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伊心慈揉着惺忪的睡眼,刚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雪千寻如蜡像一般立在屋中央。
“雪妹妹,”伊心慈小心地问,“你几时起的?站在地中间做什么?”
前一晚,伊心慈、雪千寻、西风和冥儿为了作伴,都聚在名为“窈眇”的寝殿休憩。原本西风牵了雪千寻要去最里间同榻而眠,不料冥儿也要凑热闹,非得跟她们一起睡。没奈何,最后四人分作两拨,伊心慈独自睡在外阁。
“冥儿睡眠少,四更半就醒了。西风便带她出去玩,到现在也没回来。”雪千寻焦急地道。
“我们不是四更才睡的么?”伊心慈微微一诧,看着漫过窗台的晨光,心说时候的确不早了,她见雪千寻坐卧不宁,忙安慰道:“西风定是怕冥儿吵得你睡不好,才把她带出去的。你别心焦,说不定这时候她们正在花厅呢。”
雪千寻道:“我找遍了瑶莲宫都没找见她们,西风一定是带冥儿看瀑布去了。都说了我也想去啊……”
看着泫然欲泣的雪千寻,伊心慈连忙着衣下床,温声哄道:“我们这便去瀑布那边寻她,好不好?”
“好。”雪千寻毫不迟疑。
好在银狐小雪也醒了,它嗅着西风的气味,在前带路。
途中,雪千寻和伊心慈竟然看见了水麒麟,隔得很远,水麒麟正在煦丽的阳光下奔跑。
“水麒麟什么事那么急?”伊心慈自言自语。正说着,水麒麟折返回来,跑速惊人,“啊,过来了。”伊心慈道。然而,没等水麒麟跑到伊心慈和雪千寻近前,它便再次急转,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雪千寻也很不解,喃喃道:“它在修炼跑功么?”
两人越发觉得水麒麟的行为匪夷所思,不过看样子它并不痛苦,甚至显得异常振奋。雪千寻急于找到西风,便没有管它。
走了一会儿,雪千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伊姐姐,你觉不觉得水麒麟有点变化?”
“什么变化?”
“它好像变小了一圈。”雪千寻说完,自己也觉不可思议,笑了笑,道,“许是离得远,视觉有所误差。”
渐渐走到了人烟密集之处,伊心慈和雪千寻陆续遇见许多昆陵城的住民,这其中有些是星城氏本家子弟,有些是其同源氏族苍、翠等姓的亲眷,再便是世代服侍星城家的外族仆役。
昆陵之概况,星城翩鸿都对她们这些客人大致介绍过,如今看到的这些人虽然和她俩没有什么交谈,但从其气宇举止,也多半能猜出其身份。令她们感慨的是,有些人明明已经白丝尽染,却仍如少男少女般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因为有一张造物恩慈的不老容颜,便让他们也拥有比凡人更久长的青葱心境。
遇见伊心慈和雪千寻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地投来注目。昆陵是个十分封闭的城池,一旦有外来者,很容易被此地住民留意。但他们似乎业已知晓有客到访,因此并未对这两位陌生人表现出惊奇或失礼,只不过,某些人——主要是“年轻”男子和容貌姣好的女子——会格外关注雪千寻一些。
伊心慈发觉了,便看了一眼雪千寻,想她会不会不自在。不料雪千寻神色平静,不论面对他人欣赏的目光还是艳羡的目光,甚至是嫉妒的目光,都无动于衷。若有风流少年向她微笑示意,她竟视若无物,面无表情。倘若有人试图与她搭讪,还没等开口,便会被她流露的凶冷而不耐烦的气息挡回去。
伊心慈和雪千寻正要加快脚步,可巧身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看,是水麒麟!”
那一声立刻吸引了众多好奇的年轻人,他们再不关注这两位陌生来客,全都跑去看水麒麟。伊心慈和雪千寻这才知道,即使是在结界之外,神兽水麒麟也是非常罕见的物种。
她们听到人们谈论着水麒麟,间或有人说到“半血之子”、“锦瑟”、“不能召唤通灵兽”等等。那些声音越来越远,不一刻,银狐便带着伊心慈和雪千寻来到一片竹林。竹叶如洗,翠色逼人,簌簌水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忽闻冥儿的笑声:“西风,这里还有一条大的呢!”
雪千寻心头一揪,拔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溪边。
冥儿蹲在岸上,欢快地大呼小叫:“我要吃那个!快,快打死它!”
话音刚落,忽从高处射来一道剑气,准确击中冥儿所指的那只大头虾。紧接着,西风慵懒的声音传来:“你乖乖的,自己玩,莫再唤我。”
雪千寻和伊心慈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两竿壮竹的竹稍绞在一起,西风正以肘支头,卧在竹枝上闭目养神,她衣袂飘举,玉面静美,人与青竹随着微风缓缓浮动,便好似一副美妙的图画展在当前。
冥儿哪里肯听西风的话,奔到那两竿竹前,拼命摇晃:“西风,下来帮我烤嘛。”
西风仍然合着眼,淡淡道:“自己烤。”任凭冥儿怎样摇晃,西风都安安稳稳地附着在竹稍上,不仅毫无狼狈之态,甚至更显得逍遥自在。
冥儿道:“我用鬼火一烧便焦了,一点也不好吃。”
西风无可奈何,眉头微微皱了皱,终于张开双目。然而,她一睁眼,便发现不远处的雪千寻和伊心慈两人。那副慵懒而无奈的面容在见到雪千寻的瞬间,蓦地化开一抹和煦的浅笑。
轻衫翩动,西风翻身落了下来。
“你们怎么找来的?”西风走上前,旋即看见雪千寻脚边的银狐,立即明白了,她目光温柔,仔细看了看雪千寻,抬手帮她把一支松了的发簪扶正,温声道:“昨夜睡得如何?”
雪千寻一把抓住西风的手腕,无意间力度大了许多,握得西风眉宇一蹙。雪千寻很想说,从西风带着冥儿掩上门的那一刻她便醒了,可是看了看一脸天真无邪的冥儿,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低低道:“你看起来很累。”
西风微微一笑:“还好。”
冥儿蹦蹦跳跳凑上来,把大头虾举到雪千寻面前:“雪千寻,你能帮我把这个烤了么?”
面对那如花笑靥,雪千寻竟也一阵目眩。冥儿复制了倾夜样貌,分毫不差。雪千寻几乎不曾见过倾夜的笑容,而当冥儿欢喜起来,她才领略那张脸孔笑起来有多么美。
“我也不会烤。”雪千寻道。
冥儿颇有些失望,小脸皱吧起来。雪千寻默默感慨:原来这张脸还能如此可爱,教人直想捏一捏。雪千寻正想得手痒,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倾夜淡漠的神色,惊得她不由得一震。
冥儿又把大头虾递给伊心慈:“你帮我烤呗。”
伊心慈当然不想就地支起柴堆给她烤一只大头虾,便道:“此处不方便,等回去我备好作料,再熬些酱汁浇上,才更好吃。”
冥儿对作料和酱汁并无概念,她只注意到“更好吃”三个字,当即两眼放光,期待地吧嗒起嘴来。
雪千寻望着冥儿,心里道:竟连贪吃的样子都那么惊艳……
西风在雪千寻眼前摇了摇手,雪千寻便看一眼西风、看一眼冥儿,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瞧了几次,神色越发复杂。
西风也不明白雪千寻到底在想什么,二话不说,一把将雪千寻拉到自己怀里,给她一个无声的拥抱。
冥儿歪脑袋瞧着两人,惊奇道:“咦?西风你……”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听西风悠悠吐出四个字:“不许读心。”
冥儿耸了耸肩,缄口不语。不知从何时开始,冥儿竟越来越服从西风,西风不准她读心,她便果真收敛了灵力,不去倾听别人的心声。
雪千寻被西风这个突然的拥抱抱得心里一突,随即便被一种甜蜜充满了胸臆,感受着对方身上的女子芬芳,一切胡思乱想顿时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西风轻轻拍了拍雪千寻的后脊,不舍地松开臂弯,温声道:“我们回去罢。”说完,抬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冥儿刚拥有阳界实形没多久,习性与常人大为迥异,不仅食量少,睡眠更是短暂而频繁。先前在船上,一到夜深人静冥儿便找何其雅解闷,但她很快就厌倦了这个僵尸,因为何其雅虽然不睡觉,却总是比熟睡的人还安静。所以后来冥儿便时不时地骚扰西风。
刚被冥儿叫醒的西风,眼睛总是朦胧中透着慵懒,慵懒中透着无奈,无奈中透着隐隐约约的杀气。每当这时,冥儿一定会当机立断,拱手作揖外加拼命鞠躬,同时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地苦苦哀求:“求求你,陪我玩么。”
如今到了宏丽新奇的昆陵城,身边又躺着西风,冥儿夜半醒来百无聊赖,再也按耐不住,在明知道西风已经有两天不曾睡个安稳觉的前提下,纵起性子非要西风陪她打发漫漫长夜。西风几乎是刚刚睡实便被冥儿摇醒。不需要冥儿开口,从她那灼灼放光的眼睛里,西风就读到了醒目的四个大字——出去玩呗!
西风担心冥儿扰得雪千寻也不能好好休息,只好没等冥儿开始吵闹就把她拎了出来。两人在这僻静的竹林玩了半个夜,冥儿一会儿要西风给她捕鱼,一会儿要西风给她捉鸟,甚至看见一只青蛙也砸吧着嘴问“好吃么”。后来她被一只河蟹夹伤脚趾,痛得她蹭了西风一身鼻涕眼泪。如此这般直至天明,冥儿越来越精神,西风只有无可奈何。
雪千寻看到冥儿手里拎着的翠竹篓和里面的两只大天牛,便知道西风这一夜都不曾得闲。她正想着回到瑶莲宫一定要让西风好好休息一下,冥儿忽然停住脚步,蹲了下来。
伊心慈关切地问:“冥儿你怎么了?”
只听西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睡着了。”
雪千寻接住从冥儿手中滑落的竹篓,抬起冥儿的下巴一看,她果然睡得又香又甜。
西风捏着冥儿的腰带把她提起来,略微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拎着她,而是将她横抱在怀里。
雪千寻把西风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里的情绪表露无疑。
西风解释道:“她说过被拎着很难受。”
雪千寻伸出手来:“给我抱。”
西风道:“没关系,很轻。”
“给我抱!我要抱!”雪千寻命令道。
“很危险。乖。”西风耐心安抚。
听到西风这样说,伊心慈也纳闷了,问:“怎么会危险?”
西风道:“她有时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有几次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突然放出好大一团鬼火,若不是我躲得快,就被她烧成灰了。”
伊心慈笑道:“若是如此,还是让西风抱着稳妥。”
雪千寻便不再争执,抱着竹篓默默行走。
顾及冥儿拥有与凡界之主花倾夜同样的容貌,她们怕被星城族人误解,便选择城边人迹罕至的远路而行。
三人运起轻功,疾步飞掠,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抵达瑶莲宫。还没等走到“窈眇殿”,冥儿迷迷糊糊醒来,口里嘟哝着“西风”,伸出双手向西风身上模索。
雪千寻眼疾手快,抓住冥儿的手腕,牢牢塞回她自己身下。不料冥儿很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开始直往西风身上蹭,边蹭边喃喃呓语:“软乎乎,喜欢……”
这时候,连西风也大吃一惊,抖手将冥儿扔给雪千寻。
雪千寻一时间也是莫名其妙,忙把冥儿唤醒。
冥儿彻底醒来,揉了揉眼睛,问道:“咦?我明明感觉是西风抱着我,怎么换了你?”
雪千寻认认真真道:“冥儿,你以后不能让西风抱了。”
冥儿一撇嘴:“我喜欢西风抱。她抱着我很舒服。”说着又凑到西风身边,西风下意识地闪开一步,冥儿追上一步,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在自己怀里蹭,没心没肺地笑道:“这样更舒服。”
西风只觉手臂突然陷进两团温软之中,那惊人的刺激让她惊慌失措,甚至来不及多想,一甩臂,把冥儿掀飞出去。
冥儿在空中边翻滚边哀号,西风这才感觉对不住她,忙又纵身去接。
“西风,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火?”冥儿哭诉道。
“我没发火。”西风语气淡淡的,眼神里却流露出戒备的光,仿佛随时要闪避一般。
“吓了我一跳呢。”冥儿抽泣。
西风月兑口道:“你不是没有感觉的么?”她记得,冥儿来到阳界的第一天,曾热情奔放地邀请雪千寻分享她身体上最柔软最“好玩”的一部分,那时候她明明说“没有感觉”。
伊心慈道:“冥儿近来有了冷热痛痒的感觉,想必……想必其他某种感觉也开始觉醒了。”
冥儿不是很理解这三人到底在谈论什么,她还沉浸与西风紧紧相贴时的那种舒适而神奇的感觉之中,诚恳地看着西风,发自肺腑地道:“西风,来蹭蹭么,舒服呢!”
西风不知该如何与她讲说,索性一个字——避。
西风在回廊假山间左闪右躲,冥儿边叫边追,正在这时,伊心慈和雪千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一大早便这般热闹?”
两人回头,看见笑盈盈的锦瑟和望着冥儿蹙眉的倾夜。
倾夜问:“发生何事?”
伊心慈便将冥儿追蹭西风的原委说了一遍,倾夜神色一闪,唤了一声:“冥儿。”
声音不大,冥儿听得异常清晰,并隐约听出一种莫名肃杀的气氛,只得放弃西风,蹦蹦跳跳跑到倾夜面前。
倾夜抬手搭在冥儿肩头,淡淡道:“你若再敢往西风身上蹭,我便毁了你这躯壳。”
冥儿狠狠白了倾夜一眼,表示十分不满。
倾夜纤指一抬,激出一道剑气将冥儿身后的假山击得粉碎。
冥儿只得暂时屈服于倾夜的暴力之下,将恶狠狠的白眼换做了楚楚可怜的明眸。
西风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雪千寻对锦瑟道:“方才我们看见水麒麟精神高涨地四处飞奔,可是听从了你的什么命令?”
锦瑟目露诧色:“没有啊。”
倾夜道:“将它唤回,一问便知。”
锦瑟道:“水麒麟又不会说话。”
倾夜口吻坚定:“它会。”
这是倾夜第二次说水麒麟能言人语,锦瑟相信倾夜所言不虚,当即取出御灵笛,奏曲召唤水麒麟。
片刻,水麒麟奔腾四蹄,一阵风似地跑到锦瑟身边。
雪千寻道:“咦?又变小了一圈。”
伊心慈等人这回也看出来了,水麒麟已经变得只有先前的一半大小,都很惊奇。
锦瑟虽然也奇怪水麒麟体型的变化,但她更想知道水麒麟是否也像其他神兽一样,能吐人言,便问道:“水麒麟,你会说话么?”
水麒麟埋怨地看了倾夜一眼,咬紧牙关,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锦瑟温声道:“如果不能,你便摇摇头。如果能说,缘何总不开口?”
水麒麟焦灼地踏着四足,迟疑良久,终于羞涩启齿:“因为我还没想出来,第一句话要对主人说什么才最好。主人,您喜欢听什么?”
锦瑟又惊又喜,抬手揉了揉它的下颌:“原来你真能讲话,太好了!”
水麒麟没想到主人会如此高兴,也大喜过望,趁热打铁,忙探下头去好让锦瑟也能模到它脑门。
锦瑟明白水麒麟的意思,笑着抚了抚它的脑袋,却无意间发现它额角鼓起了一个小包。
“嘶——疼,主人。”水麒麟撒娇。
“唔?这里什么时候受伤了?”锦瑟疼惜地道。
水麒麟见主人怜爱自己,越发显得娇弱可怜,伏在锦瑟身旁,哀怨地望了倾夜一眼,幽幽道:“这件事,小龙儿理应负责。”
倾夜不明所以,漠然道:“谁管你。”
“娘亲!娘亲我来了!娘亲您唤我么?”倾夜的话音刚落,空中便传来又尖又脆的声音,只见一只呲毛幼鸟笨拙地忽扇绒羽未全的双翅,欢喜地向倾夜扑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水麒麟(笑得很有城府的样子):嘿嘿嘿,大功即将告成。小龙儿,你等着瞧吧!
倾夜(正在苦苦思索怎样搞定岳父岳母,不耐烦地白了水麒麟一眼):谁管你。
呲毛鸟:娘亲娘亲,您又唤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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