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临近清晨,月映大地,河水澹澹,露结为霜,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特有的水蒙蒙湿漉漉的静谧。而梅吟雪白衣胜雪,剑舞霜华,冰清玉洁,如空谷幽兰,飘逸出尘。
龙海萍只觉心中涨满了一种近似酸楚的柔情,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舍不得眨一下,恨不能将那身影刻进脑海里。直到梅吟雪舞毕收剑,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意犹未尽地喃喃道:“真美……”
“简直美不胜收。”展云飞瞟她一眼,笑道:“我还以为女子都是双儿那般的小脾性,眼里容不得旁的女人比自己美。想不到龙姑娘倒是大方,毫不吝啬称赞别的姑娘。”
龙海萍意识到自己失态,脸上红了红,轻咳一声道:“展公子,依你看,这清扬剑法跟你的扇子功比起来,哪样更厉害?”
展云飞嗤笑一声:“龙姑娘武艺高强,怎么说起这样的行外话来了?功夫是死的,厉不厉害要看什么人使。比如同一样功夫,有的人用起来打遍天下无敌手,有的人使出来也不过了了。”
龙海萍琢磨着他的话,点头道:“展公子说的有理。”
展云飞喜道:“看来龙姑娘是个巨眼英豪,不但识得赞美女人,还识得英雄……”随即又苦着脸幽怨道:“若是双儿像你一样这么赞我就好了。”
龙海萍不禁噗嗤一笑,她急于见梅吟雪,起身道:“展公子,天都快亮了,你赶紧休息一下吧,我也该回去了。”
展云飞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投机的,几乎忘了龙海萍是个女子,这时想留也不好留,只好道:“那……你白天没事的时候,咱们可以再切磋切磋。诗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好好好,”龙海萍笑着打断他,“你已经可以做诗人了。”说完,她跳下岩石,往回走去。
展云飞对她深有好感,嘟囔道:“你若是男子就好了,我定要与你结成八拜之交。”
龙海萍头也不回地笑道:“男女也可以结成兄妹啊。”
展云飞还从未想过这一茬,因他也从未想过与一个女子除了儿女私情之外还可以产生像知己朋友的那种感觉,当下心里一动,竟然真的瞅着月亮琢磨起来。
龙海萍走进院子里的时候,青松道长正在指点梅吟雪:“……你母亲只传了你剑招,却未传你剑诀,犹如人失了魂魄,这套剑法便只能算是闺阁里的花拳绣腿。若是现在重新练起,你精通剑法,此乃长处,招数也算娴熟,只可惜内力不够。但这功力,也非一朝一夕便可提升。今日大家已经筋疲力尽,你还是先行休息,养足精神再说。”
梅吟雪听他一阵见血地指出自己的问题所在,心中不免有些忧虑,她见了展云飞身手,自知自己的功力与他相去甚远。而青松道长为给她疗伤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难以恢复功力。在这种情况下,她看不到任何取胜了机会。但她也不想青松道长担心,双手将剑还给青松道长,低头道:“吟雪听伯父的便是。”
青松道长接了剑,看龙海萍等在一旁,知她还有话要对梅吟雪讲,便对两人点了点头,自己先进屋了。
梅吟雪低头恭送青松道长进屋,久久没有抬头。她想到龙海萍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就觉一颗心不受控制,跳得紊乱起来,大脑也跟着一片混乱。过了许久,她才定下神来,压住了心跳,缓缓回身面向龙海萍。
一打照面,两人刚刚压下的心跳立刻又乱了起来,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在目光对接的一刹那化为了乌有。
龙海萍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心里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冲动,只想要不管不顾地去追求这个人,拥有这个人。而梅吟雪几天来累积的对龙海萍的种种猜疑、惶惑和不安,在面对这个人时,竟然尽数不翼而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眼前的人,依然是她心之所属、最为信赖的那个人。一时间,梅吟雪的眼眶酸涩涨热,几欲落泪。
两人痴痴地沉默相对了良久,又在同一刻傻傻地不约而同开了口。
龙海萍:“梅……”
梅吟雪:“龙……”
话一出口,两人又都赧然收了声。
尴尬了一下,还是梅吟雪慌乱中随便找了个话题道:“那位……姑娘呢?”
龙海萍知道她指的是挝靓花渣,不禁有点心虚,这是她最难解释的一个人了,但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她已经离开了。”
所幸梅吟雪并没有追问,她只是轻声道:“你怎么样?听史妹妹说你的伤已经好了,是真么吗?”
龙海萍听出她语气里的关心,心里一热,忙点头道:“嗯,国师帮我治好了伤,他还教了我大轮回功法。”
梅吟雪不禁微微一笑:“你是好人有好报。”
龙海萍一见她的笑容,只觉心旌摇曳,忙收回目光,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匆忙道:“看来,你和青松道长的心结也打开了,恭喜你啊。”
提到这个,梅吟雪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来。
龙海萍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道:“他有提谁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吗?”
梅吟雪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道:“青松伯伯不肯告诉我,他说他只是怀疑某人,但不想冤枉对方。现在他佯装投靠蒙古,也是想要从王宝宝那里打探当年确切的经过。”
龙海萍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对她来说,花上十几年的功夫去寻找一段真相和复仇,是件难以想象的痛苦的事情。这种事情发生在梅吟雪身上,更让她有种难以承受的感觉。她鼓了鼓气,安慰道:“你别着急,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我没着急。”梅吟雪的语气倒像是在反过来安慰龙海萍,她轻吐了口气,抬头望着月亮,若有所思道:“逝者已逝,一了百了,杀人者却未必能从杀人中获得解月兑,谁比谁更痛苦呢?”
龙海萍听她这话充满玄机智慧,语气温柔慈悲,完全不像一个心怀仇恨的人,倒像一个悲天悯人的世外仙子,只觉那份爱慕之情愈发难以收拾。
梅吟雪听她半天不语,只道自己的话太过故弄玄虚,不禁脸一红,羞涩道:“我是今晚重新演练了清扬剑法,突然心有所感,不知怎的,满口胡说起来了。”
龙海萍心里却一酸,忍了一忍,终于没忍住,冲动地月兑口而出:“你没有怪他们,对吗?”
梅吟雪惊跳地扭过头来,看到她怜惜的心疼的目光,便知她已经像自己一样堪破了自己母亲曾与青松道长有过一段情的秘密,一瞬间,她被一股强烈的酸楚的柔情包裹住了,眼泪迷蒙了双眼。
龙海萍哪里受得了,跨前一步,揽她入怀,轻抚她的背低声安慰。
梅吟雪额头抵在她的肩上,低声哽咽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清扬剑法的来历……若是母亲对他无情,想必当初也不会手把手教我……而我今天重新演练这套剑法,才第一次感受到每一招每一式里的深意,想必当初,他对我母亲也是一片痴情……”她回想往事,越说越心痛,“现在我才知道,为何小时候母亲最爱看我舞这套剑法,我当是小孩儿的游戏,她却看得那么仔细,那么专注……”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打湿了龙海萍的肩头。
龙海萍也是又心酸又心痛,不知从何安慰,信口感叹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梅吟雪听到她这句词,不由止了眼泪。龙海萍说完之后,也是心中一动。
一时间,两人都是若有所思。
龙海萍轻轻揽着梅吟雪,梅吟雪也没有挣月兑的意思,时间似乎再次凝固了。
终于,梅吟雪轻轻直了身子,龙海萍也轻轻松了手。两人相距不足一尺,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温柔气息。仿佛有什么不同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只是回到了从前。
梅吟雪凝望着龙海萍,眼里还带着残留的泪痕,目光却是清亮的,柔和的。她轻启双唇,轻声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龙海萍反问道:“你呢?”
“我?”梅吟雪不假思索地月兑口而出,“我自然是跟着你。”话一出口,她的脸已经腾地红了,忙解释道,“我的任务便是保护你,而且,而且我答应过辛姑娘,既将你带来,便一定会送你回去……”
龙海萍听她要跟着自己,本是欣喜若狂,随即又被她后面的话一下拉回了现实,心情一落千丈。
梅吟雪见她脸上变色,便知她心意,又回想起她在比武前说的那一番话,当时她在猝不及防之下难免有些猜疑,但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此时已是拨云见日,对龙海萍的心意看得清清楚楚,知她是为自己好,心里不由酸甜交织。只是她早有打算,只能将错就错,并不戳穿龙海萍的真实心思,只是情不自禁又心疼她,不由低柔婉转了语气道:“我知你自有一番抱负,我也不会阻拦你,只是我须得看着你安全回去,我才能安心。”
龙海萍怔怔望着她,也记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自然也想起了自己前一天的打算。按理说,她是该说到做到,按照原计划远离梅吟雪,这样才能避免两人越陷越深。虽然她对感情颇为迟钝,但经历了这么多,任她是木头,也能觉察出梅吟雪对她的一番情意了。只是梅吟雪太过含蓄内敛,又对感情一事颇为懵懂,龙海萍并不知这份情的深浅,只当是刚刚萌芽,尚可斩断。一想到待她情根深种之时自己又有什么不测的话,那种悔恨心痛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到时又怎能承受得住?可是,人又是那么自私,那么短浅,她又那么贪恋眼下,那么贪恋这个人,只想放下一切,跟她过一天是一天。
龙海萍的心里乱极了。
她不敢迎视梅吟雪期待的目光,勉强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等咱们先打发了展云飞那家伙再说吧。”
梅吟雪听出她语气的松动,心里微微一松。她不是不知道龙海萍对自己的心意,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龙海萍定会放下那些虚幻的名利抱负。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也是她不能承受的。在她心中,她虽可为龙海萍舍生,却不愿龙海萍冒一丁点的风险。现在,她已经清清楚楚理解了CINDY对龙海萍的一番情意,想着纵然自己无缘与龙海萍相守,却至少等她回去六百年后还有一人会陪在她身边抚慰她,时间久了总会将对自己的心意淡去,总比留在这里朝不保夕的好。打定主意,她便宁愿将这样一份感情埋在心里不见天日,任龙海萍转移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到时候,无论是因为龙破天的缘故,还是她自己厌倦了的缘故,只要没有感情的桎梏,相信她自然会愿意回去六百年后。
两人各怀所思,难免有些不自在,不约而同以时间为由,劝说对方回屋休息。
王二嫂安排她们与史红石和水丫头睡在东间的通铺上,两人一个靠最里面,一个靠门边躺下了,却都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说起来,两人都是深情之人,却终是为情所困。虽都是一心为对方着想,却难免陷入阴差阳错的怪圈,真乃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