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玖虽一口应承下万美人所托,心里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从太后入手,还是直接告诉皇帝。
她知道皇家迷信,宫里有供奉着道观和佛堂,可他们更忌讳的也是那些个捕风捉影。春禧宫的事连皇帝至今还记得,太后便是印象不深,经过宁妃神神叨叨的那番说辞,太后也不可能一点儿不清楚就那么简单让她迁宫。
可太后既同意了宁妃,怎么就不想想宫里同住的其他人?
谢玖叹气,还有其他的鬼。
人还好说,大不了向皇帝开口得罪太后,那些个鬼可怎么办?就一直浑浑噩噩地赖在延晖宫?
她没有普救世人的那种胸怀,如果只是故事,听人说说过耳也就忘了。可她亲眼见到他们凄惨的状况,永远活在被杀前那一刻的恐惧中。她曾经死过,只不过和他们不同,一碗菜汤毒死了她,她理不清死前的那些复杂的情绪,怨恨或许有,更多的却是迷茫。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她死了,是她输;可活着的,也未必就是赢了。她们的人生还在继续,她们也有可能会被后来者击败打垮,甚至比她更惨。
争了一辈子,争到最后,未必剩下的那个就是赢家。
顾宜芳批阅完奏折回到宁安宫,已经过了掌灯时光。进了卧室只见谢玖皱着眉,一脸的若有所思。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悲伤,或许用茫然无措形象更为恰当。她咬着唇,眼神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他看了不禁皱了皱眉头。
素锦和高洪书见皇帝挥手,便退了出去。
“在想什么呢?”顾宜芳凑近了柔声问。
谢玖没注意他突然出现,身体不自觉地一抖,往榻里面歪过去。
顾宜芳一把揽她的肩膀,没想到这也能吓到她。“想的这么专心,朕来了都不知道?”他的手掌在她肩膀上下安抚地摩娑。“脚有没有好一些?疼的厉害吗?”
谢玖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今天万美人过来了。”
“就是那个叫住你,让你崴伤了脚的?”顾宜芳皱眉,他还没倒出手来收拾她呢。
谢玖失笑。看出顾宜芳不喜万美人。“她是想要求我一件事。”接着,便将万美人的来意和盘托出,说完眼睛便瞧着顾宜芳,想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不像太后禀明,反而找到惠妃这里。太后严厉,未必会相信是一方面,万美人只怕是想向惠妃靠拢。惠妃现在正当宠,太后顺势抬举她学习宫务,顾宜芳清楚太后这么做无非是想制衡皇后。
依他的意思,后\宫以皇后为主。自然不想横生枝节,来个几权分立。只是一来皇后体弱,下面的人不堪重用,二来他破格晋谢玖的惠妃位,以致前朝后\宫一片哗然。也是希望她对着那些明枪暗箭的时候,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抗。
后\宫里羡慕嫉妒恨惠妃的人数不胜数,但愿为惠妃马前卒的,也不在少数,万美人不过是做了第一个而已,他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
他的本意是让惠妃辅佐皇后。不是为了让她对抗皇后。他想开口直接点醒惠妃,只见谢玖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就那么望着他,脚上还有伤,便将话又咽了回去。阿玖是个知分寸的,倒是不是做出格的事。唯一一次顶撞皇后,也是皇后不分青红皂白污她清白。她一时气愤才回嘴。
他总在她旁边,若看到她不对的地方,再开口指正便好。如今只怕她好好的,他随口一提,反倒惹了她一肚子气。
谢玖见顾宜芳脸上并未露出不快。心里便有了底。
“陛下觉得要怎么办?”她将难题推到顾宜芳身上,“若是冒冒然迁宫,会不会流出什么不好的话?”
顾宜芳虽不宠爱那些妃嫔,可并不代表他坏心眼地明知道是闹鬼的屋子,还硬留她们住下去。
他沉吟半晌道:“这次晋位人数不多,但太后寿诞还有二三十人也都晋了位,大多还留在原宫中未动。宫里现在各宫人数不定,有的挤,有的一人独占一宫。”说着他的眉毛不自觉地皱了皱,谢玖知道他定是想起了贾黛珍,心里对她三天一小作五天一大作的风格十分不满。
想着,便听他继续道:“就趁这一次来个大搬迁,后\宫除了一宫主位不动,其余的都调动一下就好了。你这宫里这么多人,朕来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谢玖想问,你脚到底是有多大?
她知道小皇帝是冲是楚美人去的,也不吭声,由他好一顿牢骚。不过他这一番安排,正和她的意,想必也能和了太后的意。宫里盘根错节的关系,正好趁此机会归拢一番。此时皇后托病在昭阳宫,若是迁宫定然是太后一人主导。她人单势孤,根本受不到影响,只怕经过太后一番动作,皇后反倒要伤筋动骨一番。
皇帝到底是个男人,眼界和女子看的东西不同,不知看没看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反正她是不打算开口提醒他的。
“这个美人那个美人,都给朕听的远远的,看着就烦。”
谢玖斜睨他,“是啊,美人看着烦,才人看着才喜欢。”
顾宜芳一怔,讪讪地笑了笑。“谁都烦,就看阿玖不烦。”他上前亲亲她的脸,喃喃道:“以后别和朕吵了,朕这些天过的不知道有多糟,心里疼的不行,你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出入咸熙宫,和你那不知哪冒出来的姐姐妹妹又是画画又是弹琴的。”
“是我和陛下吵,还是陛下和我吵?”谢玖坐正身子,面对着他,双目炯炯有神。她都不想和他提那起子破事,他还好意思以受害者的角度来谴责她?
还从哪里冒出来的?都是从他那冒出来的,都是他的嫔妃他不记得?现在这会儿跟她玩儿失忆?
“陛下,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就会认为我想把楚美人送上陛下的龙榻?”她突地瞪大了双眼,“是不是根本就是陛下看上了楚美人……陛下,你这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顾宜芳嘴角抽搐,惠妃颠倒黑白的能力日加近益了。
“此事莫提。提了朕就是一肚子气,你也消停消停吧。”
“此事我非弄个清清楚楚不可,省得陛下以后看到我,脑门上就贴着往你榻上送人这几个字。”谢玖激动地坐直。不小心碰到了脚,她咝地抽口气,硬是瞪着一双眼睛望向顾宜芳,像是今天他不给她个说法,就不算完了。
“你——你小心着点儿。”顾宜芳三分气,七分无奈。
他到现在还是认为谢玖存着那样的心思,毕竟宫里这样培植势力的妃嫔不在少数,太后当年也是这般才拢住了先皇的心思。他之所以低头,无非是看谢玖生病,两人僵持不下好不容易有个台阶了。顺势也就下了。
这也是谢玖咄咄紧逼的根本原因。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顾宜芳到底有多小心眼,自从听了柳妃暗恋贾黛珍一事,他妨宫妃跟防贼似的,以为人人都像柳妃似的撬她墙角。这根刺若不拔了,没准哪天想起来又是一顿作。
一次两次还她有把握哄回他来。再多几次,只怕她有心,顾宜芳反倒厌烦了。
谢玖暗骂了句柳妃,不只给她留下了木简一招,还把皇帝给弄出心理病了。
“陛下,做了皇帝的妃嫔,阿玖早有心理准备与众人共侍一夫。虽然做不到心无波澜。眼睁睁看着陛下与旁人相好的那份修养气度,其实,只要陛下心疼我,我就知足了,再不敢多做奢求。”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我还没有大度到把陛下往别人那边推,更何况是在我眼皮底下的人——我给陛下句准话,陛下若喜欢楚美人,您抬别的宫里怎么宠,我就当眼睛瞎了看不到。在宁安宫里有我没她。”一席话,铿锵有力。
“你瞎说什么!什么瞎不瞎的,你一天不咒自己几句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顾宜芳斥道,他脸色晦暗难明,轻蹙浓眉。
谢玖自从意识到皇帝对她那来势汹汹的独占欲,多少也能模到些他的脉络。
皇帝是想她也像他一样对他也有那样的独占欲,在他身边画个圈,恨不得哪个女人上前她就咬上去才好。
她知道,可却不想这样做。他是皇帝自然怎么想都好,她却不过是个妃嫔,适当是吃吃醋调剂调剂尴尬的气氛也就罢了,让她跟个护雏的老母鸡似的,不说宫里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万一皇帝哪天玩厌了这套小游戏,这可就算不得她的好,如今作的有多欢,将来旧帐翻出来她就有多惨。
前世景元帝便是这样,口头上吃吃小醋,他当你是在跟他调\情,妃嫔间若真是争风吃醋起来,他分分钟灭了这帮作妖作大发的。
俗语说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换到景元帝这儿就是:又想妃嫔拿他当回事,又不想当真舞刀弄枪,掀起后\宫的无谓争斗。就是特么一个资深的神经病。
所以说,在景元帝身边就像在走高翘。走好了,你就是站的最高看的最远的,走不好了,分分钟崴折双\腿,落个终身残疾。
“陛下,”谢玖凑到顾宜芳面前,凝视着他那双黑亮的双眸。“你也给我句话,你是看上了楚美人吗?”
顾宜芳白了她一眼,恨恨地道:“你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朕只差把心掏给你了,你还在这儿问些着三不招四的傻话。”
谢玖笑笑,上前亲亲他的嘴唇。
“不是傻话,只是要陛下句准话。我知道陛下了,不喜欢美人,喜欢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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