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珠帘卷,风铃音叮咚响起,惊得案前的鹦鹉直乱叫“谁?谁?谁?”
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皇帝被惊醒,睁开眼,却是一道熟悉的倩影正在为他盖上薄毯,眼睛有些浮肿,似是哭过,见他已醒来,慌忙别过了头。
“珠儿,你怎么了?”朱由校忙起身扶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没事,只是嫣姐姐的病……”珠儿低下了头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我真没用,嫣姐姐明明可以躲过去的,都怪我不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要追究责任,我也有份。”朱由校蹲子,抱住了正在哭泣的珠儿,心里非常自责,“若是我有能力保护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活的很幸福,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阿柒,这也不能怪你啊。”珠儿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发,想起还躺在床上的病人,眸子里闪过一丝不甘,“是他们太狡猾了,明明我们已经那么退让了,嫣姐姐平时对客氏也算不错,为什么连她也要牵扯进来?”
“我已经请江南王帮忙了,相信芷雪很快就会来的,珠儿就不要自责了。”
“恩。”
嫣儿……
不知为何,他此时却想起了这个快被自己遗忘了的女子,自从自己带回了珠儿以后,他们见面都很少了呢,朱由校的心里有些后悔,若是当初没有选她进宫,她现在一定是一位母亲了,自她进宫之后,她就失去了很多平常女子该有的幸福,可是,自己真的是没有办法啊,好在,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很支持他,在这皇宫,也就只有这两个女子可以让他暂时休息一下。
但她们受到了伤害之后,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作为帝王,他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女人受苦,果然还是,太无能了么?
“客氏越来越嚣张了,嫣姐姐的药若不是与我的弄错了,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珠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了,让她措手不及,自小便是最怕身边人的离开,如今进了宫,看着这些没有硝烟的战争,她更是害怕,并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她们都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只能看着她们就那样离开自己。
朱由校见她自责,心里也有些愧疚,珠儿自小在民间长大,没有接触过这些尔虞我诈,若不是自己带她进宫,她在渔村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快乐。想到这里,抱着她的手也更紧了些,与其让她看着自己不知凶险的反击,不如先送她出宫,免得连累着一块儿受苦,若是被魏忠贤抓住来要挟自己,那一切的努力便白费了。
“珠儿,过几日我送你出宫吧。”
“什么。”珠儿有些吃惊,抬起头看着着这个她最爱的人,泪又开始打转,“这么重要的时刻,我怎能离开你?”
虽知他是在保护自己,但她不想离开他,而且,不知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面。
这两年来她亲眼见着他为了这件事几乎夜不能寐,每次都要在那奸人面前装成一副昏君的模样,见到那些忠臣被害却只能默默忍着,连去吊唁都不行,而身为妃子,她也只能陪在他左右,听着他倾诉,那些怨和怒,她能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容忍都是到了极限,也能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她多想能陪着他面对这一切,可终究,连最后也不能陪了么?
“铃~~~”
风铃被微风轻拂在房内飘散着美妙的声音,让刚刚打起盹儿的鹦鹉又惊醒了,而此时已恍若隔世,一切又离得那么远了。
“珠儿,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累了。”沉默了许久,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句叹息,事已至此,他已无法回头了,“待朕君临天下,第一时间便接你回来。”
“有皇上这句话,珠儿此生便已无憾。”轻轻靠在他肩头,珠儿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朕定不负你!”抱紧怀中的人儿,朱由校只觉得有些宽慰,至少他最爱的女子与他站在一块儿,至少她懂他。
可是有些诺言,一旦许下就没有办法回头了,不过是两厢痴愿,终不能如愿。
珠儿看着眼前的帝君,心里很宽慰,但也有些落寞,不知道她这一别是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然而她也不知道,她这一别,便是错过一生。
走过一座又一座寝宫,看着宫内宫人井然有序的打理着一切,朱由校心中不免感到有些惆怅,站在护栏上眺望整个皇宫,金碧辉煌,气势磅礴,一般人见了都不禁的会从心里生出敬意。
而他此时的心里却是万般复杂,因为这紫禁城的繁华和皇权的绝对力量,多少人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拼上性命也要爬上这顶端,他从前从未懂高处不胜寒的实意,如今站在这皇宫最高处,京城最高点——护城楼上,眼下的繁华一收眼底,一切看起来如此渺茫,可是站得太高,离的太远,便感觉一切都太虚幻了,仿佛自己正处在危境之中,要时时提防居心叵测之人。
果然,是因为魏忠贤让自己紧张起来了吗?
轻抚自己头上的龙纹黄金束冠,朱由校不由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自嘲的笑了起来,那如墨的青丝在风中轻轻扬着,衣袂飘飘,恍若飞仙,从远方看去,若置身于牡丹画中的仙人那样风姿卓人,这便是帝王之姿,万物折服。
许久,从想象中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站了太久,看着这京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朱由校轻轻叹息了一声,倘若自己能做一个平常百姓,与珠儿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那他愿用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来换。
只可惜,人生没有选择。
从我们出生开始,命运就已经是注定了的,你的身份,除非你有能力去改变,否则,终其一生都将困在那个位置上,大概人都是如此吧,在被命运安排的同时也要自己安排命运。
“珠儿,等我回来接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穿过御花园,朱由校走了一条密径去了万福宫,这条小路是一条绝对的密道,是他用来备不时之需而准备的,可以直通万福宫和宫外。
宫内一直盛传他自纳珠儿为妃后便冷落皇后,对朝政又更加荒废,以至于魏党的势力更加猖獗,所以他就顺其自然的带上了昏君这顶高帽,但他虽不爱嫣儿,却又是处处为她着想的,只是无奈必须保持“昏君”的头衔,珠儿只是妃嫔,所以宠她并不招祸患,他自会护她周全,皇后若是被魏党控制他又不好出手,因此便不留破绽的从民间带了珠儿,以求后宫安宁。
可殊不知,自己已爱上了那个民间女子,如今有了牵绊,又不知怎样才好。
带着万般思绪,不知不觉已到了万福宫,在小厨房里的暗门前,准备拉开门的手却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拉开门,他知道,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去面对。
早听珠儿说皇后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他甚至想象过她虚弱的模样,也做好了好好安抚她的打算,可当他站在那罗帐前也不禁吓到了,她病得很厉害,更显得消瘦了,苍白无血的脸颊已如蜡一样黯淡无光,一双眼睛都已明显凹陷下去,唇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连身体都瘦了一圈,手显得有些微皱,这般憔悴的模样让他心里顿时如刀割般!
客氏竟然如此歹毒!
若不是他认识嫣儿,旁人可能还会以为是年近半百的女人了呢!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近她床侧的,只是觉得心很痛很痛!!那个曾被称为江城第一美人的张嫣儿,曾是艳若桃李,粉面含春,如花似玉的一位妙佳人,连他都记得初见时她正入宫献舞,那窈窕身姿矫若游龙,惊鸿一笑,秋波婉转,只一眼便可记得嫣儿的模样,以前无意间刻了一尊美人木偶,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正献舞的嫣儿,竟与它十分相似,且据当时的臣子回报说她才学兼备,适为后选,他便顺手捞了这个美人。
他知道所谓才是什么才,只是贤淑未读四书五经之类书籍的女子大臣才会说是才女,因为皇后母仪天下,必须宽容大度又无阴谋,而且还不会帮他走回明君之路,这也是魏党之所以没插手的原因,而他,只是觉得这样更戴的稳“昏君”的帽子,可以让魏党放松警惕,至于她么,一个女子而已,来宫中不过是为了后位而已,给了又何妨,反正后宫一直平安得很,闹一闹,然后自己只要尽力发挥昏君的作用,护着某一庞妃,无疑又是一段**韵事,魏党自是懒得理,如此他便可得空闲来训练军队,培养心月复。
他只当她是个摆设,她也没有怨言,可如今,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折磨的如此模样。
“嫣儿???”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太大声,怕惊了宫俾们。
躺在床上的人听得有人唤她,便醒了过来,躺了这么多日,她一直在睡,以至于一醒后便再也睡不深了,而且又因为不能生育之后失了宠,宫里的婢女早就遣散了许多,如今在清晨能唤她的人除了贴身侍女小清便无人了,而听的声音是个男人,她便知是皇上来了。
悠然睁开眼,见他果然正站在床前,心里不由得一喜,果真,他还不是真的不在意自己。
“皇上。”嫣儿想起身行礼,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病了多日,早就没了行礼的力气。
“不必行礼了,你我本是夫妻,再加上你如今又生病了,这些礼节就免了。”朱由校坐在她旁边替她轻轻掖好被角。
虽是这么细小的动作,嫣儿却感动的要落泪,她只因家族荣誉而去争夺后位,却在舞台上的一次回眸中爱上了他,她知道他并不爱自己,所以能对她这么温柔,她已经很满足了。
“皇上能来看臣妾,臣妾就已死而无憾了。”
“勿再说死字!”听到她这么说,朱由校眸子里不知怎的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朕已去寻了芷雪来,你会没事的。我已拟好了一道圣旨,放在你宫里的密道里,若是发生了什么不测,记得马上招后宫所有人来万福宫听召。”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朱由校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脸上是难得的温柔。
嫣儿点了点头,泪滑落了下来,她知道,他这是将整个江山交付给了她。
“皇上,答应臣妾一件事好吗?”
“何事?”
“活着回来!”
朱由校微微一怔,看着她的眼睛,里面的诸多情绪,竟与珠儿一样,他不解,为何她对自己这么用心?明明知道自己爱的是珠儿。
见他有些惊讶,她不由得苦涩一笑,果然,这六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来未将自己放在心里。罢了,他是皇上,自己再奢求什么,他也是不能给的,能坐在这个后位上与他作为夫妻,她已经很满足了。
“除此之外,臣妾别无所求,只盼皇上能早日归来。”
看着那充满盼望的眸子,他不忍拒绝,可是,谁知道他这一战或成或败呢?拂了拂衣袖上精致的龙纹,挣扎了几番,终是做出了决定。
“朕……自当尽力归来。你不必担心了,现生着病,当注意休息,睡吧。”轻轻替她再次掖好被子,脸上又是难得的暖暖的笑容,若此初春太阳下的花儿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嗯。”嫣儿点点头,很听话的闭上眼睛睡觉。
她很少看到他笑,特别是带着那暖暖的笑,而她不知,这一笑之后,已是永别。
一场充满阴谋的战争即将开始,乱世之劫,这场早已被算计的闹剧,谁能收场?成即是王,败即为鱼肉被刀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