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好雅兴,忙里偷闲,居然躲在宫里品茗。”顾宜芳眼神在楚美人身上绕了两圈,才握\住谢玖递过来的手,调笑道:“朕不过迟了片刻,你就唤了美人相陪,一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好容易有半天清静,便显出你这爱享受的性子。依你看,是人美,还是茶美啊?”
“陛下还不知道我?倒是觉得好喝,哪里好却说不上来。”
谢玖拉着皇帝坐到漆案后,面前井然有序地摆着茶具,茶香袅袅,将颔首的楚美人隐隐约约地隔了开来。陆陆续续,似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品茗这种事还是得懂行的人来,到了我嘴里,便只是饮茶。”谢玖巧笑颜兮,双手捧起黑釉的茶盏递到皇帝手上。
顾宜芳见楚美人还是跪着,显然没听见他的话,是不敢起身的,不禁失笑,很是奇怪这楚美人看起来端庄大方,到了他跟前偏跟老鼠碰到猫似的,规矩极重。毕恭毕敬的神态倒有些似曾相识。
“阿玖,她与你初进宫时很有些相像。”顾宜芳笑道。
谢玖翻了个白眼,能不像吗?
当初太后塞到宁安宫的两个,蒋才人神态像她,楚美人是周身的气质像,是打着分宠的主意送进来的。蒋氏让她给弄进了望,这楚美人底细尚算干净,自被太后硬塞进来,始终未得皇帝宠幸,太后也便懒得在她身上下功夫,没有收在太后羽翼之下。
这也是谢玖挑来拣去,只觉得楚美人尚可供她笼络的根本原因。
搬进来两个月,终于看出她们像,她能说皇帝进步了吗?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挑眉,“现在也像?”
顾宜芳摇头,“你这小暴脾气,宫里再多个你这样的,朕可受不了。楚美人有你初入宫时的乖巧。可不像你现在这样,和朕一起时日久了,连装作柔顺都不装了,天天伸出你那双利爪。动不动就挠朕个满脸花。”
谢玖一口茶几乎没喷出来,双颊飞红,恼羞成怒地推了一把皇帝,“陛下,你乱说什么,我的脾气不知道有多好!”
动不动就翻脸的是小皇帝自己吧?
一句话不对劲,甚至一个眼神他看不顺眼,当场就翻脸,居然倒打一耙,做为皇帝的涵养呢?节操呢?
“是有多好?”顾宜芳眼底笑意满溢。似乎十分享受谢玖下意识的耍小性子。
因为楚美人在,顾宜芳便没有遣开宫人,留了他们随侍。
高洪书和素锦都是见惯皇帝和惠妃没羞没臊的相处模式,这种小打小闹根本不在眼内,是以脸不红气不喘。楚美人只在第一天搬进宁安宫时。同时见过帝妃二人,那一次就把她吓的就此歇了争\宠的念头。
惠妃的指导精神楚美人完全意会,无非就是拉着她分宠。
可这厢看着帝妃二人的互动,却生生在心里生出一股荒谬感。
幼时,她便觉得父母相敬如宾,琴瑟合鸣,想着以后若也是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她的福份。谁知天意弄人,她选进宫做了皇帝的妃嫔,成为后\宫三千佳丽的一员,自然而然儿时的想法就像梦一般,到了该醒的时候便瞬间清醒。
皇帝在她眼里心里,从来都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哪怕是她做了皇帝的妃嫔,这一点还是根深蒂固地扎在了心里。
可是见了皇帝和惠妃眉梢眼角的情意,说出的话都透着股子调\情意味,看着却像比印象中父母相处时更显亲密,也多了份轻佻。
明明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这厢和皇帝打情骂俏,惠妃却已打起了分宠的主意,楚美人只叹宫里人事难以捉模,在情浓之际还处处畴谋计算,便对惠妃更多畏惧。
谢玖抽出锦帕擦了擦裙摆,含娇带嗔地瞪了眼皇帝。
“这身新衣裳才上身不到半天就弄上了茶渍,都怪陛下。”
谢玖自从晋妃惠妃多忙于咸熙宫,衣饰装扮为与位份相称,艳压众妃,一向喜用深色。今日在宁安宫便换下华丽宫装,换了身粉蓝色的轻纱宫装,看着娇\女敕俏丽,脸上瘦了些便更显一双水眸浑\圆明亮。
茶渍溅在下摆绣蝶处,仔细看倒是看得出微黄的颜色。
“陛下稍待片刻,我去换身衣裳。”说罢,笑盈盈起身便带着素锦去了内室。
楚美人跪坐在地上,只觉得惠妃这一走,连一室温暖的阳光也都带了去,空气忽然冷凝,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身边却嗖嗖地冒着股子阴风。
茶水微凉,入了口中苦味便浓,顾宜芳饮下谢玖亲手端给他的一盏,在放回漆案时碰到了茶具,发生清脆的撞\击声,对面的楚美人激灵一抖。
她可不可以反悔,跪舌忝惠妃脚趾求原谅?皇帝的压迫感太强,她还是没有勇气单独面对冷冰冰,散发着高贵冷艳气质的皇帝……上一次教训她还是没有记住,没看黄历就乐颠颠地搬进宁安宫,好在蒋氏莽撞,在前面挡做炮灰。
今日她恐被惠妃猜忌,急忙起来解释,又没有翻看黄历,竟又碰上了皇帝。
若在旁人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但在楚美人这里,只觉得生不逢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冰冷,她这心也是瓦凉瓦凉的。
拉她在皇帝和惠妃间掺上一脚,惠妃是恨不得她早死……
“朕见你和惠妃谈笑风声,怎么一见朕,就怕成这样?”顾宜芳声音冷清。
“陛下恕罪。”楚美人垂眸嚅嚅地道,那是因为惠妃没有用恨不得看死她的眼神盯着她啊。“臣妾……臣妾……臣妾……”
高洪书在旁边都擦汗替她着急。
没想好说什么,后面接什么‘臣妾’,就直接一句请罪完活儿了。
自打惠妃和皇帝在含章殿好了打,打了好,皇帝似乎情绪稳定,几天来也没跟个疯狗似的见谁咬谁,这才消停没几天又犯了病,明明到宁安宫门口还一张笑脸,乐呵呵地赴约,坐了没一会儿又开始甩脸子,脸上跟挂着冰碴子似的。
别说楚美人,整日跟在皇帝身边的高洪书自己也有点儿难以消受皇帝恩。
顾宜芳冷冷一哼,却没有责备楚美人失仪。
“你是惠妃请来的,还是自己找上门的?”
楚美人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本来说句话就想走的,是惠妃生拉硬扯的留了她在怡和殿,可照皇帝这意思像是知道他要来,她才特定堵上门似的。她便是有贼心,也没这贼胆,惠妃是个什么霸道性子,阖宫上下谁不知道,有胆子在惠妃门口堵人,当她活拧歪了吗?
可是这话她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皇帝对惠妃是个好性子,对旁人则像阶级敌人似的,便是万分委屈也不敢申辩。
“是臣妾……”自己作死。
“那你们都聊了什么,说给朕听听。”顾宜芳打断她。
楚美人懵了,她若当场说出自己担心惠妃怀疑她勾搭皇帝而跑来解释,依皇帝的性子,当场就能脑补出来她这小小美人借机污蔑惠妃,心怀不轨等等一系列阴损毒计。
“怎么,不方便告诉朕?”顾宜芳挑眉,眼底一片冷色。
“陛下说什么方不方便的?”谢玖换上了鹅黄的宫装,笑眼弯弯,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僵直着身体,脸色十分难看的楚美人,不禁暗自摇头。
按说进了宫的女子也都知道服侍皇帝是件费力却难讨好的事,不是早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景元帝虽尊贵威严,翻手云覆手雨,又有些神经病的底子,指不定不顺心了就开始翻脸,但到底年轻俊美,总比服侍个老头子皇帝强的太多太多,楚美人又有什么不满意的,见着皇帝就打哆嗦?
皇帝得有多重口,才能看上怕他跟阎王似的,吓的面白口青的妃嫔啊?
顾宜芳似笑非笑地望向谢玖,“朕听她称你姐姐,就想问问她是多大年纪,脸上看着倒是你显小些。”
楚美人一僵,这才见了皇帝几次,就让他给吓老了吗?
“楚美人和我同年同月,只晚了几个时辰。”谢玖抿嘴一笑,“陛下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不是看谁都没阿玖漂亮?”根本不用看楚美人打过来的眼色,她在门边虽听的不是十分真切,也知道皇帝不是在问楚美人的年纪了。但皇帝既随口胡诌,她也便假作不知,笑嘻嘻地调笑。
便是顾宜芳心里头别着股劲儿,满心满肺的不满,也忍不住笑了。
“就你这伶牙俐齿的,西施复活也比不上你。”
谢玖学着他的模样挑眉一笑,顾宜芳眼里忽地一暖,竟长长一叹。
谢玖见顾宜芳情绪不高,似不喜有人打扰,便让楚美人退下,只道改日约了周妃再一起品茗。
楚美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顾宜芳才转头望着谢玖,“朕和楚美人聊的好好的,阿玖怎么就这么将她给撵走了?”
皇帝觉得他们聊的好好的?
谢玖默,皇帝是变成了斜眼,看不清楚美人吓的花容失色,一副要么让她死要么让她走的表情吗?
她抬头只见皇帝嘴角噙着笑,眼底却丝毫笑意也没有,心里不禁一抽。
皇帝这是又要抽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