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玉环过世已满七个年头。
玉环过世,最伤心的除了韦平就是杜李氏。杜李氏气玉环过世时韦平不在身旁,将气全出在他身上,竟是连玉环的墓还有两人的女儿都不给见,任韦平怎么求也不心软。
李家虽然也气韦平没有好好照顾玉环,可女人生孩子难产,就算韦平在也顶不了事,因此也觉得杜李氏做得有些过分。可杜李氏是玉环的母亲,谁又能跟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谈什么道理?
韦平在李家前面跪求岳母,生生跪晕了几次,许多人都有见着。邻居说了闲话,杜李氏也不在意。
最后是杜李氏的爹看不下去,对女儿说玉环既然嫁给了韦平,就是他们韦家的人,她生是韦家人、死是韦家魂,这才让杜李氏点头答应让韦平给玉环上坟。只不过她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让两人的女儿舍入空门,为玉环祈福。
玉环乃是难产而死,这在习俗上算是枉死,杜李氏这作法不算罕见。
韦平原先不肯,但身旁的人都劝他暂且答应,别再跟杜李氏冲突,等到过几年女儿大了些再找机会接过来便是。韦平无奈只得答应。
这日韦平又拎了口竹篮前来祭拜玉环。
“玉环,我来看你了。”韦平怜惜地抚模玉环的墓碑,接着从竹篮里拿出各项工具。他先是把玉环的墓碑擦了擦,又拿镰刀把四周的草给清了个干净,最后才又拿出几样小菜与一小壶梅酒、两只杯子。
韦平给两个杯子斟上酒,也不说话,就只坐在玉环的墓碑旁,偶尔喝口酒、夹两筷子菜。
玉环的墓旁时常有萤火虫出没,韦平只要得空就会像这样带上酒菜过来与玉环共飮,静静地看着萤火虫在草丛间出没。
这七年来,韦平改变了许多。
从外表上来看,自从得知玉环的死讯,他就开始穿黑衣。旁人都以为他情深,肯定会给玉环守满一年的丧,哪知他一守就是七年。
韦平虽不富有,但他老实勤快,待玉环的好没有二话,对待亡妻更是情深义重,旁人都看在眼里。
自从韦平换上黑衣起,就没再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几件黑衣穿了几年下来都已经开始发白,有人看他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想要为他牵线说亲,都碍着他那一身黑衣不好意思开口。
随之一同发白的却还有韦平的头发。众人见他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就白了大半,都叹是他太过思念玉环。
这七年来韦平的外貌变了不少,个性上也有不小的改变。
过往韦平的个性虽然沉稳,但一群伙伴该玩该闹时却也不落单,话虽然不太多,有空时还是会与人闲聊几句。自从玉环过世后,韦平的话少了、笑容也少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七年过去,韦平在众人的记忆中只剩一个面目模糊的形象。提起他人人都晓得,但要具体地说些什么,却都有困难。
“玉环,你觉不觉得今天的酒跟过往有什么不一样?”韦平对着墓碑轻声细语地问。
墓碑沉默着,韦平却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径自答道,“这坛子酒是我今年刚弄的,你觉得如何?我觉得不好喝。明明是一样的材料、一样的做法,我弄的就是没你做的香。”韦平望着墓碑,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口中轻喃,“玉环,我好想念你……”
自从你走了,酒不再香、花不再红、天空不再碧蓝。从不知没有你的日子可以这么难挨,简直度日如年……
韦平凝视着墓碑,无声地道。
这些年来,韦平无比想念玉环,想念得狠时,恨不得能随她去了,可一想到女儿,想到被送进尼姑庵至今不得一见的女儿,韦平又觉放不下心,只能强自振作。
女儿是玉环与他唯一的连系,他不能对她不管不顾。
韦平心中一直想着要将女儿接回来,要供给她最好的生活,把亏欠了妻子的全部补偿给女儿,于是愈发辛勤地工作。
他每日除了工作外,就是想念玉环,得了空就来看她,也不再多做其他的事。
“你怎么就是不来看看我?”韦平叹息着。
一别经年,芳魂幽幽,魂魄不曾来入梦。连相思都无以凭借。
有人说人生很短暂,眨眼即过。韦平却觉人生无比漫长,怎么等也像等不到尽头。
“哎蝴……哎蝴……”
正自思念着玉环,忽地听见若有似无的申吟声,韦平大惊之下还以为是玉环显灵,连声大喊了好几声,“玉环,你来看我了吗?”
“哎……”
又细一听,发觉声音苍老,不像玉环的声音。
韦平有些失望,却也不放心老人家,便又大喊,“谁在那儿?”
“谁来扶老夫一把……”苍老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痛苦。
韦平怕是有老人家在这山上摔倒了,立即循声前往查看。
韦平给玉环迁葬的墓位置极好,平日背风面水视野开阔,夜间繁星密布,不远处有小溪流过,除了冬季,都能够见到玉环喜欢的萤火虫出没。就是偏远了点,孤坟独墓的。
若是换作别人,在这样杳无人烟的地点听到有人哀嚎,怕不是山精鬼怪出来了;可韦平自幼在这附近长大,没见过,更是天生不怕鬼怪,便不曾往那方面去想。
韦平找了一会儿,这才在一个山坳处发现一名老人。老人身穿藏蓝布衣、头上白发扎了个高髻,乃做道人打扮。
“老先生,您没事吧?”韦平赶紧跳下山坳,来到老人面前问道。
“小伙子,我脚扭到了。”老人皴着眉,额上全都是汗。
韦平闻言立即蹲为老人查看,见老人脚上有绑腿就想去解,手才一触到绑腿老人就不断发出闷哼,显然伤得不轻。
韦平见状也不敢贸然去动老人的腿,只好道,“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到我家休息一下吧。”
“哎,也只好如此。”老人一叹,“只能劳烦小伙子了。”
韦平闻言背过老人蹲下,将老人小心背到了背上。
回到玉环的墓前将东西收拾了一下,劳烦老人帮忙提灯笼与竹篮,韦平便小心翼翼地将老人背回了家里去。
韦平将老人小心背回家中后,立即给他解开绑腿,用冷水敷了一阵,之后又拿来自己熬的草药膏,厚厚给他涂了一层。
老人觉得好多了,长吁一口气。“小伙子,这回真多亏了你,否则老夫还不知下场如何。”
韦平见老人家眉眼极长、双耳肥厚,不敢居功。“哪的话。老人家福德深厚,必定能逢凶化吉。”
老人家哈哈一笑,“小伙子倒是会讲话。”
“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还有,这么晚了,您怎么会摔到那山坳里去?”韦平不解的问。
红花渡这边平时人烟罕至,这老人家独自跑到这里来,还真的不是件平常的事。
“老夫嘛……你就称老夫『南山居士』吧。至于为什么摔了,哎!还不是跟朋友喝酒喝的……说到酒,我刚才一直闻到酒香,不如分点予老夫尝尝味道。”这南山居士一提到酒就来劲儿了,与刚受伤时蔫蔫的模样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南山居士回答诡异,韦平不是多心人,倒是没发觉奇怪,只道,“居士的脚伤了,这伤筋动骨的,还是不要饮酒吧。”
刚才韦平背着南山居士时就闻到他身上有酒气,显然是个离不开酒的老酒鬼。不是他小气,而是伤了筋骨确实不能饮酒。
“哎,我都已经是这把年纪,这腿脚好不好已经无关乎酒,倒是肚里的馋虫不治才真是难挨。”
南山居士长吁短叹,弄得韦平不给他酒喝都觉得过意不去了,又想说梅酒酒气薄,少少喝一点没有关系,便道,“那就喝一点吧。横竖我平日也都是一个人饮,今天难得居士来作客,就陪居士共饮一杯。”
南山居士点着头连说了三声好。
南山居士年纪大了,韦平怕他空着肚子净飮酒对身体不好,就下厨炒了一盘花椒河虾、一盘盐花生。这两道下酒菜与梅酒的清澈不甚搭配,南山居士也不在意,吃喝得非常开心。
“都是我那些道友不好,说好了要分我一杯蟠桃酒,结果……嗝!自己干了……一滴也没留给我……”
两人吃喝到半夜,南山居士开始胡言乱语。韦平开始还不觉如何,只当是他酒后乱言,听着听着却愈觉奇怪,如今这句话更是让韦平心中一惊!
韦平这人老实,并不代表他笨,当下立即给南山居士劝酒,最后连当年与玉环一起酿的小半坛梅酒都不惜拿了出来。
韦平与玉环都不是好酒之人,韦平更是不喜甜食,因此当年那坛酒还有剩下。玉环过世后韦平也舍不得拿出来喝,至今还留下一些。
“好酒!”南山居士一喝就忍不住大赞一声。“酒乃至情至性之物,就该由至情至性之人来酿!”
“居士既然喜欢,不妨再来一些。”韦平不惜本钱的不断给南山居士斟酒,一面小心套话,“您刚才说的那个故事我觉得很有趣,不如再说一个与我听听?”
“这有什么难的,老夫知道的故事可多了……”南山居士本就有些醉,被韦平这么一灌更加神智不清,口没遮拦地讲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