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待林珩从一场好梦中醒来,心里已定了主意。枕边玫瑰、蔷薇散着淡淡的甜香,林珩嗅了一口,将昨日的那股郁气吹散了。林珩略动了动身子,值夜的丫鬟碧溪便蹑手蹑脚地起身,站在在天水碧折枝梅花纱帐外低声道:“大爷可是醒了。可是要茶水?”林珩将身子翻转向着墙内,问道:“什么时辰了?”碧溪看了眼屋内的嵌金自鸣钟,答道:“卯正二刻了。”林珩想到今天要回赵先生家中上学去,自然不能太迟了,路上还要走一个时辰呢。
如此一想,便也睡不安宁,索性起身道:“我起了。”碧溪忙唤外间值夜的宝珠去传热水,一面拉开帐子,轻手轻脚地伺候林珩换了寝衣。再将昨晚上已备好的放在熏笼上的外袍衫裤取来,和赶进来服侍的芍云、蔷薇一道给林珩穿上衣裳。待梳完头、洗完脸,诸事完结,林珩自端了一杯龙井芽茶,倚在窗边出神。
褚钺想要得立世子,只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信义亲王,一个便是当今圣上了。信义亲王是什么心思,林珩无从得知,况且他与信义亲王素来无往来,想从他身上入手,自是棘手。若是今上的话,林珩倒是知道一鳞半爪,今上的性情心性、雄才大略、多思疑虑,尽可从朝政中看出一二。再说只要寻个好法子,旁敲侧击一番,不必任何人出面进谏,自然能引得今上注目此事。有了今上垂询一二,作为儿子的信义亲王岂能不体察上意乖乖入彀?林珩端起宣窑青花白地茶盅,将里头的清茶慢慢喝完。
紫香、宝珠拿了早饭进来,蔷薇、九英忙摆上碗筷,设了坐位,将煮的百合、脸子、薏米仁、芡实、杏酪鸭子粥、燕窝鸽蛋汤、茯苓糕、鸡豆糕、山药糕、燕窝莲米粉松糕、鹅油云卷等各样精细茶食十五六碟摆了一桌。碧溪走过去接了林珩手上的空茶盅,笑道:“大爷,早饭已经得了。”林珩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问道:“老太太可起了?”碧溪抿嘴一笑:“老太太那儿才传了热水,约模正在梳洗。大爷用了早饭再去请安正好。”林珩点头,坐下随意吃了一会,只吃了七八分饱,便停了筷子,桌上倒还有大半的点心未曾动过。
林珩指了指桌上的四样精致点心,对碧溪道:“给四位嬷嬷送去。”又说:“剩下的你们分吃了罢。”九英笑嘻嘻道:“这可好。咱们的饭还没拿来,正好填填饥。”碧溪便取笑她:“瞧你这饿了八辈子的样儿,整日里只惦记着吃。偏要使唤你跑个腿,把这四样点心给几位嬷嬷们送去。”自林珩到赵玄辉那里去求学,几位教养嬷嬷便闲了下来,平日里无非是看看院子,管管那些闲淘气的小丫鬟们,和房里的大丫头们一起给林珩做做针线,小到荷包鞋袜,大到外头的大衣裳,再有便是陪着林母、秦氏说笑,日子倒是清闲得很。
林珩因着受过她们一两年的教导,对她们素来尊重,而几位嬷嬷也不敢拿大,办事也尽心,因而林珩这边倒是安静和气。九英从前确是有些畏惧这几位严肃规矩的嬷嬷,从以前还在二等丫鬟时,就不知挨了这些嬷嬷多少的训,便是如今已在林珩跟前走得起了,还是有些怵,但碧溪命她去,她也不敢不听,将东西装在食盒里,挨挨磨磨地出门去了。在台阶上正巧撞上垂花门上的吴安家的领着插花瓶的老华家的进来,后头跟着五六个抱着各色花卉的粗使丫鬟。
九英忙问好道:“吴大妈好。这是带着华嫂子过来添换花卉呢?”吴安家的笑盈盈道:“姑娘好。大爷可起了?”九英歪头,俏皮一笑:“大爷已经用过早饭了。吴大妈先进去请安罢。可别这么一伙子人蜂拥进去。”吴安家的点点头,自是知道林珩最爱清净,再者主子们的屋子也是精贵的,哪里能让几个粗使丫鬟进出?却听见屋里芍云问道:“九英你在和谁说话?”九英答道:“门上该班的吴大妈带着华嫂子来添换花卉。”
屋内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停了一会,芍云才说道:“请吴大妈进来吧。”吴安家的扶了扶鬓上的金钗,抚了抚衣上的褶皱,这才进去了。九英将手上的食盒换了手提,笑着对老华家的道:“前儿送我房里的芍药花,我看着很没精神,才两天就开败了。嫂子是不是瞧不上咱们,才尽送些不成样子的给咱们?我看紫香屋里的花开得最好,把我们通比下去了。”
这九英与紫香一般,皆是争强好胜的脾性,素来谁也不服谁,偏生两人又本事相当,背地里越发斗得使劲。这老华家的是紫香的姨母,平日里得的花儿草儿虽然不敢越过碧溪等大丫鬟,但却比九英宝珠等的好。前儿紫香还因鬓上插的几穗珠兰别致好看,得了秦氏的赞,便在她们面前得意起来。
宝珠是一等一的老成庄重人,自然不会在上头计较。九英便有些不高兴,今儿便逮着机会刺了老华家的几句。这老华家的也不恼,笑道:“姑娘说笑了。姑娘们房里的花草俱是按份例来分的,送到姑娘房里的都是好的。”九英冷哼了一声:“份例是份例,但也架不住有人私心。”
老华家的待要分辨,只见蔷薇走了出来,对着九英不耐地挑了挑眉道:“你这死蹄子,大爷交代的事不紧着去办,去在这里跟什么台面上的人闲磕牙?打量着大爷好性子,素来给你几分体面,便做起妖了不成?”话虽说得严厉,但也藏不住护着九英的意思。九英笑嘻嘻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这就去。”说着便提着食盒扬长而去。蔷薇不负其名,果然既艳丽又多刺,淡淡地说道:“嫂子办差也须用得心才是,没得叫人说嘴。若是闹出来了,我看嫂子有甚体面?”
蔷薇本是秦氏跟前得用的大丫鬟,若不是被派到林珩身边来使唤,如今秦氏管家了,家里的这些大小管事女乃女乃都得巴结奉承她不可。如今虽说她不在秦氏身边,但因侍候林珩,反而在秦氏跟前走得更好了。因而等闲这些管事女乃女乃也不大敢去得罪她,老华家的更是唯唯诺诺的应了,不敢有二话。
蔷薇见了,也不再说她,只是细细看了粗使丫鬟怀中的各色花卉,挑了几十样出来,叫林珩院里的三等丫鬟抱了进屋去。老华家的又等了一会子,才见吴安家的出来,两人结伴出了院子,往秦氏院子送花去。
待走到半道上,老华家的觑着周围无人,才低声说起:“这蔷薇姑娘果真厉害,说起话来,比刀子还利。”吴安家的笑道:“大爷使唤的姑娘们谁不厉害?碧溪、芍云二位姑娘不必说了,便是你侄女紫香也很出息呢。”
老华家的“嗐”了一声:“我看紫香很不中用,哪有林管家的孙女稳重得人意?”这林管家的孙女指的是宝珠。吴安家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必羡慕了。林管家的孙女是谁比得上的?我前儿听说,你想叫紫香使使力,将你女儿调进来使唤?”
老华家的愁眉苦脸道:“没个差使,终日在家里闲坐着也不是个了局。我还盼着她日后出息呢?”吴安家的笑道:“你女儿还小罢,如今不过七八岁,哪里就这样着急了?再者你不在内院当差,哪里知道?这内院是好进的?”
两人一路上说话,不多时便到了秦氏院里。如今秦氏管家日久,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因而她的院子规矩严厉,丫鬟们常存敬畏之心,便比别处安静。院里几个老妈子正在打扫,吴安家的一行人走到回廊下,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便进去悄悄地叫珠兰出来。
珠兰与吴安家的寒暄了几句,便说道:“今儿怎么迟了?”吴安家的赔笑道:“大爷叫我进去问了几句话,因而耽搁了。”珠兰点点头,命人接了花过来,说道:“你们去罢。”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秦氏起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吴嬷嬷笑着站在一旁看着金雀手指翻飞如蝴蝶,不多时便绾出一个漂亮的随常云髻。吴嬷嬷笑道:“金雀梳得一手好头发。”金雀笑道:“是太太头发长得好,又黑又密,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秦氏笑道:“金雀的小嘴儿越发甜了。吴妈妈快看,这蹄子是不是偷吃了蜜?”吴嬷嬷作势往金雀脸上一闻,笑着回道:“金雀这丫头倒是没吃蜜,只是唇上抹了好香甜的胭脂。”屋内众人皆笑了,金雀凑趣道:“都是太太赏的内造的好胭脂,抹了它,我才知道我从前竟是个哑巴,如今才会说话。”
秦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果真会说话。”吴嬷嬷也跟着笑了:“说道胭脂,我就想起上月的一个笑话来。”秦氏这一两月间都为孕吐所苦,倒是无心留意外头的小心,便问道:“什么笑话?”
吴嬷嬷向着东边努努嘴道:“那位的二嫂子不是生下一个衔玉的哥儿吗?上月二十六正好满周岁。咱们家不是只送了礼没人去么?后来听说,那家的凤凰哥儿抓周时只抓了盒胭脂,把他父亲气了个倒仰,直说‘将来必是个酒色之徒’。”
秦氏惊讶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们家老太太怎么说?”吴嬷嬷道:“他们家老太太倒是还爱若珍宝。”秦氏听了一回贾家的笑话,也没放在心上,梳完妆便匆匆往上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