这个人来的简直太不是时候了,若他能晚来片刻,两人也就借着商量早餐的由头合好了……现在不但没合好,她还有人陪她玩了,肯理他才怪……管道长幽怨的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到桌边,负手瞧着她,那风华那仪态不用刻意都特别的玉树临风……可惜无人欣赏。
花朝月正画的兴致勃勃,笔下宛如行云流水,画秘-戏-图都没见她这么高兴!那小脸儿上红肿未褪,却眉花眼笑的模样,看在管道长心里,怎么就那么不舒服呐?他长叹一声,油然生出一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慨……他辛辛苦苦的教她识情懂情,不是为了让她为故人重逢欢欣鼓舞的……虽然他偷人家小夫妻行-房的阳气喂她进补,带她看果男求果体画让她画秘戏图甚至亲身上阵色-诱这种种奇葩的教法,是绝对没办法说给外人听,评理兼赚个感激的……
看她忙的很,完全没空理他,可怜的管道长待在一旁好无聊,终于想起被他封了一夜的太岁,向空弹指解了禁制,随手摄了进来,昨天张牙舞爪的太岁已经有点恹恹的,却仍旧偷偷翻着包在肉芽里的眼珠子,模样十分恐怖。看来今天这位不速之客就是追着这只太岁过来的。太岁只能在土里走动,这只却居然能过海,显然修为最少有千年之数,太岁本来就是个邪气的东西,八字重的人吃了大补,若是命中没那个福气,连碰都碰不得。民间常常有建房挖出太岁,一家子人死的一个都不剩的事情发生,不过是因为命里担不住这福气。
正在沉吟,忽有一只符凑到了他唇边,等他吹口仙气。其实走笔成真术的力量主要是在符上,气息是一个引子,现在她自己就可以做,可是她偏要他来吹。这里头未尝没有“求合好”的意思,可是看她一脸“我们不熟”的撇清模样,管道长这一口气实在是不爱吹……
可是两人尚未合好,管道长不敢惹她……是真的不敢惹,她跷家跳海的生气方式一次就把他吓到了……所以管道长迅速果断的吹了,不但吹了,还吹的十分热情主动,不但吹了她手里这个,还把案上画好的一并吹了……
…………
近午时,一艘极豪华的大船缓缓的靠近了霜天岛,几个黑衣人并肩站在船头,手拢成个喇叭,齐声喊话道:“锦衣侯拜上霜天晓角楼主!锦衣侯拜上霜天晓角楼主!”一连喊了好几遍。这几个黑衣人都是学武之人,内力深厚,声音破空而去,在风声浪声中仍旧极是清晰。
其实管若虚在世上声名不显,也没几个人知道霜天岛是什么人在这儿,但有这个千年不灭的长明灯塔,世人皆知霜天晓角楼主不是凡人,所以即使锦衣侯也不敢分毫失了礼数。喊了这几遍,礼数尽到,岛上始终寂然无声,那船也就慢慢的靠了岸,昨夜风大浪急,虽然这大船极是坚固,也有许多破损,随行的黑衣人也显出了狼狈,抖着腿跳下来,在沙上打桩将船固定,好一番忙碌。
正手忙脚乱之际,忽听脚步声传来,嚓嚓嚓十分整齐,带头的黑衣人抬头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这会儿,锦衣侯正在舱中翻着一卷书,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仍旧是雪一般的肌理,墨一般的眉眼,却比之前多了许多冷漠,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一个黑衣人三步并做两步冲进舱来,紧张之下竟被舱门绊倒,幸好身手不错才没当场摔个嘴啃泥:“侯……侯爷!”
锦衣侯神情丝毫不动,眼皮也不曾抬起来,隔了片刻,淡淡翻过了一页书:“嗯。”
黑衣人以头触地,却不知要说什么,嗫嚅了一下,锦衣侯顿时就是一皱眉,黑衣人吓的腿一软,脑门就磕在了地上,咣的一声。自家这位主子生着眉目如画的好容貌,偏生脸上从来没甚么笑容,随着年岁渐长,威严更是日盛,黑衣人一时连声也颤了:“侯爷,岛上忽然出现了好多个……嗯……呐个……恍”
听他磕磕巴巴,锦衣侯不耐烦起来,一撩袍子便出了舱门,然后微微一愕,沙摊上齐刷刷鲜亮亮,,足站着十来只……锦衣侯……一水儿的玄色阔袖蟒袍,腰上缠着银鞭,眉目如画,神情冷漠,像足十成十。
锦衣侯愕然,然后轻轻纵身跃下,细细看时,竟看不出半点差别。海风如此之烈,这些人却站的极为端正轩昂,便是他自己来站也未必能站的这么帅。锦衣侯心头微震,扬声道:“是哪位高人在此?”岛上寂然无声,锦衣侯微微凝眉,又看了那些假冒的锦衣侯一眼,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明知对方不是恶意。于是缓缓改口道:“是哪位‘故’人在此?”
岛上有人轻轻一笑,然后一个明显故意捏着嗓子的声音道:“你猜啊!”
锦衣侯愣住了,他认识的人中这副作派的不多,敢在他面前耍这副作派的人更少,而且现在是在霜天岛上……难道?可是……他竟不由自主的心跳起来,勉强定了定神,徐徐的道:“就算要猜,也要多说几句才好……”
那声音迟疑了一下:“好啊,那你进来坐啊!”锦衣侯毫不犹豫的举步向前,一众黑衣人急急跟上,那声音道:“喂,你自己来就好了!”
锦衣
tang侯应了一声,挥手令人退下,那些黑衣人其实并不怎么想跟,毕竟神仙什么的谁也惹不起,可是基于职责和脑袋,还是意思意思的表示出了阻拦的意思:“侯爷,您孤身一人……”他理都没理,昂然向前,那黑衣人便自动消声,退了下去。
锦衣侯走的很快,脚下沙子刷刷做响,他的心也是越跳越急,越向里走,便愈像是陆上风光,红花绿树,山石小径,一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间木屋……锦衣侯站定了转眼四顾,正要发声再问,瞥眼间,却见脚边不远处有一个影子……以他的修为,他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的影子,这影子显然是一个少女,侧脸清秀,却穿着极肥大的袍子,正猫着腰悄悄向他靠近,一只手还捂着嘴避免自己发声……看影子都知道是个顽皮的家伙……
锦衣侯也不吭声,假装左顾右盼,然后她终于到了他身后,可是锦衣侯个子本高,这两年又高了许多,看她扎着两只小手,好像要来蒙他眼睛……这动作着实大不敬,可是他已经认出了她是谁……锦衣侯心头忽然一软,缓缓的屈膝蹲了下来……然后下一刻,一双小凉手就蒙了上来,她自欺欺人的开始游戏过程:“小侯爷,猜猜我是谁?”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锦衣侯竟不由得长叹出声。一别近三年,音讯全无,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谁能想到竟在这完全想不到的时候,完全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
其实锦衣侯对她的感觉很有些复杂,如果说夜楼主对花朝月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差别只在于是拖上-床一夜还是拖上-床一辈子……那锦衣侯对她的感情就纯洁的多了,因为她一直跟朱大侠走在一路,所以起初他只是把她当敌人,即使后来化敌为友又相处甚欢,甚至在瘟疫中也算共患难……也不曾生出过甚么横刀夺爱的邪念,最起码在分手前没有。一直到她忽然消失,然后近三年音讯全无,才渐渐踮出了这次相识的份量……这些年锦衣侯年龄渐长,去年刚刚大婚,一个两个的小妾也照收不误,不见得就对她日思夜想,却也……始终不曾忘记就是了。
所以久别重逢,锦衣侯竟还能微笑,镇定自若的道:“本侯猜是神仙下凡,可对么?”他自觉表现的十分从容自若,却不知这个微笑已经足够惊悚,冰山脸小侯爷居然能笑这么温柔,若是被黑衣人们看到要吓死了好么,马上就得去护国神阁请药师了好么!
“哼!”她哼了一声,抽开一只手拍拍他背,让他再蹲低点儿。锦衣侯近年来在朝廷中极得圣宠,甚至有见官大一级的特权,几曾被人这么不客气的对待过……他有些无语,却仍是缓缓压了压身,她把手肘驻在他肩上,拽拽的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罢,你是不是打甚么坏主意?来这儿是不是要偷东西?”
锦衣侯觉得自己应该皱眉的,可是听着她故做严肃的声音,不知为何,唇角一直要往上弯:“仙姑误会了,我只是来寻访故人的。”
她问:“故人?”
“是啊,”锦衣侯微微挑眉:“她的名字叫花朝月。”他的性子,着实说不出甚么肉麻的话,顿了一顿,才道:“我是为寻她而来,若是仙姑晓得她在何处,还望指点一二。”
她笑出声来,放开了手,拍拍他背:“骗人,一点诚意也没有。”
锦衣侯微微凝眉,也不回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平伸了手道:“这个,算不算诚意?”
一只女乃白的小手儿伸过来,拿起了锦囊,锦衣侯竟微觉脸热,又自觉丢脸,急垂了睫,平抑心情。那边儿花朝月已经打开了锦囊,里面竟是一个龙眼大椭圆形的琥珀坠子,色泽是极淡的黄,里面竟有一朵看上去活鲜鲜的花儿,旁边一轮圆晕,宛如月华,上面打了孔,以黄金嵌了起来,黄金上刻着四个小字“花朝月韶”。
虽然琥珀寻常,可是难得的是这份儿心,虽然花朝月明知他是为太岁而来,还是很开心,拍拍他肩:“小侯爷,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锦衣侯轻咳一声,这才理理衣襟站了起来,缓缓的转回了身,谁知笑容初绽,便是一怔,急伸手想去抚她的脸:“怎么回事?是谁?”
她早忘了自己脸上还挂着幌子,低头把玩那琥珀坠子,头也不抬的笑:“小侯爷,好久不见你又变的好看了许多!”
看着她身上橙色的道袍,他微微凝眉,却忍了不问,淡淡道:“你这样看得到我么?”
“当然了!”她抬起头,皱皱小鼻子:“我没见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你现在长甚么样子了啊!你没见我做的符人么,就是按你现在的样子做的啊!”
锦衣侯微怔:“你……那些人是你做的?”
“当然啦!那种很简单啦!”她得意洋洋,脸上装镇定。见到当年的小伙伴一定得好好炫耀啊!他要是知趣就应该满脸惊讶说哇呀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牛了……
“你,你……”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锦衣侯咽了咽口水,才能把那句话说出来:“难道你是这岛的主人?”那岂不是有几千几百岁?
没听到赞扬,花朝月
于是很不爽,于是迁怒管道长,“不是啊!这岛主是个混蛋。”
锦衣侯暗中松了口气,脑筋登时便灵光了:“你的脸,是他打的?”花朝月晃了晃脑袋,给他来个默认,锦衣侯顿时就皱起了眉心,冷冷的道,“不知这岛主是何等样人?本侯倒想会会他!”虽然理智上晓得他未必够份量打抱这个不平,可是看她惨兮兮的模样,气就往上冲,着实忍不住。
“不用管他啦!”花朝月这会儿一心炫耀,哪有心思理管道长,伸手来拉他袖子:“我做的像不像?我还会画很多符,你要不要个护身符?要不要个返老还童符……哦,你现在还没老,没关系我先画出来等你老了再用好了,或者先返童还老再还回来也可以……”
锦衣侯听她把如此神奇的事情说的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有些半信半疑,由她把他拉进了书房,花朝月随手倒了杯茶给他,锦衣侯接了,竟有些微的紧张,心道在这神仙岛上不知喝的是怎样的琼浆玉液……谁知入口微涩,居然便是最寻常的雨前茶,锦衣侯不甘心的又喝了一口……然后微微凝眉,随手放在了一边,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花朝月早顺手推开桌上的乱纸,抽出黄裱纸,很快就画了一个符出来,折好了递给他。锦衣侯见如此复杂的符她竟一挥而就,不由得又多信了几分,道:“你现在学道?”
“是啊!”她仍旧画符:“我师父是陆压道君。”
锦衣侯倒抽了一口凉气:“陆压?”
“对呀!”她头也不抬,锦衣侯这下真的是一点脾气也没了,陆压虽然不如观音菩萨有名气,可是略微知道点儿内情的,谁不知这是混沌开天以来数得着的神仙?看她一个个符画出来,锦衣侯接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虔诚……花朝月足画了十几个仍旧意犹未尽:“还有甚么符呢……”
锦衣侯轻咳:“已经够多了……”两只手都满了。
“哪有,”花朝月热情道:“难得来一次,一定得给你多画点儿。”
锦衣侯抽了抽嘴角,看着手里折成各种样子的符,她这口气简直就好像说你难得来一次,一定要多吃点儿……花朝月想了很久,一下想到:“对了,还有定颜符,你这么好看,定颜符是一定要有的!”
锦衣侯微微眯眼,看她早又低头去画,只得先将两手的符放到了桌角,看脚边地上一大堆乱纸,几乎无立足之地,他素来极爱整治,总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伤眼,正要转头去看窗外,却一眼瞥到乱纸中露出蟒袍一角。锦衣侯有些诧异,弯腰将那张纸拣了起来,一看之下,险些没背过气去……
花朝月正好将定颜符画好折好递了过来,锦衣侯抖着手举起那画,“这是……”
“哦,”她对他上下一打量,隐约有比对之意,那眼神儿……锦衣侯觉得衣服都白穿了,也不知道神仙有没有透视功能……顿时恼羞成怒:“你怎可以把本侯画成这副……”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他应该说,你为何要画本侯……也不对,你为何不画别人偏偏画……好像还是不对啊……
花朝月一脸淡定:“这不是我画的啊,是我从必应居买的。”
锦衣侯瞪大了眼睛,又羞又恼:“你为何要买这种东西?”
花朝月眨了眨眼睛,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好像不太高兴,于是迅速撇清:“不是我要买的,是管若虚……哦,就是这岛的主人,他去买的!”
锦衣侯俊面上阵青阵白,咬牙道:“他在哪里!”
花朝月有点为难,虽然看锦衣侯和管道长打架应该很有趣,可是锦衣侯才刚来她还没玩够……于是安慰他:“其实你也不要生气,他也不是有心的,他本来想买夜笙歌的秘-戏-图,结果必应居说买一送一,就把你的也给他了。”
锦衣侯的脸彻底黑了,迅速脑补出一个脑满肠肥的蠢女人,仰慕夜楼主……结果居然……锦衣侯牙咬的咯的一声:“必应居好大的胆子!真当本侯动不了他们么!”
花朝月赶紧过来,双手拉着他袖子,拉他坐下:“你先坐……你要太岁是不是?”
锦衣侯一怔,怒气略消:“你……那果然是太岁么?为何竟能飞能走?太岁果然在此?你……你早知我是为此而来?”
“当然啦!”花朝月昂起下巴:“我是天算师!我什么都算的出。”
锦衣侯斜眼看她,十成里倒有八成不信,又不像管道长懂得顺毛模,于是默然,花朝月急了:“我真的是天算师,我能算到你来,能算到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算到你为了太岁来的……”
锦衣侯轻咳道:“那,太岁现在在哪里?”
花朝月有点不高兴:“你干嘛这么急着走啊?”
锦衣侯听她意思是舍不得,心情不由得略好,也就有了玩笑的心情,挑眉道:“你不是天算师么?不是什么都算的出么?为何不算算?”
有心想看看小姑娘羞窘的小模样,没想到花朝月被他一言提醒,眼前一亮,“对啊,我算算看。”一边说着,一边坐正了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相扣,
小手儿女敕白,手印宛若兰花,正是天算师独有的手印翻天书,其实这种小事若只想知道个大概,是用不到翻天书的,只是这样会显得比较厉害……只是片刻,她便张眼道:“这太岁最好不要给皇帝吃,他本来有三十二年皇帝运,若是吃了太岁肉,就会少掉九年……但是你可以把这太岁带回去,给你姐姐吃一点。”
“我姐姐?”锦衣侯微怔:“为何要给她吃?”
花朝月道:“你姐姐病了,若是不吃,只怕不好。”
锦衣侯一怔,登时就有些着恼,他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姐弟俩感情一直极好,虽然久别重逢,他实在不想跟她吵,可是事涉至亲,又哪里忍的住,冷笑道:“什么话也敢说!我出门前还见过姐姐,分开不过月余,怎可能生病!何况有护国神阁在,就算有此些微恙又会……”
花朝月道:“是急病……”
忽听一个清朗声音截口道:“小花儿!”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花朝月急咽住,虽然两人尚未合好,可是她一向极晓得轻重,于是道:“我不能说。你姐姐是皇后,涉及到朝廷的事情,反噬会很严重。总之你在七月半前把太岁带回去给你姐姐吃,她就会没事的。”
锦衣侯仍有些怀疑,却低头应了,道:“好。”顿了一顿,又道:“刚才是?”
花朝月不在意的摆摆手:“是管若虚,不必理他。”
锦衣侯一怔:“霜天晓角楼主?”为何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且听来极雅淡,必定品貌不俗……一个年轻的美男子拿重金去必应居求购夜笙歌和他的秘-戏-图……锦衣侯有些做呕,双眉深皱。
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冤出一脸血的管道长忍无可忍,从隔室起身去了鱼鲮岛,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