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原本还有些不服,看到李再兴有意无意的露了这一手,知道李再兴刚刚手下留情了,否则一击之下,他的两条小腿只怕会和这块瓦一样被敲得粉碎,哪里还能让他站着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小友枪法高明,我输了。那匹特勒骠……”他不舍的咬了咬牙:“归你了,希望你将来能骑着它上阵杀敌,不辜负了这匹良驹。”
“多谢谪仙赠马。”李再兴双手抱拳,鞠了一躬:“有朝一日,定不负谪仙今日美意。”
“但愿如此。”李白苦笑一声,回头看了李泌一眼:“有此勇士做伴,难怪你不愿意与我这样的老朽同坐。李长源,后生可畏啊。”
一腔豪情的要比武,没想到一交手就败了,全无还手之力,李白脸上原本已经没有了狂傲之色,说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的时候,又多了几分落寞。这哪里还是那样诗意汪洋的李谪仙,分明是一个年华将去却一事无成的落魄人。
李泌看在眼里,原本的厌恶也淡了几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谪仙也不要太在意,胜负乃兵家常事。谪仙年事已高,本不必在武艺上计较。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明主在上,天下太平,纵横术不当其时,非谪仙之过。”
李白眨了眨眼睛,哈哈一笑,顿时又恢复了那副自信从容。他收起长剑,晃了晃脚,有些艰难的向外走去。他的声音从外面远远的传来,中气十足,豪气干云。
“李长源,盛极而衰,明主虽在位,奸相却当道,天下是什么样子,你我都清楚。且莫急,过几年,再看看我的纵横术有无用武之地。”
李泌摇了摇头,赶到小院门口,目送李白远去。李再兴却一头雾水,李白是纵横家?他不是诗人么,怎么又成了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
等李泌回来,李再兴提出了他的疑问。李泌倒也不奇怪,李再兴从小在般若寺长大,懒残僧虽然梵唱惊人,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僧,毕竟是出家人,对这些事未必就关心,李再兴不了解也是很正常的。
“我大唐入仕,不外出这么几条途径。一是恩荫,宗室子弟,那自然不用说了,五品官以上,其子弟可以凭恩荫入仕。不过五品官极少,所以,大多数人还要靠其他的办法……”
李泌简略的说了一下大唐的做官途径,除了极少数人能凭父祖的官爵恩荫入仕之外,大多数人还要凭自己的才学求官。才学出众者,可以凭科举入仕,可是科举同样不易,每年才录取二三十人,少的时候甚至不到十人。就算中了科举,也未必就能有官做,还要等吏部铨选、补缺,才有可能实授。
才学一般,无望科举者,只能流外入流,就是从小吏做起,熬资历,一步步的升迁。这同样很难,大唐的习惯是四年一考,四考合格者,才有可能升迁。对很多人来说,这辈子都很难穿上代表五品官以上的绯袍,更别提三品以上的紫袍了。
除此之外,还有军功入仕。天子开边,重赏军功,军功卓越者有较多的升迁机会。不过,要想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血路,显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绝大多数自负才学,不愿意熬资历,又没有本事去挣军功的人,就只能选择干谒权贵,希望能得到推荐,从而迈入仕途。李白、李泌走的就是这条路。事实上,大唐绝大多数士人都在走这条路。干谒权贵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放段,讨好权贵,甚至不惜为其走狗,为其奔走效命。另一种就是写诗作文,广交朋友,扬名立万,以过人的才华和名声博取一份入仕的机会。李白就选择了后者,他年轻的时候从赵蕤学纵横术,希望能和苏秦张仪一样平步青云。可惜他忘了一件事,纵横术能够建功的前提是乱世,像春秋战国那样大国林立,征战不休,才有纵横术发挥的空间。如今天下一统,纵横术就是屠龙之技,派不上用场。
所以,李白一生蹉跎,他能够短暂的入仕翰林院也是凭借文才诗名,而不是他恃以自傲的纵横术。
听完了李泌的介绍,李再兴依然不解:“那他的文才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考科举?就算纵横术没用,用来考科举还是绰绰有余吧。”
李泌眨了眨眼睛,沉吟了片刻,突然放低了声音:“贤弟,你这个疑惑,我也曾经有过。李白虽然有些华而不实,可是要论文采,当世罕见其匹,以他的学问考科举,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说来也奇怪,他从来就没有参加过科举,你知道却是为何?”
李再兴翻了个白眼:“究竟是什么原因,这么神秘?”
“参加科举,要填文解、家状,其中家状要列出父祖三代人的名讳官职……”李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再兴。
李再兴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李白的家世不明?”
“对了。”李泌笑了起来:“家状可不是自己写了就行,还要经过籍贯所在地的官府查验作结。李白自称是陇西李氏,隋末因乱而入西域,神龙中方入蜀占籍,可是入蜀之前的情况却隐晦不明,说法不一。如果要从科举入官,他这个家状就没法写。”
李再兴恍然大悟,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照李泌这个说法,他虽然不需要像从科举入仕那样写清楚三代的情况,可是只要他想做官,至少要搞清楚父母是谁。要不然他就无法入仕,只能做一个普通庶民,或者干脆回般若寺做个和尚,终了此生。
这么一说,他更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李再兴一时有些伤脑筋。昨天晚上,师傅懒残僧给了他信物,可是从这个信物,他根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知道那个委托懒残僧保护他的人在长安,可能还是一个有点身份的人。具体什么情况,需要他自己到长安去寻找线索。
这个任务还真是艰巨。他对长安一窍不通,到了长安,人生地不熟,仅凭一件来路不明的信物,他要怎么下手?正因为如此,他才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拉着李泌这个奇才同行,一方面借重他的聪明才智,另一方面借重他的人脉。李泌是长安人,又出入宫廷,与天子、太子都有来往,有这样一个人一起去长安,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必要的时候,他的人脉也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至于什么从军入仕,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就算真要从军入仕,也要等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否则他就是一个混迹在大唐的盲流,连身份都没有,根本做不了官。
要想说服李泌陪他一起去长安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现在师傅懒残僧也帮不上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而李泌又是一个聪明得近乎妖孽的神童,要想在这样的人面前耍心眼,李再兴表示压力很大。
他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李泌模不清他的底细,他却多少了解一些李泌的事。这也是仅目前而言,凭李泌的观察能力,他可不敢保证自己永远不会露出破绽。
“你把李白的特勒骠赢过来,是真想从军?”李泌笑问道。
“我想不出除了从军,还有什么出路可言。”李再兴苦笑一声:“论家世,我是一个和尚捡来的孤儿,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清楚。论才学,写诗作文,我都一窍不通,科举是根本没指望。除了从军,还有什么办法?”
“这倒也是,就算是考武举,你也要填家状的。”李泌赞同的点点头:“可是,要想以军功入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说战场凶险,生死难卜,就算你立了不世之功,要想出将入相也不可能了。”
“我倒没想过出将入相,就是想生活得滋润一些。”李再兴哈哈一笑:“对了,你能不能教我读兵法?”
“你看了卫公兵法?”李泌已经注意到案上的书被人动过了,一听李再兴的话,就知道是他。
“看了一点,没看懂。”李再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个卫公是谁?”
李泌诧异的盯着李再兴,看得李再兴心里直发毛,暗叫糟糕,不知道又说漏了什么。
“你连李卫公都不知道,还想从军?”
“李……卫公?”李再兴想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满脸通红。原来这个卫公不是姓卫的人,而是爵位啊。李卫公,那我能不知道吗,大唐军神李靖啊,和眼前这位李泌并称大唐双璧的神人。
不过,李再兴心中的惭愧随即被一阵狂喜淹没了:“这是李卫公的兵法?”
“当然。”李泌得意的笑了笑:“这是我在宫里的时候请旨抄来的。”
李再兴仰起头,向满天的神佛表示感谢。李靖这位大唐军神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还留下了兵法。学过他兵法的人,据说都成了大唐的名将。李泌后来能建功立业,也许和他读过李靖的兵法也有关系。不过李靖的兵法到了宋代就已经散佚了,后来所谓的李靖兵法,要么是假货,要么只是一些残篇。
没想到在李泌这儿看到了完整的版本,这大概算是老天爷给他的一份福利吧。
不管花多少心血,都不能放过这个学习机会。李再兴暗暗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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