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黄绿色的光打在顾宜芳的略微扭曲的俊脸,竟让有种狰狞之感,谢玖心下一颤,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会是因为皇帝口误之下,恼羞成怒掐死的宫妃第一人。
“陛下,”她支起胳膊,目光清明,态度诚恳地道:“我对万钟这个人谈不上讨厌,但绝对不会喜欢。一个风\流纨绔子,在京师里家喻户晓的败家子嘛,若不是陛下赏识,他们万家早被父子两代败家子给败光了。”
“陛下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万钟……还是真正想问的是,我有没有喜欢过万钟?”
顾宜芳已经从尴尬到想死的状态中恢复正常,听到谢玖意味深长的问话,他笑着拍了下她的头。他若是心存怀疑,还能他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批奏折,任由她睡的香喷喷的,过的这般潇洒自在?
谢玖躲他的手,一闪就扭到了大脖筋,只觉嗖的一下子就像脖子被人拧掉了那么的痛。
“陛下!”那双贱手就是欠剁,说不到两句话就爱动手动脚的,早玩有一天被他玩死!
顾宜芳一怔,看着谢玖疼红了眼眶,眼泪汪汪地怒瞪着他,一时没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你还笑。”谢玖捂着脖子,连动也不敢动。
“唉呀,你怎么还真哭了。”顾宜芳见她真的掉起了金豆,笑嘻嘻地伸手上去擦了擦眼泪,然后试图拔开她的手。“真这么疼?松手,朕给你揉揉。”
谢玖是真疼,又想着不能就这么让眼泪白流下来,白天在大太阳下跪了半天还没找回场子,还不如就这眼泪不用另外起头,这么想着,眼泪哗哗地就流个不停,最后连鼻涕都不受控制地冒起了泡。
何曾见她哭这么丑过,顾宜芳一时也被那意料外的鼻涕泡给震住。下意识地抬着袖子擦了擦,谁知道没擦干净就离开了她的鼻子,袖口和鼻子间竟拉出了条条一道细鼻涕。
“……”
谢玖双眸几乎瞪成了斗鸡眼,盯着那道粘乎乎的鼻涕。忽然很想死。
顾宜芳也傻了。
阿玖在他面前除了最开始时神神叨叨的,不修容仪,在他重新宠爱她开始就一直是美美的,妩媚多情,连在病中化着淡淡的妆,虽然憔悴,但却也是带着一股弱不禁风的美,哪里见过这么……不修边幅的一面。
他举着袖子不知所措,只见谢玖脸腾地就红了,跟个大红苹果一样。盯着他的袖子,害他以为她在恼羞成怒之下会撕烂了它毁尸灭迹。哪料到她一脸的毅然决然,揪过他的宽大的袖口送到鼻子前方,豪迈地将鼻涕擤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扯着袖子旁边仔细地沾了沾旁边。
“……现在脖子不疼了?”顾宜芳看她那麻利的动作。脖子动来动去,相当灵活,应该是好了吧,在受到了那么大的刺激之下。
谢玖活了两辈子,也没经历过这样丢脸的事,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想出最得体的应对方法……她想说,这样的事根本就不得体。哪里会有得体的方法……一定是她生病刚好,身体各方面机能还没有协调好……
生病那几天,她还在想以前两人的相处但求时刻腻在一起,不是在榻上愉快地玩耍,就是怀着想要愉快玩耍的心情走在去榻上的路上。这一次病了,两人反而温情了许多。他们待在一个房间,就算只是抱在一起也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他甚至不介意让她看到他对生命逝去的恐惧。
柳妃这一次算是偷鸡不成,竟误打误撞地让他们有了新的进展。
她不是该下更大力气勾的皇帝七荤八素,展现她多才多艺。深具内涵的一面吗,怎么顺风顺水的一坨鼻涕就突然冒了出来?她和皇帝唯美的宫廷风,和这种过份生活化的东西根本不属于同一画风,好吗?
她深深地怀疑,这一幕如果出现在今天之前,在皇后的层层布署和太后咄咄紧逼之下,皇帝会不会直接顺水推舟就地解决了她。
“臣妾脖子不疼了。”谢玖垂眸,柔声细气地说。“头还是有点儿疼。”
她除了在极正式的场合,和知道自己理亏或是调侃他的情形下,才会自称臣妾。顾宜芳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这种微妙的差异。“那就先吃点儿饭,然后再睡。”他瞥了眼脏兮兮的袖子,拧着眉道:“过来把朕的衣服月兑掉。”
究竟是要月兑衣服,还是要吃饭?谢玖迷茫了。
“你看看,都是你弄脏的。”顾宜芳一脸嫌弃地伸手将袖口递到谢玖眼前,“你下来给朕更衣,朕换件衣裳……幸亏不是朝服,不然朕跟你没完。胆儿越来越肥,居然拿朕的衣服擦鼻涕,你信不信再有下次,朕直接往你脸上抹过去!”
这世界玄幻了。
谢玖狂抽一口冷气,如果是前世的景元帝,别管被他捧的多高的,说话大声点儿喷到他身上唾沫星儿他都能当蔑视皇室来处理了,眼前的小皇帝居然只是嫌弃地抱怨两声,没有一脚踹过来。
她何其有幸遇到景元帝这么纯善,拥有赤子之心的时候啊。
谢玖殷勤地三下无除二就月兑了皇帝的常服,只留下xie衣xie裤。
这是给他什么暗示吗?
顾宜芳原本只想换下脏掉的衣裳,裤子保留,谁知他的小芳仪手脚麻利的连他出声阻止都来不及,一把拽着裤腰一月兑到底。
他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谢玖脸色苍白,今日又被太后吓了一顿,还中了暑,身体虚弱,倒是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伸手模\模她的脸,眼睛里面有着明显的红血丝。
“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养好身子,别总是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高声唤了声,“来人。”
高洪书推门而入,就见到原来不遗余力叫瑾芳仪起chuang用膳的皇帝不仅没把瑾芳仪弄出房间用膳,皇帝本人反而月兑了外衫,只留下贴身衣裤。
瑾芳仪还是个病人啊!他在心里狂喊,这两货会不会玩的太大发了,弄出人命就不好收场了啊!
“将地上的衣服送去浆洗,然后去取两套常服来放宁安宫备着。”顾宜芳挥手示意高洪书赶紧去办。“现在就摆膳。让瑾芳仪在屋里吃就行了。”
高洪书捧起衣服就走,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皇帝这才进来多短的时间,就玩到衣服上去了?是近来朝政太过繁忙,皇帝体力不如从前了?看来最近要常召御医给皇帝看看。好好补一补,他这好容易熬出头做了内官监太监,又在皇帝身边正当红,可不能由着皇帝的性子糟蹋自己的身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玩死自己。
顾宜芳在远离chuang榻的漆案旁盘腿坐下,听到关门声,才招手叫谢玖过去。
谢玖神色不定,一时间没想明白皇帝说的那些个有的没的到底指的是什么。
“哭的那么惨,真是疼的那么厉害,还是觉得今天受了委屈?”顾宜芳双眸含笑。谢玖很难相信这么聪明的人会当真看不出这整件事就是个局。
在看这个当事人来看,自然清楚皇后是为了整倒她,将不知从何处得知的陈年旧事翻出来。可是在旁人眼里,或者皇帝眼里,哪怕她和万钟真有一腿。把这事炒的沸沸扬扬,本身就透着股满满的恶意,甚至连皇帝了设计在内。
其实上层小范围内的闲言闲语,如果皇帝动了杀心,就已经足够将她置于死地。可是事情偏偏闹的这么大,她想,或许这都出乎皇后的意料。后面未尝没有朱家的运作。目的却不只在她,更想舆论绑架皇帝,为平流言丑闻,让皇帝亲自动手除了他一手提拔的心月复能臣。
或许别的皇帝会顺势就坡下驴,景元帝却是个油盐不尽的主儿,别人越是想他做什么。他就越不愿如他们的意,特长爱好就是和别人拧着来。
当年清王谋反,多少人都自请出战,都让皇帝驳了,硬是御驾亲征。一路杀了过去。待清王请降,又有多少人劝他斩草除根,他偏饶了清王一脉,只斩回了京师软禁在清王府。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都这样了,清王一次喝醉了,耍酒疯说如果他做了皇帝,就让全大燕所有酒肆都备着状元红。众臣习以为常清王的口无遮拦,景元帝一反常态,下旨将清王一脉杀了个干干净净。
说穿了,景元帝就是个常年处在反叛期的主儿,不和人对着干,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好在脑筋够清楚,不然妥妥的一个昏君。
对付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多大的阵仗,三言两语似是而非的话,接着的事就全凭他自己想,他完全可以自己就脑补一出比你想的更精彩的戏。你把证据全摊在他眼前,他反而认为你包藏祸心,居心叵测。
如今景元帝登基三年,众臣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模透他的脉,前世大部分没有傻透的大臣基本知道皇帝是怎么回事,自发地研究出了一套应对皇帝的若干守则,君臣之间你来我往,倒也相安无事。
照以往的经验,皇帝遭人摆了一道,不用等别人出马,他自己就拎刀上去了。
可方才她被擤了一袖子鼻涕,却一点儿也没生她气的皇帝给弄的五迷三道的,只觉得他和印象里的又有了些不同,她开始有些拿不准他是怎么想的,他的牌乱了。
“怎么了,眼睛直勾勾的?”顾宜芳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是没睡醒,还是哪里不舒服?”
谢玖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双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身体往前倾了倾,对准他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