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梓似乎从他错综复杂的神色里瞧出了什么端倪,不由分说便取了银针置于桌旁,抽出一根振振有词:“大椎穴,主治夜盗虚汗、头疼脑热!”
言罢,对准大椎穴,一针刺到了肩中俞穴。治好了胡大夫多年的肩膀酸痛病。
胡大夫周身一抖,只觉得后颈冰凉刺痛,正欲起身,花梓按住他肩膀,好言劝慰:“别动,先生,还有一针呢!”
她觉着胡大夫此刻情绪极不稳定,周身都在微微颤抖,拖沓不得,语速加快:“肩中俞穴,主治肩背酸痛,咳嗽喋血!”
这一针下的极为迅猛,对准了肩中俞穴一针刺到大椎穴。治好了胡大夫多年的夜盗虚汗。
自此,花梓被誉为医界奇才,并未因施针之时过于猛烈受到半点儿质疑,谁也未曾想,这针法的后遗症早已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了。
思逸山庄为避世之所,一向不染世事,传闻此处为天下学问汇聚之所,可解天下一切难题。
据说山庄祖师当年偶遇仙人,又秉承名师,悠游四海,将所见所闻,所学所悟编撰成册,名为《十万为何》,后有见过此书之人凭着记忆理出些片段,流传于市井,更名为《十万个为什么》,一时名声大噪。
祖师因势招揽大批弟子,仅仅几年便创建了思逸山庄。
彼时求学拜师之人络绎不绝,师祖便将学问分门别类,选取大才之人居于山中,久而久之,学风渐盛,如今已历时三百余年,自成一派,不容小觑。
花梓四处闲逛才发觉,这思逸山庄实为三层,依山而建,只是于祁桀住处却瞧不见下面两层。
每处院落皆种植树木,她想这许是身份的象征,她曾好奇,祁桀院中的榕树长得声势浩大,作为他老子,祁凌风院子里的树岂不是要把南天门捅个窟窿。
然并未如想象那般骇人,祁凌风院内的古松真如他本人一般,不华贵不张扬,也是瘦骨嶙峋却仙风道骨似的,姿态优雅出尘。
细细端详,却发现,有处枝蔓横溢斜出,不甚安分,花梓不由嗤笑,心想,这处枝蔓定是庄主的桃花眼了。
因她总是迷路,将景致看个大概便不再欢喜四处溜达,除了自己的住处与祁桀的院落,她很少去到别处,只一心扎在胡大夫医馆,整日里研究医术。
“已是正午,为何老朽却不觉着饿?怪哉!”胡大夫摇摇头,继续拣选桌上晒干的药材。
此时,距花梓为胡大夫施针整三日,潜移默化的后遗症已然愈加清晰。
“您方才吃过午饭还不到一刻钟,怎么会饿?”花梓手中摆弄着银针,嗖一声,银针离手,直直扎入身旁一只小鼠的臀部。
小鼠扭着**“吱”一声跑的没了影儿,花梓一副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模样,望着小鼠离去的背影,一本正经微笑道:“不出三日,你的腿疾定会痊愈。”
翌日,该小鼠死于全身抽搐。
“不会不会,老朽记得并未吃过午饭,”说着,他抓抓头发:“枸杞方才放在……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
“胡先生,胡先生,方才我同您一起吃的午饭,怎就偏说没吃呢?”祁桀把玩着捣药的杵臼,为花梓作证。
“老朽一向记性极好,怎会吃过午饭不记得?庄主都知道老朽记性好,你俩小滑头合起伙来骗老朽,”他忽然皱着眉头嘟囔着:“哎?决明子方才让我放在……怎又想不起来了?”
一缕山风拂过,吹落胡先生一绺儿白发。
近日胡先生虽不再月兑发,却开始断发,本来一头长发密密实实,而今断的所剩无几,只剩那么一小绺儿,手指粗细,还是豆蔻少女的纤指柔胰,最后索性连发髻也不扎了。
短短几日,头发稀稀落落不说竟同干草无差,还是白花花的干草,整日在胡先生头顶招摇,十分高调。
起初,胡先生还日日忧愁,寻花梓给他扶个脉,看能不能瞧出什么门道。
花梓凝思半晌,最后正色道:“胡先生,术业有专攻,白桑专注针灸,恕白桑无能为力,”说罢又拍拍胡先生单薄如纸的肩膀:“依我看,您只是老了,谁老了都会如此,莫要担心。”
胡先生似信非信,后来竟真的不再担忧,倒不是放下心来,而是因为太过健忘,前一刻还在镜前询问:“老朽这头发是怎么了。”下一刻便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心宽体胖,脸色竟慢慢红润,祁桀揣度半日,得出结论:白桑小姐姐真神人无双,给胡先生扶了脉,他便日趋康健了。
对于这个结论,花梓不置可否,心下十分赞同,最后欣然接受。
然自己的头疼病日趋加重,却总是无能为力,问及此事,她便摆出一副神医该有的冷艳:“只恨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穴位。”
遑论神人还是神医,她总要对得起这个“神”字,于是,花梓巴巴的练了两日飞镖,又练了一日飞针。派祁桀捉了只小鼠,她细细打量这小鼠,抬头笑道:“我认得,上次我的飞针治好了它的腿疾。”这话一出,墙角抽搐而死的小鼠差点儿诈尸。
祁桀倒是十二分的相信,敬慕之情汹涌澎湃。
花梓将小鼠放在不远处,自己则岿然挺立,不知从何处扯出个长布条,系在额头,平日里细雨迷蒙的眼神全然消散,锐利如一把冰刃。
忽然,她长袖一甩,出手快如闪电,六支银针齐齐甩出。
“吱……”“哎呦!”
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凄厉程度,互不相让。
后来,祁桀回忆这情景,谱了一首绝世名曲,曲名:《人/兽共鸣》。
小鼠带着四根针跨过门槛不知钻到哪里去了,花梓与祁桀寻了半晌未果。
回到屋中,这才发现,胡大夫正躺在地上一只胳膊不住颤抖,上头赫然不知何时扎着两根银针。
看表情他异常焦急,却说不出话,祁桀吓坏了,跑过去摇着他肩膀,将耳朵贴近他嘴巴,哭着问道:“胡大夫,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
花梓一瞧这状况,取了一把银针,大义凛然地推开祁桀,俨然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架势,胡大夫瞧着她那样子,抖得更厉害了,嘴唇一张一阖,频率极快,最后眼看花梓举起五根银针,他嘴唇一抖,轰然晕死过去。
祁桀哭的要断气了:“胡大夫你醒醒,你不要死,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还不行吗!?”
花梓毫不犹豫,五根针瞬间入肉,直刺胡大夫的肱二头肌。
“啊——”
胡大夫一声惨叫,只见他“香汗淋漓”,双唇发白不住哆嗦,头上的毛发随着颤抖,跳舞一般。
花梓十分欣慰地鼓舞道:“祁桀,莫要哭了,小姐姐已将先生救活了。”
她笑得如沐春风,暖人心脾,声音柔和如弱柳扶风:“胡先生,收针了,会疼,您要忍着啊。”
“啊——”
又是一声惨叫,胡先生疼的心都跟着颤抖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揭穿白桑这个庸医,不,是大庸医。然后,再度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祁桀告诉他是白桑小姐姐救了他的命,顺势将他的小姐姐描绘的神乎其神。
胡先生听的一愣一愣,眼角流下泪水,作势起身,声音都颤抖了:“白桑姑娘果真神医,请受老朽一拜,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花梓吓坏了,忙扶住他:“胡先生,您是我的老师,怎能拜我,再说医者仁心,这都是白桑应该做的,快躺好,快躺好。”
胡先生抓着被角,老泪纵横,仿佛看着仙人一般,就那么深深地,深深地,望着花梓,仿佛听她喊他一声老师,此生便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