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却并没看到他,她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膝,眼睛张的大大的,正在专心致志的……发呆,小肉团儿趴在她肩膀上,下巴搁在小短腿上面,也在发呆,一人一兽表情出奇的相似,怎么看怎么傻乎乎的,君荼不由得微笑出来,把奔宵马直接拉到庙门口,就系在了门柱上,转头正要走过去,却一眼看到一个白袍书生远远站在角落,居然就是那天缀着花朝月的那人。
外面水漫河堤,最浅的地方水也没膝了,君大将军快马驰骋,墨袍上溅满了泥点,他的白袍,却仍旧是雪白的,气度高华,与身周百姓全然的格格不入躇。
君荼不由得浓眉一拧,就想过去问问,谁知恰在这当口,有个老伯迟疑的站了起来:“可是……大将军?”
君荼看了一眼:“徐伯,你怎么在这儿?”
老伯立刻赶了过来,双手抓着他手,激动万分:“真的是大将军啊!小老儿过来探亲,没想到遇上水灾……”他其实只是边城一个馄饨摊的小老板,也只见过君荼几次,没想到君荼居然认的出他,顿时整张老脸上都有了光彩,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大声回头叫人:“二牛,快来拜见大将军!这就是卧虎关的君大将军,威振天下的忠勇王爷啊!”
那男子赶紧过来磕头,旁边百姓也都被惊动,议论纷纷,这种穷乡僻壤,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个知府,难得居然能见到一个王爷,而且君荼也的确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于是这个说王爷在洪袖关大败天香族时如此如此,那个说将军在卧虎关连胜天遣族时这般这般,甚至有人扑上来就叩头,说要代表天下百姓感谢他甚么的……
君荼虽在敌人眼中是个煞神,对这些百姓却还勉强称的上温和,虽有些不耐烦,倒也没说甚么,一边偷偷瞥眼他的小姑娘,心说哇卡卡看到了没,老子就是这么酷帅狂霸拽,万民景仰甚么的……没想到小姑娘压根就没看他,反而凝眉在看着那书生!
大爷的,书生有老子好看么!大将军万分不爽,于是向这些人摆了摆手,直接走过去,拍拍她小脑袋:“喂!见到老子连个招呼也不打么?”
花朝月吓了一跳,看看他,点头:“哦,你来了!”
君荼:“……”说打个招呼,就真只打个招呼么……心里不爽又不能说甚么,瞪了她一会儿,然后挤到她身边,轻轻踢了她一脚:“让个空儿给老子坐。狸”
可是他忘了,他刚才是冒着大雨,从泥水里一路飞驰过来的,下袍全是泥巴,这一踢就沾了她半裙子,花朝月顿时就有点儿着恼,抬头瞪他,大将军也有点讪讪的,可是他天生不会说软和话,反而一挑眉:“怎么了,老子又不是故意的!”
花朝月气坏了,用力瞪他,他也就站着给她瞪,还想这小姑娘眼睛真亮咋这么好看!结果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旁人,便有一人站起来,热情洋溢道:“大将军来我这里……”然后被他凶猛的一眼吓了回去……
花朝月脸上分明写着“懒得跟你计较”,直接站起来,把那个小石头阶让给了他,走到另一处空地坐了。
君荼:“……”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只好气忿忿的坐了下来,黑着脸煞气四溢,旁边百姓都情不自禁挪远了些。
这龙王庙也不甚大,人坐的满满的,他偷眼看某个小姑娘时,人家正专心想心事,理都没理他,倒是她肩上的小肉团儿正张着一对水汪汪兽眼含情脉脉看他,见他转眼,甚至还“喵呜”一声。君荼于是一勾手指,小肉团儿受宠若惊,嗖的一下就窜了过来,他就拎起来随便揉了揉,心说要是主子跟兔子一样热情可有多好……
花朝月这会儿是真的不高兴,她回来的时候,经过那天的镇子,犹豫了很久,还是去跟老伯说了一声,本来是想告诉他,他的儿子可能回不来了,顺便留些银钱让他生活,没想到才说了个开头,老伯就勃然大怒,直接拎起扫帚把她赶了出来,还说她招摇撞骗……花朝月是真的不明白,难道他宁可相信冲撞神灵的鬼话,却不相信他的儿子被人害死了么?虽然她没能救回那少年,可是,她真的尽力了。
心情真的很差,连小肉团儿跑走都没留意,听外面雨声哗哗,没来由想起那双笑吟吟的桃花眼,想起他揽着她的温度,想起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我会永远陪着我的小花儿,不管是紫霄天,碧霄天,还是人间。”……他是大坏蛋!他分明是在骗她,还说甚么宿世情缘,说甚么会爱上她,结果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放她一个人在人间受苦……
思念像雪山,一直被她一层层的冰封在心底最深处,可是一旦崩塌,却瞬间铺满了整个天地……她的泪滑下来,一滴,又一滴,她不抽泣,也不低头,只是这样想的入神,泪就一滴一滴的滑过脸庞……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也许朱蕤很好,管若虚很好,端木九华也很好……可是,就算现在这三个人都在她身边,她还是会想他,想他……想,紫霄帝曜……你这个大坏蛋,你再不出来,我就不要你了……
小小姑娘无声流泪,这小模样着实太可怜,君荼实在看不下去,直接走过
tang来,不容分说的揽住她肩头,她出奇的小巧柔软,让他根本不敢太用力:“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说给老子听听,老子给你出气。”
花朝月被他吓的连眨了两下眼睛,这才回过神儿来,就想挣开,他却揽着不动,一边耍赖,“说啊,不说老子就不松手。”
“喂!”花朝月简直无语了:“你一个大将军,当着这么多人,你……要不要脸啊……”
他特别坦然特别骄傲:“不要。”心中暗暗加一句,老子只要媳妇儿……
花朝月气的小脸通红,可是推也推不开,挣也挣不动,他安心耍无赖,她那点儿力气,根本不能跟他比,恼火起来,伸手就去模符。君荼倒是真有点儿怕她的符,于是一把抓住她小手,然后一怔:“怎么这么凉?”他转头看她:“穿这么少?”
他伸手就解下了自己的墨袍,随手披在他身上,动作十分的自然而然。他是冒雨过来的,虽然坐了小半个时辰,但袍子此时犹半湿,可这个动作却让她心头一暖,这会儿她的心情着实有点儿凄惶,所以就连这小小一点温暖也……不想拒绝,因为拒绝了,就甚么都没了。于是她抿了抿唇,先拈洁净诀洗了袍子上的泥,又拈诀把衣服烘干,君荼啧啧称奇,凑过去:“这法子不错啊,把我这也弄干呗?”
花朝月也不推托,手儿轻搭,就拈了个诀,有意把范围向里探了探,想等他烫的跳起来,没想到人家皮糙肉厚压根没在意,还夸她:“小丫头还真挺神!来来,跟老子说说,你刚才哭甚么?”
“别烦我!”花朝月举着手瞪他:“再吵把你变成猪!”
君大将军大感兴味:“真的么?来来,变一个老子看看?”她瞬间无语,他就嘻皮笑脸的凑过来,“不变就跟老子说说咋回事?”
他是彻底的行动派,从来不会拐弯抹脚,也不耐烦磨磨矶矶,既然看中了她,立刻就扒掉铁面大将军的皮,瞬间变身死皮赖脸糙汉子,花朝月再顽皮胡闹也只是个娇小姐,拿这种兵痞子实在是没办法,只得低声把老伯的事情说了,一边拉开手腕:“你看,这是他打的……”
细滑白皙的素腕上,一点红中带紫的淤痕,衬的雪肤愈雪,真如上好的女敕豆腐一般,君荼喉头咕的一声,竟被这情形撩的有些心热,可是看她眼眶犹红,急平了平气息,定了定神,又有些好笑,拍拍她的小脑袋:“丫头,你可知为何自古边关多神将?”
她不解:“嗯?”
他声音舒朗中透着浑厚,听在耳中,心里便觉得踏实,“边关呢,就好比你家大门,门严实你才放心对不对?所以守边关的,百姓一定都当他们是精兵强将,纵算吃了败仗,也一定是对方用了甚么邪法……这个全不用我们自己宣扬,百姓会自动帮你吹嘘……”
花朝月聪明机敏,一点就透:“哦!我明白了,因为唯有神将守边关,百姓才会安心……所以老伯宁可相信他的儿子冲撞了神灵,总还有回来的希望,若是被鬼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君荼赞许的拍拍她小脑袋,好像拍小狗,花朝月不满的拉开他手,想通了这件事,心情好了许多,也就有了说话的兴致,笑道:“没想到你这人也不算太笨。”
君荼得瑟:“那是,老子拿一分本事教你就富余的很!”
花朝月白了他一眼,不小心又看到了那个书生,没办法,庙里这么黑,他一个白袍子实在显眼。于是神秘兮兮拉君荼袖子,后者配合的送上耳朵,她嘀咕,“那边那个白衣服的,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一看之下,君大将军就一皱眉,居然又是那个书生:“他有啥奇怪的?”
“他必定也通玄法,起码会洁净诀,而且有可能通阵图之学,你看他站的位置,是这庙中的生门,还可能会些药师之学,因为刚才有个孩子着凉哭闹,我看到他弹指击那孩子穴道……”
君荼越听越不耐烦,哼道:“管他会甚么,一看就不是甚么好东西,你可知他一路缀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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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亲眼看到的,还骗你不成?”
花朝月眼珠子骨碌一转,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忽然向后一仰,君荼吓了一跳,急道:“喂喂,你……”在这紧急的关头,他忽然想起来他居然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天那个夜笙歌叫她甚么来着……可是现在顾不上了:“哎!你怎么回事,你别吓唬老子啊!赶紧给老子醒过来!”
她小脸惨白,脉膊都没了,君荼惊的脸色都变了,就在这当口,忽有轻风拂过,那书生瞬间到了她面前,伸手去把她脉,花朝月随即反手,一把扣住了他手,悠然道:“你是谁?为何一路跟踪我?”
他是背身坐着的,庙里又嘈杂,他却瞬间就到了她面前,显然是一直留意这边情形的。看她双眼亮亮笑的狡猾,两个男人齐齐怔住,君荼回过神儿来之后就开始咬牙切齿,书生的神色却有些羞赧,隔了好久,才猛然翻身跪下:“恩人。”
花朝月:“……”然后她瞬间回神:“我知道了,你是
端木九华的灵兽!”
起先她注意到他,就是因为他长的太像端木九华了,只是矮一点瘦一点,是小一号的端木九华……这样一想就对了,于是她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书生柔声道:“我受您大恩,一直未报,所以我在护国神阁出师之后,就一直想出来寻找恩人您,后来得人指点,才终于在妖王山附近找到,然后就一路跟随保护,但恩人聪明绝顶,着实用不着我帮忙。”
花朝月点点头:“你来的正好,我也是因为端木九华的事所以才……”她咽住,看看君荼,再转回来:“这个我们慢慢再说。”
君荼:“……”这眼神儿,怎么这么叫人火大呢……这俩人相见欢,他倒成外人了?
然后花朝月道:“你叫甚么名字?我记得端木叫你小雪?”
书生声音温雅:“我叫梅逊雪。”
梅?花朝月慢慢的张大眼睛,重新对他从头看到脚,连头发丝都看了三遍。
难道是他?根据她对自己的了解,要跟她发生甚么宿世情缘,一定得长的好看……所以难看的一定不是。而且最好神通广大,所以没用的一定不是……就算出现了这么多“梅”,但是真正像的就只有他。难道是因为她没有爱上端木九华,所以要主债兽偿甚么的,让她喜欢他家灵兽?还有还有……她最初下界的初衷其实是“求报恩”呐!这不是报恩的就来了?
唔唔,越想越像啊!端木九华本来就长的好,这家伙肖其主,当然也很不差,虽然细皮女敕肉有点儿不太男人,但也称的上秀色可餐了哇,勉强可以下口了啊……
她实在看了他太久,梅逊雪不敢避开,只垂了睫俊面泛红,看上去更加鲜女敕可口,某个大男人已经快要气死了,终于忍无可忍的站起来,一把抓起小姑娘,就摆放在了供桌上,双手虚挽着,姿势像极一个拥抱。他个子本高大,可是她这一坐,居然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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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皮笑肉不笑:“看风景!”顺便看看老子!就是不准看书生!
她无语的抬头四顾,对他指指四处的乌漆麻黑,心说你想让我看啥风景啊……然后大将军淡定的抬头看她……这个男人就有这样的气势,即使矮她一头,也仍旧稳稳压着全场,她伸手想拍拍他头,愣是没敢拍,直接往下跳,“别闹了,我还没说完话呢!”好不容易等来本尊,一定得好好调戏哇……她磨拳擦掌。
一看她双眼晶亮,君荼眉头都拧了起来:“有甚么好说的?他说你就信?谁知道这是个甚么东西?”
花朝月懒的跟没见识的人类普及主子和灵兽的知识:“我当然信,哎呀,你不懂的!”
居然敢说他!不!懂!好吧,这种怪力乱神的破事他就是不懂怎么了!还敢嫌弃他不成!君荼气炸了,“你……”他忽然想到:“你叫甚么名字?”
花朝月晃着腿看他,亲你太天真了,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好让你连名带姓骂我么?于是她淡定道:“我叫花姑姑。”
跟老子玩儿这招?君荼浓眉一拧,本来很生气的,可是看她眼中一副识穿他居心的小得意,又有些生不起气来……于是直接道:“小花儿。”
她大大一怔,只觉透骨的熟悉,险些月兑口答应,情不自禁的看着他出神。他身上只着了底袍,仍旧是墨色,轻巧贴身,勾勒出他猿臂蜂腰高大健美的好身材,细薄的衣料下,连微凸的胸肌和整齐的月复肌都隐约现出……她看的出神,抬头时,正迎进他湛亮的墨瞳,他眼中满是揶揄,凑过来取笑她:“丫头,刚看哪儿呢?”
她耳根一烫,伸手就要推他,可是他手臂硬的像铁,她压根儿就推不动,而且坦白说,她还蛮喜欢这个姿势的,他明明没有挨到她,可是却好像把她整个人都纳入了他的势力范围,不管发生甚么事,他都会为她挡住……于是她挑眉:“你怕看?”
被调-戏的糙汉子愣了愣,险些没乐死:“哈哈哈老子当然不怕看,模模都没事,有空还可以试试!”
她呆住,真碰到这种大庭广众耍-流-氓的,她才发现管道长那些都是……都是雅谑啊!于是她直接推开他往下跳,他轻轻松松伸出一根手臂拦着,简直连半点力气都不必用,笑嘻嘻看着她双手齐上对他又拉又推又模……一根手臂享受完了,他转转身,换了一根……
花朝月:“……”想想他那把重死人的大刀,她放弃跟他拼力气,收回手一边抹汗一边感叹了一声:“你说你这种怪力大将军,如果有一天做了僵尸,该有多么厉害啊……”
君大将军瞬间黑线:“老子活的好好的,干嘛要去做僵尸?”
“可是僵尸最大的特点就是力大无穷啊!”她扳手指:“还有铜皮铁骨啦,神行万里啦……”
“闭嘴!”老子一点都不想知道僵尸的特点啊!连老子这么不解风情的都知道这会儿应该谈星星月亮啊!看上女道士的汉子真是伤不起,没准哪天拉拉手,她会跟你说“咦,你的手怎么比鬼热乎?”
就在这当口,外面忽然唰的一声,卷进了一股凉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花朝月神情一肃,隔空迅速伸手,桃木剑为神念所驭,飞到了她手中。她跳下供桌,仗剑向前,一步步迈出,君荼一声不吭的跟上,侧头看时,梅逊雪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手里还多了一把青钢长剑。
风越来越大,冰冷彻骨,卷起外面的雨丝,泼洒在庙前,刚刚睡着的众百姓都被惊醒,一时嘈杂之声四起……就在这当口,庙外的雨幕中,忽然多了一个青色的影子,在如此的瓢泼大雨中,仍旧极是凝实,甚至可以依稀看到他头戴斗笠,面容惨淡的模样。
花朝月手拈符咒,严阵以待,那鬼却并不进来,只道:“我家鬼主要请君大将军见面一叙。”
君荼挑眉:“老子为啥要去见鬼?”
那鬼冷冷一笑,声音阴恻恻的,庙中的百姓都死死的捂着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他随即平伸手臂一指:“君大将军,你若一刻不去,我便杀十人,两刻不去,便是二十人……莫以为那两个小道士能有甚么用,我若怕他们,也就不来了。”
毫无征兆的,他一挥手,花朝月急仗剑冲上,她的桃木剑与君荼的长刀同时挡在那鬼手面前,慢一步的是梅逊雪的青钢长剑,可是,那鬼手的动作,竟丝毫未受到影响,只听一声惨叫,离门最近的一个妇人登时七窃流血,死在了当地。接着,桃木剑竟瞬间变为青灰色,然后化成了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