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姑娘侧头望向声源处,但见一个粗壮的汉子手执粗棒,杀将过来。
她将怀里几个饼饵统统塞到秦逸怀里,慌里慌张提着裙子便跑,边跑边嚷嚷着:“我过会儿来救你!”
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迷蒙的雨雾里,只余一抹浅紫还隐约荡在眼底。
秦逸捧着一堆饼饵,面对三四个人质疑的目光只是否认,却终于还是遭到一顿毒打,他本没有指望那姑娘会来救他,甚至隐隐有些担心她若真的回来,也会被打。
如今,该落在她身上的棍子落在了自己身上,也算还了她救命之恩。
于是,他小小的身躯瑟缩在泥水里,一声不吭,眉头紧锁,渗出血的嘴角却挂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他不笑世人,只笑命运不公。
久久的宁静过后,四周杳无人迹,秦逸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向家里爬去,虽然那地方没有一丝温暖,可依然可让他活命。
那个紫衣的小姑娘没有回来,远远的石子土路坑坑洼洼,一直铺入雨幕深处,像通往地狱或是天堂的捷径。
他眼底透着淡淡的失落和寂寥,嘴角却衔着凉丝丝的笑意。
看到家门时,秦逸的手脚早已血痕密布,他想起小姑娘的话:“无论如何,你活过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
想起她暖阳似的笑容,心中渐趋安然。
明明她说了谎,食了言,偷了东西,栽赃陷害。
明明她一去不回,害的他伤痕累累,险些丧命。
可为什么总是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除了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庆幸她未因此事受伤,便徒余无穷无尽的落寞伤悲,散在岁月里,日子太久,淡的他几乎再想也不起来。
他早该想到,紫瓷就是那个紫衣小姑娘,同样明媚的笑容,同样的酒窝,同样的紫色衣衫,同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处行窃。
他不懂自己为何一直以来不闻不问,甚至刻意刁难,将隔阂生生插在两人之间,如何都不愿去捅破那层窗纸。
也许是害怕,怕她再一次利用自己而后逃得无影无踪,怕自己无法自持,借着当年之事挖苦她,怕真的将这一面之缘的念念不忘写进现实会是怎样的潦草收尾,不堪入目。
毕竟,藏在心里许多年,已经无法舍弃。
此时,紫瓷坐在蒲草之上,四面冰冷的墙壁透着冷泠泠的雨水,顺着墙角爬成一条蜿蜒小蛇。
她望着高处仅有的一扇窗子,阴雨连绵两日不休,这大牢来过无数次,只有这次是并未打算逃月兑的,至少在别人眼中是没有逃月兑的。
牢狱生活纵然艰苦,可她并不觉得寂寥,眼前是一幕幕画面,她忆起那棵枯树下的秦逸,忆起温婉劝说后一言不发的秦逸,那个为了嗜赌的父亲苦苦攒钱还债的秦逸,那个盯着她的眼睛说:“正邪不两立,我是官差你是窃贼,你对我好,我只当贿赂。”的秦逸。
不就是盗贼嘛,不就是做菜难吃嘛。
贿赂?小人之心度君子,若要逃走,何须贿赂,她若想逃,眨眼便抽身而去了。
以后不跟着他就是了,以后忘了他就是,以后再用不着费尽心思讨好他。
紫瓷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脸上泪水,闹了个大花脸。
那日夜里她跑到秦逸住处,推开门,见她做的一桌子菜依然摆在那里,一动未动,她不由分说拾起一旁的碗筷便夹了几口菜,秦逸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紫瓷皱巴着脸,口中的菜又酸又涩又咸又苦,真是好滋味一点儿没有,难吃的味道一应俱全,且后劲儿十足。
秦逸递过一杯茶,她立时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难吃,为什么不告诉我?”紫瓷撅着嘴巴,心中却有些甜蜜,不觉间嘴角衔着笑意却不自知。
秦逸只手伏案,凝眉冷言道:“因为即便好吃,我也不想吃。”
紫瓷忽而抬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颤抖,他的反应她始料未及,原以为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换得他的一点点感情,可如此看来,似乎自己又一次想错了。
“为什么?”紫瓷十分不甘心。
他抿着唇,盯着她的眼,窗外明晃晃的月色铺了一地银霜,好似春暖花开还未到又立时变成数九寒冬。
终于,他开口:“正邪不两立,我是官差你是窃贼,你对我好,我只当贿赂。”
紫瓷久久站在那里,却不知如何应答,她怕一开口,眼泪便会掉下来,那实在是太丢人。
于是她站在那里,直等到他说:“你出去罢。”这才木偶似的转身出了门去。
自此,再不想过这卑躬屈膝的日子,本来只是愧疚,如今倒成了爱慕。
她知道,若是动了心,便没了回旋余地,除非相隔天涯海角,日久忘个干净,白发苍苍时还能笑着说曾引我心动那个人。
花梓说的对:“那便死一次试试。”
花梓笑得十分狡猾,紫瓷看得懂。
……
蓬莱岛上,月光皎皎,树影婆娑。
南宫傲似乎住的十分惬意,尚未有去意。
他立于亭下,山石之后闪过一道黑影,眨眼便跪在他身前,将白玉曦一行人的行踪一一禀报。
随后,他顿了顿,声音踟蹰:“广睿王……”
南宫傲微微抬眼,调子平淡:“孤知道,未至上元,他便去了,”他想了想,终于拂袖踱至亭子处俯身坐下,声音不着痕迹却有些苍凉:“随他!”
他默不作声,黑衣人亦纹丝不动,半晌,南宫傲侧过头来吩咐道:“继续跟着,没有孤的吩咐,莫轻举妄动。”
月色斜洒,尚在壮年的南宫傲竟目色颓然,老态横生。
他是个开明的王,却永远无法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
他做的那些不可见人的事,被史官一一抹去,却深扎心底,如何都无法拔除。如今,他只有这个弟弟,或许对他好,是唯一可以挽回的救赎。
那是他赢了天下的那一年……
“哥,父王去哪了?”云笙稚女敕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畔。
窗外栀子花开,带着瑟瑟的清香。
“父王去了很远的地方,安享晚年了。”彼时,南宫傲刚满十五岁,着了一身绣龙锦袍,尚显稚女敕的面孔却写满了桀骜的威仪。
他不恨云笙,这个弟弟就像他的影子,是他心中柔软的一面,生生被割裂出来,他不忍伤他就像不忍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