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狼女竟蓦然收刀,且并未追究此事。
杜卓心中大骇,想来狼女应是芳心暗许,对自己动了情。
而狼女心中却想:“好不容易养个宠物,不能说杀就杀!”
她想,杜卓与悦灵啊,将军啊,还有那个刚离去的不男不女有何关系是她不需操心的,杜卓作为宠物,只要依然无怨无悔跟着自己,俯首帖耳,其他的事,得过且过,这是作为主人该有的宽宏大度。
她一向宽宏大度,比如见到琉虞的时候,见到雪域王的时候。
二人重躺回榻上时,狼女仰面朝天,翘着腿双手叠于脑后,理直气壮问道:“我的鼾声可扰了你休息?”
“不妨事,不妨事。”杜卓背对着狼女,故作轻松。
“嗯?”狼女挑高了音调。
“我压根儿就没听到您的鼾声,您睡觉十分安静。”杜卓整日里看着嫣红楼的姑娘强颜欢笑讨赏的模样,断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狼女点头,嗯了一声,便昏昏欲睡。
杜卓极力想在她睡着之前入梦,否则,她鼾声再起,他可真就一夜无眠了。
于是,他强打着精神问道:“你是如何走出雪山的?”
狼女本已半睡半醒,听到此话,眨了眨眼皮,声音慢慢放柔和:“花梓带我一起离开的。”
这就完了?不是应该长篇大论,细致讲解下山的经历,还有内心的感受,最后再感谢一下玉花梓,感谢一下雪域山,感谢一下将她养大的母狼……
杜卓还想问什么,可她的鼾声已经响了起来,看来,这一晚注定无眠。只能用来思考人生了。
耳边鼾声震天,他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于是翻了个身,却见狼女正面朝自己。此刻二人脸对着脸,呼吸可闻。
他细细端详狼女的五官,竟觉着有些特有的美,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觉得狼女并不难看。
轮廓分明,眸子深深嵌在眼眶深处,皮肤虽呈古铜色,不细腻却也不粗糙,反而添了些矍然质感,长长的睫毛覆上眼帘。是少有的恬然宁静。
他忽而听到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像万里冰封的苍茫大地倏然间长出一株红梅,甚至能看到花开的过程,能看到花香缭绕,那种独特的感觉。在心底一直蔓延,直至将冰天雪地化作春水融融。
于是,轻轻一低头,杜卓的唇触到狼女的唇,瞬间炽热感燃遍周身,他忽然向后挪了挪,大口喘息。
以免一时激动。做出殃及自身性命的不轨之举。
诗经有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而他似乎将这过程颠倒了,辗转反侧,忧哉忧哉。寤寐思服,求之不得。
他十分诧异,自己怎么对狼女动了这样的心思,对狼女动心这本就有些反常,更何况还做出非礼一头狼这么胆大妄为之事。
若惊醒了这头母狼。自己保不准就成了她的宵夜。
到时她吃了自己还要满脸骄傲地声称,这是替天行道,铲除这只采花大盗。
若是当真采到了花,倒也死而无憾,可只是碰了下狗尾巴草便要赔上一条命,实在不值,故而,他转过身背对着狼女,继续思考人生。只盼着早点儿走出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一旦她需要仰仗于他,他就可以从灵魂上崛起,行动上能否崛起,再议。
……
这时节,云梦泽云雾缭绕,青山碧水,熏风和煦。
叶姝侧身坐在亭榭处,随手抓了把鱼食抛至湖中,引得一应鱼儿争相觅食,四周盈盈绕绕一阵菡萏清香。
花勿语拎着长裙像只蝶一样从曲廊翩然而至,还未走到近处便清凌凌喊道:“叶姝姐姐……”
远远望去,这景致像极了人间仙境,美轮美奂。
叶姝侧眸,见花勿语已站在眼前,微微喘息,面色潮红,想来是一路疾行。她脸上浅淡的笑意融着春风,长发被风拂至耳后,迎风轻扬。
“什么事这样急?来,坐这歇会儿。”叶姝拉着花勿语坐到长椅上,花勿语随手抓了把鱼食扔到湖里。
叶姝嗔怪道:“把我的鱼都撑死,谁来担这责任?”
花勿语仰着小脸笑道:“每次我来云梦泽,你都要做好些花糕,撑死了我,你可有担着责任?”
叶姝掸去手上的鱼食,捏了捏花勿语娇俏的小鼻子,手扶栏杆望着不远处洒扫的丫头笑道:“喜萝,去取些糕点来,尽量多拿些。”
被唤作喜萝的丫头笑应着去了,花勿语撅着嘴巴又抓了把鱼食扔到湖中:“看吧,你如此不知收敛,就休要怪我撑着你的宝贝鱼儿了。”
叶姝一把将鱼食抢过去:“不知好歹的丫头,有本事一会儿见了花糕不要伸手,也别张口。”
“你若带我去蓬莱岛,不吃也成!”花勿语抿着小嘴,屏住呼吸,睫毛忽闪忽闪若黑色蝶翼,黑曜石般的眸子奕然闪烁,满是希冀。
人生在世,总有求而不得之时,即便她身居高位,荣宠一身,可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不愿买账并不受威慑的。
故而作为一名可爱的小妮子,花勿语十分清楚如何审时度势,该撒娇时绝不骄横,该骄横时断不会怯懦。
来云梦泽之前,她在寝宫对着铜镜自说自话无数次,从语气到表情到动作,无一疏漏,只为叶姝心软,带她去蓬莱岛走一遭。
难怪桑王总是感叹:“勿语所学甚广,皆未用于正途,可惜可惜啊。”
见叶姝犹豫踟蹰,她嘴角微微颤抖,做出一副尴尬又委屈的模样,颤抖着声音浑不在意似的急急说道:“叶姝姐姐,我……我只是随意说说,我不去了。”言罢,扭过身去,抬起衣袖掩住了小脸儿。
眨眼间,泪水仿似断了线的珠子,潸然而落。
叶姝终于叹口气,应道:“带你去便是。”
花勿语连忙转过头来,满脸喜气,连泪水都跟着笑开了花儿。
不枉之前一番用心良苦,看来自己的攻心计用的十分纯熟。
“袖子里的胡椒粉扔了罢,伤眼。”叶姝盯着花勿语的袖子,语气淡淡的。
原来叶姝早已识破自己的苦肉计,花勿语低下头去不敢看叶姝,只用余光偷偷瞄着她的表情,心下十分忐忑。
“也难为你如此上心演了这出苦肉计,带你去倒未尝不可,但你必须听我的话,不可擅作主张,不可随意乱逛。若能如此,我明日便向你父王请示,带你同去蓬莱岛。”叶姝话一出口,喜萝已端着一大盘点心朝这边走来。
花勿语一头扎在叶姝怀里,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叶姝嗔笑着轻轻推开她:“去去去,别弄我一身的胡椒味儿。”一壁说着,又伸手取了块芙蓉糕递给花勿语。
花勿语一团喜气接过点心咬了一大口,笑眯眯道:“我若撑死了,就把我装到棺椁里抬去蓬莱岛。”
叶姝伸手点了点她额头,责怪道:“身为长公主,也不知忌讳,难怪你父王整日里为你烦恼。”收手之时,她顿了顿,重又伸到花勿语眼前,拂去她脸上的糕点屑,笑容里的宠溺像悠远的浮云,如何都触碰不到,却刻在眼底,融在心里。
花勿语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口中的点心还未下咽,倏然欠身,沾着糕点屑的嘴唇轻轻触上叶姝的脸颊。
她口中含着东西,囫囵支吾道:“叶姝姐姐,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她脸上便升起淡淡红霞,眼中闪着光亮,像细碎的春光坠入湖水激起千层水花映出五彩斑斓。
叶姝醉了,凝视着她的眼,无声无息,忽然她脑中闪现出桑王斑驳的白发,皱纹横生的面庞,闪现出黎民百姓跪拜的模样。
她目光紊乱,仿佛害怕似的,向后退了退,几乎跌到地上。
于是,一个闪身,大红襟袖划出好看的弧度如火红的翅膀,豁然伸展,却忘了怎么飞翔……
……
夜雨初停,云消雾散,东边天空日光稀薄,将山影勾勒一新,落上大地是一片明暗交错。
花梓走出小酒馆,伸个懒腰。
歇檐仍有雨水滴落,刚好打在眼角,只觉一阵冰凉,顺着眼角慢慢攀爬。
她打个激灵,伸手拂去雨水,瑟缩着抱了抱肩膀,忽而感觉身后有人。
回头之际,肩上已多了件衣裳,是玄色氅衣,松垮垮落在肩头,罩着她半个身子。
沐冷尘已负手立于她身侧,微皱着眉头望向远方,花梓不自觉露出些笑意。与他在一处,总是有温暖安稳的感觉,让她心思宁静,少有愁绪。
她拉着衣襟裹了裹身子,寒意锐减。
再望向天边,晨曦已喷薄而出,透过无数细小的雨珠,将整个凄茫大地映得五光十色,夜雨凄迷一扫而空。
有时候,花梓会觉得,沐冷尘更像个哥哥,而白玉曦,是个冤家。
“如果你忘了我,那我们重新认识。”沐冷尘舒展了眉头,云淡风轻的笑容与春暖花开的大地如此契合。
花梓望着他的脸,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将肩上的衣服褪下,双手托着送到他面前,疏离地笑道:“不冷了。谢谢你。”
沐冷尘愣了片刻,终于又皱紧了眉头,伸过手去接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