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了潼关,又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处客栈门前停下。
龙海萍掀开了帘子,率先钻出了马车,立刻被眼前的阵仗震得呆了一呆。只见客栈围墙外每隔两米都笔挺肃立着十几个统一劲装的蒙古侍卫,每个侍卫手中都举着一个火把,把客栈院内外都一起照得亮堂堂的。
立在门口带头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削瘦老者,个头不高,面上肌肤紧绷,目露精光。他穿着古怪,头戴盔式尖帽,身披五颜六色的彩条,一看就不是汉族人,但一时又看不出是哪个民族的服饰。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四个年轻的黄衫汉子,每人手里各执两面黄灿灿的铜锣,不知用来做什么的。他们一样头戴尖角帽,只是尖角矮了许多,看上去像蒙古人,但打扮又跟那些蒙古侍卫不同。
因为那老者穿着实在古怪,龙海萍便忍不住把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正琢磨他的身份呢,就见龙破天已经下马快步走到他跟前,恭敬行了一礼:“见过国师!”
那老者象征性地还了一礼,客气中又不乏亲切地回应:“大帅有礼,这一路可安好?”
“托国师的福,一路还算顺当。”龙破天客气地寒暄了下,转而又问,“敢问大师,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那老者点点头:“大帅放心,一切都已妥当。”
寒暄之间,他的目光掠过龙破天肩头,有意无意地迎上龙海萍,微微一定。龙海萍只觉那目光似寒潭似冰霜,心中不由自主地一凛,立时浑身发冷,几乎止不住要打个寒颤。
这时,那老者瞥到了赵敏,目光立刻柔和下来,用蒙古语唤了一声,好似是一个很亲近的称呼。赵敏立刻展颜一笑,张臂迎上去,口中喊了一句忽图国师,似乎与他甚是亲近。
那国师的目光一移开,龙海萍立刻如释重负,深深吸一口气,这才定下神来,心里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她心里暗暗吃惊,还从没从哪个人的眼睛里感觉到那种古怪的吸力,好像心神都要被吸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里。
梅吟雪蹙眉望着那国师,脸现忧色:“他便是蒙古的国师吗?内功怎得如此厉害?”
龙海萍不想灭自己威风,故作轻松地轻笑道:“那是什么内功?我倒觉得像妖术……”话一出口,她脑子灵光一闪,月兑口道,“我想起来了!”
梅吟雪问:“想起什么来了?”
龙海萍道:“蒙古一带好像有一个教派,叫萨满教,其实就是巫教,他们信仰万物有灵,认为万物都有自己的灵魂。我看这位国师十有八九就是萨满教的首领。”
“这位龙姑娘说的不错。”只见那国师已经与赵敏等人见过礼,缓缓朝龙海萍两人走来,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不再有方才的尖锐,像一个普通老人一样温和,“老衲在此等候了几日,便是想见见两位。”
龙海萍笑了一下:“你想亲眼见证下灵魂转世的事实?”
国师笑意弥深:“龙姑娘果然是顶聪明的人。”
龙海萍摇头道:“你们萨满教相信灵魂可以在不同的载体上流转,但我现在可是不太相信。除了样子以外,我和他什么都不像,根本找不到我们两个是转世关系的任何证据。我来之前,还有人跟我说,我们两人共用一个元神,会彼此削弱力量,但实际上,除了刚到那一阵子外,我的体力和精力一直在增长,而我也没发现他有任何被削弱的迹象。”
“哈哈哈!”国师突然纵声大笑。龙海萍正诧异,就见他右臂疾伸,无声无息,直扣她左腕脉门。龙海萍眼疾手快,身子微微一错,左臂一拧,右掌切下。国师右腕搭上她的右掌,左掌已经当胸推来。龙海萍感觉他右腕仿佛有一股粘力黏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边按卸字诀抖腕,一边提左掌迎着对方的手掌推出。两掌一接,龙海萍便感觉那国师力道吞吞吐吐若有若无,并无使用全力,只是双方内力一个自然反弹,便将两人微微震后一步。
龙海萍不明白他用意,呆呆望着他。
梅吟雪却知道那国师内功深厚,生怕龙海萍受伤,忙上前低声询问:“要不要紧?”
龙海萍摇摇头,就听那国师微笑说道:“原来是机缘巧合。这就好比一面镜子,若你俩站在镜子的同一面,自然只能一分为二,此消彼长。但你与龙大帅一阴一阳,偏偏练的功夫也是一阴一阳的两极,这样你们便恰似镜子的两面,一面强另一面也自然跟着强。龙姑娘,若是你跟大帅习同一门武功,那自然会此消彼长,但你所习武功恰恰与大帅相反,这样反而形成互补,你的九阴神功越强,他的九阳神功便越强……”他又细细打量梅吟雪,“我看这位姑娘,大概便是那面镜子。你和龙大帅的机缘,既由这面镜子而生,又因这面镜子而灭……实是造化神奇!”
梅吟雪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王若敏气得哼一声,转身进了客栈。
赵敏击掌道:“国师说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龙海萍听得有些发愣,又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但她心里仍排斥自己与龙破天的关系,皱眉道,“但我跟他明明不是一个人。”
“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国师微微一笑,“我们萨满教相信灵魂会转移,但转移以后便是新的造化,与前面的肉身再无关联。难道我的灵魂在一头牛身上停留过一世,我便跟那头牛是同一物事吗?”
国师此言一出,龙海萍、梅吟雪和龙破天三人听在耳里,都是心头大动,各有所思。
龙海萍是如醍醐灌顶,一直以来,她都受到自己和龙破天这个关系的困扰,行事犹如戴着枷锁起舞,总是有所顾忌,不能随心所欲,现在仿佛突然卸下了这副枷锁,竟是说不出的轻松。而梅吟雪也总是在处理三人关系的时候受到龙破天和龙海萍两人关系的影响,优柔不决,此时两人关系终于撇清,她竟也觉得脑子清明了不少。两人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只觉有些事情重新换个角度看,好像有什么跟以前不同了。
龙破天心中却是大大的失落。因了这层转世的关系,他对龙海萍有种天生的亲近感,这是他从未在别人身上找到的。潜意识里,他把她当成了另一个自己,甚至当成了自己的一个衍生品,莫名地笃定她不会真正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对她格外宽容。听国师一言,他们两人好像有半分实际的关系都没有,他竟有些不能接受。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竟有些恼恨国师说出这一番话来。
国师还在继续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只是人身难得,灵魂从一个人身转到另一个人身,可能要飘移很长的时间。老衲听诸葛先生说,你是生在六百年后?”
龙海萍心情大好地点点头。
“老衲还有好些个疑问想请教龙姑娘,不知龙姑娘可否愿意拨冗一叙?”国师的态度颇为殷切,他的神情让龙海萍一下想起了刘承业见到梅吟雪时候的情景,心想不会这俩人也有什么冥冥中的联系吧?现在看来造化神奇,万事皆有可能,龙海萍不敢再胡乱否定什么,点头答应。
一旁的龙破天克制着内心的波动,表面却纹丝不动地道:“国师,我们还是入内再叙吧。”
众人一同进了客栈,发现整个客栈早已经被国师等人包了。客房都在二楼,一楼除了吃饭的桌子,中央摆了一个巨大的沙盘。
龙破天命人给龙海萍等人分派客房,自己则和国师站在沙盘前,讨论沙盘上的一些攻防布局。他胸有成竹,对着沙盘指指点点,大有指点江山的派头,连龙海萍在一旁倾听,他也毫不设防,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气。龙海萍听他对蒙古和大明的军防都是了若指掌,战略布局也有条不紊,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惊讶。
国师看她一直在沉思,笑吟吟地问道:“龙姑娘觉得怎样?我大蒙古是否有望收复河山?”
龙海萍也觉得目前的局势似乎对明军不利,想了想才答:“历代战争从来都不是以军队的战斗力来定输赢的,胜败关键还在民心所向。元朝的失败在于失了民心,在于他已经腐败透顶,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战略思想再完善,也很难挽回败局。”
国师听了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龙破天沉下脸,一掌挥出,沙盘陡然散乱,他冷冷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让你看到历史如何重写!”
国师已经恢复了脸色,微微一笑道:“大帅何必动怒,有志者事竟成!”他一边说,一边长袖一挥,双手在沙盘上空左揽右抱,连续挥动几掌,虎虎生风,等他停手,沙盘居然又重聚成原来的样子。
龙海萍看得目瞪口呆,这得是对内力多么精妙的把握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国师看她神色惊佩,不禁微微一笑。
这时,店里已经预备好了晚餐。众人一起在楼下用过了晚餐,便各自回房休息,只剩下龙海萍应约与国师继续细谈。国师仔细询问了龙海萍穿越的过程,龙海萍也不隐瞒,一一仔细回答。聊完穿越,龙海萍又描述了一番六百年后的情景,同时也毫不隐晦地畅谈了自己对当今历史局势的一些看法。国师见她侃侃而谈,纵横恣意,潇洒不拘,跟当今的男男女女都是截然不同,心下诧异,渐渐起了欢喜亲近之心。
蒙古人好客之时,便有饮酒的习惯。国师命自己的四名徒弟奉上好酒,龙海萍也不扭捏,诚心诚意地喝了几碗。随着她内功的增强,她的酒量似乎也跟着见长,居然不像从前一样易醉。谈到两更天以后,国师不好再拉她继续畅谈,不舍地放她回去,心里暗暗起了一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