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禾晏的印象里,太皇太后永远是慈祥温和的,她从未见过这样令她害怕的太皇太后。
她忍住痛摇头:“奴婢没有。”
“没有?”太皇太后眼底怒意未消,“皇上受他蒙蔽事事交予他,甚至连生杀大权都敢给,哀家只怕大梁基业毁于一旦,怕日后去了地下无颜面见先帝与太祖,你胆子倒是大,敢坏哀家的事!”
太皇太后一直想拉顾辞下马,还政于皇上的事禾晏都知道,只是她明知道顾辞是被冤枉的,怎么能当做没事人?
禾晏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照太皇太后的说法,她似乎的确是背叛了她誓。
冰冷护甲嵌入白皙肌肤,禾晏紧蹙着黛眉,闻得面前之人又道:“丽妃虽张扬了一些却还是个不错的人,在哀家面前也算懂事知进退,日后有她辅佐皇上不会太差。有哀家支持她,她会好端端去害皇上?”
禾晏讶然撑大了眼睛,原来在太皇太后看来,丽妃也是被冤枉的,而这冤枉了丽妃的人在太皇太后心里,多半是顾辞敦。
太皇太后的手上再次用了力,怒道:“他想把哀家的人一个个从皇上身边除掉,前朝后宫,全都只余下他的人他就以为可以把持朝政了吗?秦禾晏,哀家今日第一个拿你开刀!”
她猛地将禾晏推倒在地上,禾晏大惊失色,忙爬起来跪好道:“太皇太后,奴婢对皇上忠心耿耿,奴婢会告诉皇上铸造司的事,实在是因为担心皇上安危,丽妃娘娘不是顾大人冤枉的!”
“住口!”太皇太后忿然打断她的话,冷语道,“丽妃是哀家看中的人,不是丞相冤枉的,难不成还是哀家指使了丽妃去害皇上!”
“奴婢不敢!”禾晏低俯子,额角触地。
这是她头一次觉得深宫内院的可怕,前一刻还是慈爱的人,后一刻便能为了利益置她于死地。
她再不敢傻笑捣蛋了,心里又浮现出嘉善俏皮可爱的脸,好好一个人,也是说没就没了。
太皇太后要杀人,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禾晏的四肢冰凉,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太皇太后转身徐徐在敞椅上坐下,目光直直看着地上之人,幽然道:“别以为你迷惑得了皇上,得了丞相信任就没人动得了你。哀家念在你秦家三代忠良的份上,留你一个全尸。”
“太皇太后……”禾晏的心一沉,本能地抬眸看向上座之人。
她朝纤晨使了个眼色,身边两个太监上前按住了禾晏的身体,纤晨自桌上倒了一杯酒朝禾晏走去。
禾晏摇头挣扎,惊恐看着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双手紧紧扶住了把手,一言不发看着禾晏。
“皇祖母!”外头乍然响起容礼的声音。
禾晏忙回头看去,他已大步入内,瞧见里头情形,容礼吃一惊道:“皇祖母这是干什么?禾晏犯了什么错?”
他说着,走到禾晏身后,用脚踢了踢两个押住禾晏的太监道:“放开,你们干什么?”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眼中有惧意,但也不敢放手。
禾晏忙哀求看着他:“容礼,容礼救我!”
容礼正欲上前拉开那两个太监,却被纤晨拉住了手臂,纤晨附于容礼耳畔轻言一番,容礼的眸子蓦地撑大,他不可置信看着禾晏,随即转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禾晏不会背叛您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禾晏拼命地点头,太皇太后最疼容礼,只要容礼帮她求情,小命一定可以保住的!
“礼儿。”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沉,忽而朝他伸手示意他过去。
容礼抬步朝太皇太后走去,却在这时,禾晏瞥见太皇太后眸华一闪,看向纤晨。禾晏心底暗叫不好,才要叫喊,下颚已被人用力扼住,纤晨利落将杯中毒酒灌入禾晏口中。
“咳咳。”浑然不知毒酒是什么滋味,禾晏拼命咳嗽,想要吐出来,奈何整个身子被押住,酒水早已顺着喉道淌下。
容礼震惊回头,瞧见纤晨端着酒杯的手已垂下,他的眼眸一撑,几乎是本能地奔至禾晏身边。
禾晏动了动唇,胸月复之间猝然传来剧痛,她微微一吟,大口鲜血吐出来。
“禾晏!”容礼用力推开两个太监,伸手撑住她的瞬间暗中点住她胸前两大穴道,她无力靠在他的肩上,闻得他压低声音道,“别说话,放慢呼吸,我会救你!”
她颤抖拽着他的衣襟,从未有过的害怕与无助,幸好……幸好容礼还在,虽然他们总要吵架斗嘴,可禾晏却知道,临到头,他是真心要救她的。
“容礼我要死了。”她带着哭腔,望出来的视野有些模糊。
浑身哪里都痛,一张口便是满嘴的血,她忍不住就哭了,要死也别这样狼狈啊!
容礼铁青着脸欲将她抱起来,太皇太后厉声道:“来人,给哀家拦下侯爷!”
外头进来一队侍卫,持剑拦在容礼面前,容礼愤怒回头:“皇祖母!毒酒也喝了,您还想怎么样!就让孙儿以朋友的身份送她一程也不行吗?”
太皇太后近乎无情道:“待她咽气,哀家自会派人送她出宫去相府,你若要送她最后一程,便在这里陪着!”她又看向侍卫们,“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让侯爷带走秦禾晏!”
“皇祖母,皇祖母……”
太皇太后起身,淡扫一眼转身走入内室。
“容礼,容礼……”禾晏的话语越来越弱,气息似有似无。
容礼附于她的耳畔道了句“撑住”,果断将人放下站起来,侍卫们往前移一步,他怒指着他们道:“太皇太后只说不让本侯带走秦禾晏,没说不允许本侯踏出此门,你们是想同本侯动手吗?那就放马过来!”
侍卫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容礼,全都迟疑着不敢上前来,容礼回头看一眼禾晏,抬步便冲了出去。
“容礼……”禾晏朝他伸了伸手,那抹身影已快速消失在门口,她的目光徐徐往上,盯住了华丽的天花板,身下是冰冷地板,她无力翻身,搁得她的后背生疼。
想她秦禾晏潇洒不羁十多年,临到头竟会死得这样孤独。
眼泪缓缓淌下,可恶的容礼,就算没救了,他就不能陪到她闭眼吗?
爹,爷爷,大哥……还有阿瓷……
想到阿瓷,她不免想起了顾辞,于是又想起马车上他同苏静芸的话,禾晏浑身疼痛,心中委屈,艰涩地哭出来。
…………
“钟诤舟的画像臣已让人派发下去,皇上看……皇上?”
“什么?”容祁负手回过身来。
顾辞蹙眉道:“皇上有心事?”他同他短短说了几句话,容祁已失神多次了,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
容祁揉揉眉心,摇头道:“朕大约昨晚没睡好。”
昨晚?顾辞自嘲一笑,他昨夜才是根本没睡。
正欲开口,御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撞开,接近着传来周富公公惊慌失措的声音:“侯爷,侯……皇上,侯爷硬是要进来,奴才拦不住。”
容礼不管顾辞在场,疾步上前便道:“皇上快去救救禾晏!”
“她怎么了?”顾辞一听和禾晏有关,快步上前便扼住了容礼的衣袖,他找了她整晚,果真是出了事吗?难道是……
容礼急道:“先别问了,皇上快跟臣走,禾晏在慈宁宫!”
慈宁宫?
顾辞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容祁,这么说来,她昨夜在宫里?
容礼没时间逗留,不顾礼数拉住容祁便往外走去。
周富公公错愕跟着他们出去,一惊一乍地叫:“哎呦侯爷,使不得,使不得呀!”
容祁没有挣扎,外头日光正烈,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低声问:“慈宁宫发生何事?”
容礼回眸看了顾辞一眼,咬牙道:“皇祖母说是她证明了顾大人的清白,说她是顾大人的人,赐了她一杯鸩酒!”
“你说什么?”容祁脸色一白,底下步子本能地加快。
顾辞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脑中反反复复全是容礼的话,怪不得昨夜皇上连夜让他去铸造司,没想到这消息是她带来的吗?
生平第一次有个人这样为他,第一次……
…………
禾晏睁大了眼睛盯住天花板,头一次觉得等待的时间这样漫长,痛过之后也就麻木了,她悲哀地想,混蛋容礼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
太皇太后说待她咽了气就把她送去丞相府,顾辞看到她会如何?
说不清人家正和苏静芸热络着,谁管她的死活!
阿瓷……阿瓷会记得她吗?
远处,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感觉很累了,不想再挣扎了,一个人静静地走,那就静静地走吧。
人生总有许多设想,却终抵不过现实。
意识有些模糊,她终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让开,让开!”容礼快步跑过来,侍卫们见他又回来,本能地想要拦住,但看见身后的容祁与顾辞,个个脸色一变,也不敢再上前。
顾辞一眼便瞧见孤零零躺在冰冷地板上的禾晏,他的心口一紧,如被千万针刺过般的痛,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的身边,半跪子将她扶起来。
她的身体柔软无骨,他本能地扣上她的脉搏,气息虽弱,但还活着!
容祁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悬了一路的心稍稍放下些许,他示意顾辞将人带走。
顾辞二话不说便将人抱起来,侍卫们见此,忙拦住道:“皇上,太皇太后有令,断气前谁也不得带走她。”
“让开!”容祁沉了声。
“皇上恕罪!”
侍卫们谁都不敢让开。
容祁大步上前,一把抽出其中一个侍卫
腰际长剑,指着他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秦禾晏若是有什么事,朕诛你们九族!给朕让开!”
顾辞心中紧张,也顾不得侍卫让不让,抱着人就上前。
侍卫们过来拦住,他不想废话,抬脚便将来人踢翻在地。容礼见此也上前帮忙拦住侍卫,好让顾辞月兑身离去。
“皇上!”太皇太后听到动静从内室出来,眼看着顾辞带人离去,她气得发抖,指着容祁与容礼道,“你……你们……”
“太皇太后息怒!”纤晨扶住愤怒不已的太皇太后。
容祁将手中长剑掷于地上,转身直面向太皇太后:“皇祖母明知道秦禾晏是朕的人,为何还要这样做?”
太皇太后不理会,朝侍卫道:“把人给哀家截回来!”
侍卫们应声要走,容礼已闪身出去拦在门口,容祁厉声道:“毒酒都已经喝了,皇祖母还想怎么样!”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颤抖,来时人虽还活着,可能否活下来,这几率极小,小到几乎没有。
太皇太后推开纤晨的手下来,恨铁不成钢道:“哀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大梁江山,为了皇上!谁不知如今大梁佞臣当道,皇上不问朝政!”
“丞相对朕忠心耿耿,皇祖母为何就不信?”
“哀家就是不信!”太皇太后双目赤色,“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迟早有一天他会架空皇上,届时皇上再来对付他就晚了!”
容祁气息一敛:“朕自有朕的道理。”
“皇上,母后……发生了何时?”太后听闻慈宁宫这边有事,忙不迭地赶来,却见容祁正与太皇太后针锋相对。她忙拉住容祁道,“皇上怎能这样同祖母说话?”
太皇太后拂袖道:“你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
容祁不想再多说,转身便走。
“皇上,皇上……”太后跟着出来。
太皇太后愤怒地看着留下的容礼,怒道:“你给哀家进来!”
…………
容祁出了慈宁宫走得飞快,太后只能拉住他道:“皇上大病初愈当心身子。”
容祁紧蹙着眉头道:“朕用丞相自有道理,为何皇祖母就不能相信朕!”
“你皇祖母也是怕你误信外人。”太后规劝着,“你又何苦为一个宫女跟你皇祖母翻脸?”
宫女……
容祁的脸色一白,她和旁人不同,同她在一起,他不会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他很快乐。在他心里,禾晏也早不是一个宫女这样简单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侧脸朝周富道:“备驾,朕要去丞相府。”
是太皇太后要杀禾晏,顾辞接到人必定不会留在宫中,眼下想来已到相府,他不放心,必要去看看。
…………
谢琅看着顾辞抱着禾晏从外头冲进来不免呆住了,又见跟在他身后的太医简沅,谢琅的眸子一紧,半晌才回过神来。
来的路上简沅给她喂过护心丸,又说幸好有人封住她胸前两大穴道,否则她一定撑不了这么久。
一路上这样多的幸好,顾辞却始终将禾晏紧紧抱在怀里,幸好能救回她的命才好!
不,一定得救,他不会让她死的!
禾晏一路坐马车颠簸出来,此刻又被顾辞抱在怀里狂奔入内,她申吟一声勉强醒来。
顾辞已推门入内,低头见她醒来,他的心头一喜,却是忍不住要训斥她道:“谁让你入宫去?你怎不告诉我!”
他若提前知晓,一定会好好看住她,绝不会让她出事。
禾晏浑浑噩噩似乎听得顾辞责骂她,她心中越发委屈,想着自己正躺在慈宁宫的大殿内奈何做梦还梦见顾辞骂她?
她的双眼通红,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拼尽了全力抬起手来,对着顾辞的脸便是一巴掌,委屈骂道:“谁……谁让你跟她游山玩水,你……你骗我,你……你这混蛋!”
她的手上并无力道,说是巴掌,实则只是手掌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不知为何,顾辞却觉得这一巴掌异常的疼,直疼到他的胸口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