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辰,我睡你床上了,你睡哪?”齐时雨披散着深棕色的长发,穿着大t恤和三角裤衩,端坐在床上对着一脸疲倦的季辰问道。
“没事,不用担心我。”季辰淡淡地说道。毕竟,她本来就没打算睡觉。
“你不会又打算熬夜了吧?”‘不,看这脸色,应该是已经熬了几宿了……’齐时雨一脸鄙夷地说道。
“……”没什么可狡辩的,自己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今晚,不管怎样,睡觉。”
“……哦。”
“于是,你打算睡哪?”
“……地上?”
“打地铺?”
“……恩。”
“那就赶紧去铺地铺。”
“哦。”
看着季辰乖乖地扫地、擦地,然后抱来备用的被褥和枕头、铺好,齐时雨突然有种眼里酸酸的感觉。
其实她多少还是明白的,季辰不睡觉的原因。
一是因为没必要——尽管脸上的疲惫之色一览无余,但,大概是因为其一直把自己当成无感情的机器人来使用吧,本人却是一直不知疲惫地工作、思考、行动……
二是……
如果不是疲倦到一合眼就能立刻进ru深度睡眠的程度;这个人,一但放下自己身为永动机的身份,一但稍有松懈,作为的人类的情感就会像弹性形变的反弹一样,立刻压入心头。
悲伤、愤怒、压抑、苦痛、诅咒、挣扎、悔恨……绝望。
无尽的负面情感用尽全力地折磨着这个人的心脏和灵魂。
如此,又怎么能够睡得着?
所以,这个人才这样拒绝睡眠。
对…她这种罪人永远没有权利休息。
她这种恶人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安逸。
就算好不容易累到了马上就能睡着的程度,也会立刻被梦魇摧残得满身大汗地醒过来。
所以,齐时雨只有对这一点纵容了——安眠药——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出让这个人顺利休息的更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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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我关灯了哦。”向姜翼道完晚安的季辰走回到屋门口,抬手轻按在开关上,对着已经在床上躺好了的齐时雨说道。
“恩。”
瞬间,
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少许月光便成了屋子中唯一的光源。
昏暗之中,
齐时雨感觉到季辰已经在自己床铺边下的地铺上躺好,便维持着侧躺地姿势,冲着床边的大白墙说道:“果然还是吃了安眠药了么?”
“……恩…抱歉……”虽然是偏低的音调,却轻柔而美好。
“不,没什么……辰,晚安。”
“……”
没有回音。
感受到不是很平稳的气息,齐时雨知道自己身后的那个人已经入睡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这货是吃了多大的量?就不怕把自己吃傻了么?’这么想着,齐时雨尽可能轻缓地翻了个身,看着地铺上那个连被子都忘了盖的人。
‘这种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不……应该说能在这种人的看护下顺利长成这样的我真是个奇迹……’在心里进行着无所谓的吐槽,齐时雨轻着身子下了床。
尽可能地秉着呼吸,认认真真地把被子给季辰规规矩矩地盖好;然后愉快地发现她穿的睡衣正是自己因为嫌弃其睡觉也没有个专门的舒适衣服而特意买来的情侣款睡衣。
‘对了,那时的自己很喜欢熊猫来着……’齐时雨看着印有萌化熊猫脑袋和黑白条纹的两件式纯棉薄睡衣,觉得此时安静睡着的季辰微妙的很耐人。
“……!”‘果然又来了……’齐时雨轻皱着眉毛,看着轻轻颤抖着默默流泪的季辰。
她到底梦到了什么?她到底做过什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连梦里也要如此悲伤?
齐时雨知道,季辰梦中的那个悲哀的世界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
而自己,也不管怎样努力、怎样挣扎,都无法将她从那个世界里救赎回来。
没用的,都是无用功。
就算自己有能力让未来的季辰一直幸福,也无法改变季辰过去的不幸。
更何况,以自己的能力,根本连前者都做不到。
噩梦。
她想起了之前自己做的那个噩梦。
没有惊悚的鬼怪、没有恶心的虫子、没有居心叵测的坏人……
有的只是,连血都没流的,静静死去的季辰。
不可以。
她不可以死去。
她不可以就这么死去。
明明还那么年轻。
明明还在对她微笑。
明明还有我在你的身边。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轻易死去?
我不允许。
你不可以死。
我不会让你死。
……
……
……
……
但是,
齐时雨看着现在咬着牙默默流泪的季辰,
‘悲哀的活着和平静的死去,到底哪一个更加幸福一些?’
齐时雨无法判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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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为什么小季明明只是个面无表情的毒舌,却那么受学生爱戴么?当然,除了她的教课实力,毕竟你会特别来问我,肯定不是因为想知道季辰的教课思路有多清晰易懂。”
“恩……因为她对每个人,不管是谁,都给予相同的关注。永远不会过于重视谁或是过于忽视谁。而且不管是对是错、是好是坏、是保守是偏激,她永远会认真地去主观地理解对方,绝不会客观地评价其行为或是思想、品质。”
“对,但不只这些。”
“……?”
“正因为每个人都得到了平等的关注,所以很多学生很乐于去找她谈一些自己真正迷茫的事。”
“……所以呢?”
“我问你,如果突然有个擅长历史地理却不擅长物理的文静的女学生来问你:‘老师,我很犹豫高二时是选文科好还是选理科好。’的时候,你会怎么回答?”
“嘛……既然擅长历史地理,又不擅长物理,而且还是个那么文静的女生……肯定还是选文会比较好吧。”
“对,你的思路很正确。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明明是那么直观、任谁都知道答案的问题,这个女孩会困扰到来找老师商谈的地步?”
“……诶?!……恩,有道理。恩……可能是女孩将来想从事理科范畴的工作,比如医生之类的……也有可能是女孩的家长希望她学理吧?”
“恩,其实仔细想有很多种可能性。但具体是哪一种也无法确定,甚至有可能,是多种因素的叠加呢?”
“……恩……”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心里有一条明路可走的话,不管有什么阻碍,以现在孩子的性格,多半是不会特意先跑来和老师商量的。所以,很大一种可能就是,她自己本身就不知道该选哪条出路好,她本身就很迷茫。”
“恩,对。不过这么一想,果然一开始选文的决定是正确的。既给她指明了一条路,又非常适合她的现况。”
“没错,指点学生是老师的职责。但,从这里开始就是正常人和季辰这种离经叛道的区别了。”
“恩?如果是季辰的话,也一定会这么选择的,毕竟这是为了那个孩子好。”
“不,对于季辰来说,选择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恩?什么意思?”
“……骑士的妻子被巫婆施了法:‘你的丈夫让你变美你就会变美,你的丈夫让你变聪明你就会变聪明;当然如果他让你变丑,你也会立刻变丑。’如果你是那个骑士,你会怎么办?”
“嘛……的确妻子还是美丽的一点好,但是果然智商也重要的吧……不知道,不过我大概会选变聪明吧,毕竟人一老,再美也就那意思了……于是呢?那个骑士怎么选的?”
“那个骑士是这么对他的妻子说的:‘既然是事关你之后的人生,那就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我尊重你的选择。’然后他的妻子就这么说道:‘好吧,我既想变漂亮,又想变聪明。’然后骑士的妻子就又漂亮又聪明。”
“……我明白了。人类明明渺小到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但当机会来临时,却总是下意识地企图以自己的思想去决定别人的人生。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他们最终都忘记了最根本的尊重。”
“没错。而季辰则是将这种尊重做得淋漓尽致。女孩会迷茫,只是因为看不见未知的未来究竟如何,不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正确的。但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最正确不是么?”
“只有适合和不适合么?不,正确的说是,只有在经过主观和客观的综合思考之后,自己认为最为正确的选择,是这样吧?”
“对。所以,季辰所做的,只是耐心地告知她:如果选了文或是理之后,将来有什么可以学习的专业、有什么可以从事的行业、各种专业和行业都有什么特点,需要什么性质的工作……就这样一步步为女孩解答疑惑。”
“点到为止么?不过这才是老师应该做的吧。”
“恩,我因为本身不是班主任,算是旁观者清吧,所以才敢说小季的做法和想法真的很让人尊崇。”
“对,没错,未来本来就是充满不定因子的,并没有什么好或坏的定论,只有选择了自认为最适合自己的最正确的道路,然后坚定地全力走下去;和恍恍惚惚地选择了出路,然后半信半疑地迷茫着徘徊,这两者的区别而已。”
“宾果!现在你明白了吧,除了硬件上的优势,理解与尊重,这就是小季作为一个好老师的软件上的优势。”
“恩。那个……顺便问一句,关于硬件方面的,你有什么建议么?”
“嘛~最主要的就是认真,不过这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有就化繁为简的极度清晰的思路和对自己学生及自己本身教学实力的极大信任……也就是这些了。”
“恩,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
“哈哈,就是如此,新人!……不,现在应该可以称你为齐老师了……就这样,齐老师,努力加油吧!”
“谢谢。不过齐老师就不用了,向以前一样叫我小齐就好。”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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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时雨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的点点晨光。
“啊,到早晨了呢……”齐时雨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床边的地铺——空无一人,被子规矩地叠着。
‘估计是怕吵到我所以没把地铺收起来吧。’
看了看床头早已失去闹表功能的闹表,‘恩,还早。’这么想着,齐时雨就这么平躺在床上,回想着难得记忆清晰的梦境……不,说是梦境,其实应该是回忆吧。
那时自己刚刚大学毕业,被熊吉私立高中录取做老师,自认智商和情商都很平庸的自己无法轻易在这所成绩优秀、风评极佳的学校立足,怀着满心的不安,自己主动找到对门的王月半前辈请教经验。
不去找季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有多少渴望**的孩子会希望父母来帮助困窘的自己呢?
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发展、成就,然后怀揣光荣地挺胸抬头回家。
即使是自己,也是有这种心情的。
所以,当询问之下得到“其实小季就已经是一个很难得的好老师了哦”这种答案时,齐时雨只觉得哭笑不得。
本着对自己的工作岗位和学生们负责的心态,认真地询问其缘由,
得到的解答却是出乎意料的深刻却易懂。
理解与尊重么?
自己对季辰的理解有多少呢?
自己对季辰的尊重又有多少呢?
说来容易做来难啊……
不过,这么一来,昨晚的问题就有答案了吧。
悲哀的活着和平静的死去,到底哪一个更加幸福一些——这种自顾自的衡量根本无所谓的不是么?
因为季辰现在,确确实实地是选择了活下去。
那么,就尊重她的选择,尽自己的全力,守护她到最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