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龙海萍朦朦胧胧听到外面似乎下起了雨,雨点一滴滴敲在了头顶的舱板上,紧接着,手背上也淅淅沥沥落下几滴冰凉。
莫非是船漏雨了?龙海萍迷迷糊糊地想着,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个纤瘦的人影正垂着头捧着自己的手默默饮泣。
虽然煤油灯昏暗无比,龙海萍的心还是像被闪电划过一样,一片雪亮。根本无需看清容貌,这份气息,这份感觉,她化成灰也能认出来,一定是梅吟雪。龙海萍激动得几乎颤抖起来,很想起身将她抱个结实,再也不放开。
梅吟雪却不知龙海萍已经醒来,只全心压抑着自己的哽咽,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龙海萍。上船之后,她已向师父坦白承认了自己当初偷教龙海萍武功、并阻拦龙海萍跟随自己遁入奇门的经过。周芷若想不到一向顺从的她居然背地里三番五次违背自己的命令,气得浑身发抖,又喝问她当时为何不遵从刘基锦囊的命令。这时,梅吟雪才知道,那枚锦囊里藏的命令是如果不能将龙海萍带回到现在,便直接将她杀死在六百年后,以绝后患。实际上,梅吟雪根本就没有打开那枚锦囊。当时,她直觉那枚锦囊对龙海萍不利,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没有打开,便随龙海萍去寻王若敏了。周芷若听了更是怒不可遏,命令众弟子家法伺候,脊杖三十。幸亏诸位师姐妹手下留情,梅吟雪才没落得皮开肉绽的下场。随后,她被关在一个小舱里独自面壁思过。但整整一个下午,她都无法静下心来,她满脑子回想的,都是早上比武的时候,她见到龙海萍受伤倒地的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恐惧有如排山倒海,瞬间湮没了她的口鼻,将她的呼吸连同意识一同卷了个干干净净。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浑浑噩噩,不知魂兮何处。直到确定龙海萍没死,她才缓过一口气来,倒像是自己死里逃生一般。而事后,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悔恨。她悔恨自己前一晚不该对龙海萍说出那样的话,悔恨自己当初不该一次次将她推开,悔恨自己曾经对她可能造成的每一次伤害。如果龙海萍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她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了。
只是,继上次的红巾军一战之后,两人又一次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再加上梅吟雪发觉周芷若只想控制龙海萍,并不想龙海萍变得强大,由此一向对师命言听计从的她不禁对刘基等人当初拟定的计划开始产生了动摇,反而更坚定了将龙海萍送回去以远离是非之地的想法。
梅吟雪在担忧和焦虑中苦苦煎熬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师父才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但放她出来,还允她去见龙海萍,当面赔礼道歉。
梅吟雪喜出望外,忙领了师命,也顾不上收拾自己,便随李妙嫦匆匆来到了最底一层的底舱。李妙嫦嫌底舱空气污浊,替她开了门便迫不及待离开,只剩她一个人。当她推门看到龙海萍憔悴的样子时,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你……”
床上的人迟疑地冒出了一个音节。
梅吟雪惊喜地抬头,看到龙海萍疑惑的目光,立刻意识到自己满脸的泪痕,双手还捧着龙海萍的一只手,真是说不出的窘迫,忙松了手,狼狈地起身:“我……”
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言以对地沉默了良久。
梅吟雪的心里泛起了一层苦涩酸楚,自从自己明言拒绝了龙海萍,她对自己似乎再也不复当初的热情。她的心空荡荡的,转而又想这样也好,免得她离开的时候还要受感情的牵绊。想到这,梅吟雪轻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凄楚,抬手擦干泪痕,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的伤感觉怎样?”
“没事。”龙海萍摇头,回答得异常简短。
梅吟雪只道她存心冷淡,心里愈发难过,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你受的是内伤,师父命我过来助你疗伤。”
这可实在是在天大的谎言了!
龙海萍盯着她低眉顺眼满脸隐忍的样子,实在不忍戳穿她,加上她也想知道自己这伤到底还能不能通过外力治好,反对的话便咽了下去。
梅吟雪见她没有吭声,便知她同意了,心里略感欣慰,忙上前扶她起身盘膝坐好,自己也盘膝坐到她背后,心里挣扎了一番,再次违背师命,轻声教了她一些峨眉九阳功疗伤的口诀。龙海萍这才知道疗伤的内功心法跟练功的并不完全相同,她当时并没有仔细看九阴真经的疗伤篇,不禁有些后悔。
梅吟雪教完了,便凝神聚气,将真气导入右臂,伸出右掌,掌心抵在龙海萍后心,缓缓将自身真气度了进去。甫一发力,她便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度入的真气似乎没有按督脉方向行驶,倒像打了一个旋便石沉大海。再过一段时间,她又觉出不对。原来她发现,龙海萍体内受的内伤不止有国师的大轮回功,竟还有一股外来真气,而这股真气居然还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努力了小半柱香功夫,梅吟雪已经额头冒汗,却是无济于事。她意识到以自己的内力修为,根本无法为龙海萍疗伤,只得颓然收了掌。思来想去,只有那些武林巨擘或江湖名医才能做到。而她相熟的里面也只有师父武功盖世能做到这一点,看来少不得恳求师父出手救她。
龙海萍感觉梅吟雪收了掌,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梅吟雪怕她失望,忙调整下情绪,下了床,歉声道:“是我武功低微。不过有我师父在,你不必担心。”
龙海萍冷笑一声:“你师父?”她不忍伤害梅吟雪,只含蓄提醒道:“我倒觉得你以后离你那师父远点比较好。”
梅吟雪一怔,这话怎得与赵敏的话如出一辙?
她原地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探了探龙海萍的脉门,待探明了,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心里如堕冰窟。龙海萍体内流窜的另一股真气,原来是他们峨眉派九阳功的真气。龙海萍除了和国师交手外……梅吟雪的心几乎跳出了喉咙……她想起了周芷若在龙海萍脉门的那一捏和胸口的那一拍。梅吟雪只觉双脚一软,跌坐在床沿上。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种结果。但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可能。
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龙海萍见她神色大变,不禁担忧,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臂,关切问道:“怎么了?”
梅吟雪心乱如麻,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对着龙海萍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在喉间冲撞挤压,最后只冒出一句:“是我不好,不该引你来这是非之地。当务之急,咱们还是想办法让你尽快回去吧。”
龙海萍默默瞅了她一会,她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是非之地,但她又怎能放心把梅吟雪一人留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世界里而独自离开?既然梅吟雪不能存活于六百年后,那她宁肯在此时陪她一天是一天。
想到这,龙海萍轻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梅姑娘,我已经说过咱俩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路,谁也别干涉谁的事情。我是为这次比武受伤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我们又没输,我相信你们的皇帝不会亏待我,我也相信我有能力在这里开创一番事业,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梅吟雪脸色微白,轻轻摇头:“龙姑娘不是这样沽名钓誉的人。况且,你在这里有生命危险!”
龙海萍冷笑一声:“我有生命危险是因为我现在势力太弱小,如果我的权力比龙破天大,武功比他强,那我就有能力控制他,而不再受制于他!到时又有谁能伤害我?至于沽名钓誉……随你怎么说!现在对于我来说,除了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不要这些又要什么呢?”
梅吟雪痛楚地咬紧了嘴唇,身子微微颤抖,半晌才颤声问道:“你变成这样……是,是因为我吗?”
龙海萍长叹了一口气,即使演戏她也没法演到绝情到底:“这跟你没关系,你只是帮我认清楚了事实而已。以前的我没有什么生存危机,只想着风花雪月,以为人活着无非就是为了去爱另一个人。但当你连生存都有问题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些都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根本月兑离现实,甚至荒谬可笑……”
梅吟雪没想到自己的初衷竟然适得其反,令龙海萍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只觉恨透了自己,再听她将曾经的一份深情说得这般不堪,而自己深藏心底的那份心意也似成了一个笑话,跳出来指着自己冷冷嘲笑,禁不住心如刀绞,汗流浃背。她心中仓皇,脑中便有些昏乱,再也听不下去,颤巍巍地挣扎起了身,低声颤抖道:“那龙姑娘好生歇着,我们……我们……”
以后还谈何“我们”?
梅吟雪只觉心中愈发迷乱,喃喃着说不下去了,整个人犹如失魂落魄,龙海萍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完全忘记了礼数,只顾胡思乱想着,缓缓转了身,魂不守舍地离开了底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