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云层生生撕裂,随之而来是一声乍雷。
花梓微微颤抖,白玉曦将她拉至身侧,让她轻轻倚靠着自己。
“杀我?你有那本事吗?你只有恩将仇报,耍些阴谋诡计,篡位夺权的本事!”白玉曦的声音里有些轻蔑的戏谑,而穆羽峰闻言,却面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白玉曦步步紧逼:“玉花梓如今是我摄灵殿的掌门,自此重建门楣,谁有异议?我摄灵殿自此再不做任何害人之事,也请诸位莫要来犯!”
这段话似乎包含许多内容,然花梓来不及思索,已经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原来,白玉曦竟可以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
翌日,雨势依然不减,将整个蓬莱岛洗刷一新,海上一片水雾,云牵梦绕。
花梓倚在凌云阁的廊柱上,望着远处的浩瀚无垠,重重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以致这许多人如此拼力,想要护自己周全。
看来,丢失的那段记忆里,似乎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回想前一日大殿内的种种,心中暖意融融。
时至今日,忽然发现身边一点一点,多出许多人来,每一个都笑脸盈盈,像许多花儿,装点着自己空白的人生。
她想,人生在世,总要经历些苦难险阻,方能体会到苦尽甘来的幸福,还有雪中送炭的温情。
往生不可追,来世不可知,此时的自己便是最好的自己,被悦灵陷害之后,她一度没了生念,而如今想想,那真是愚蠢极了。
在这世上。有了牵绊故而幸福,有了幸福便舍不得离去,自己活着不单为了自己,也为了让身边的人安心喜悦。
什么了此残生。什么避世山林,这些混账想法再不会出现了!
凉风习习,携着海上的雨雾吻上她的裙裾衣襟,袖带翩飞,若白鹤迎风而舞,灵动雅致。
她望着远方泪水簌簌,抿了抿唇,舌尖触及一片泪渍,有桂花糕的味道,竟是甜的。
有脚步声传来。混杂在雨声中,极为微弱。
花梓回眸,见到唐老已来到自己身旁,他表情很祥和,望着远方蓦然开口道:“竟不曾想。你就是玉花梓!”
花梓轻拭去眼泪,歪着头望向唐老,小心翼翼:“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唐老上下打量她几个来回,最后目光停在她眼中,深深叹了口气:“忘了也罢,好事!”
“那至少……您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我?”花梓有些感动,难道这老人家在正八景的事情上还当真正义凛然?
唐老捋捋胡须。双眼笑成两弯月牙:“老朽晓得你富裕,如此帮你,你总要拿出些银子出来聊表谢意吧?”
“……”果然“正义凛然”啊。
花梓巧笑倩兮,微微摇头:“好说,把家底儿给您都成!”言罢,将手伸进袖筒。握着里头沉甸甸的银子,作势划拉一圈,脸上神色却是讶异又愧疚:“真是不巧,今儿出门忘带银子了!”
“……”果然“慷慨大方”啊!
花梓侧眸,余光略过阁楼之下。被雨水打湿的沙,一袭青衫,默然而立,孤零零的。
她遥遥望着那墨色油纸伞下,一双眼,正灼灼望着自己。
玉花梓想了许久,直到唐老耐不住冷风,裹着袍子离去,她依然还在想,是否该下去打个招呼。
待她终于下定决心下去问个好时,沐冷尘压低了伞,转身离去了。
花梓想:“这不怪我了。”
如此想,心里舒服许多,欢欢喜喜朝住处走去,刚迈开几步,便见白玉曦迎面而来,身后思茗亦步亦趋。
她急忙躲开藏在阁楼拐角处。
“何时回去?”思茗的声音有些急切。
雨水打在伞上,发出碎裂的细微声响。
她的声音仿佛寒冰里掺入无尽的柔媚,惑人心扉。
“你先回去,现在动身。”听到这声音,花梓便能幻想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于是偷偷扒着墙角偷偷瞥了一眼,果然是面无表情。
“曦!”思茗一把拉住白玉曦的袖子,那是绣着黑色暗纹的锦衣,花梓想可莫把衣服扯坏了,这件一看就价值不菲。
思茗向前迈了一步,与白玉曦直面相对:“你当真打算让那丫头做掌门?”
花梓听出她声音里的痛楚,不禁暗暗感叹,也难怪她如此忿恨,有如此不济的一个掌门,做手下的自然没有面子。
提到武功,她十分惭愧。
提到为人,她小气吝啬。
提到聪明才智,她连过去都不记得了,即便有什么光荣历史,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更何况,那次山洞遇到思茗时,她就多少察觉曾经定然有什么不解的恩怨。想来她做手下做的难受,自己这掌门也定然如坐针毡啊。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白玉曦冷冷望着自己的袖口,思茗蓦然松手,白玉曦继续道:“还有,以后唤我师兄!”
思茗那刀子般的眼神仿佛剜到了他的骨子里:“你爱上她了?”
风雨飘摇,这声音麻麻的,如千万个蚂蚁爬过,有嘲笑,有讽刺,有不可置信,又有不容反驳,有恐惧,有期许,也有不甘。
花梓想,她真是个奇女子,一句话能说出这么多味道,千回百转,千滋百味,着实不易。
花梓很不喜欢她在此时问出这问题,因这雨势颇大,她生怕错过了白玉曦的回答。
而正当白玉曦开口之时,不远处霍然传来一声狼嚎,花梓听得出是狼女的声音,而狼嚎过后,思茗已忿然震袖离去。
白玉曦的回答,到底是没听到。
花梓捏着拳头笑容僵硬,她想,是时候找个好男人把狼女嫁了。
硕大的雨点儿将沙子打出一个个小小的坑窝,白玉曦一手撑伞,一手负在背后,冷声道:“出来罢,别藏了!”
花梓贴着墙壁屏住呼吸,按戏文里讲,应是她刚要现身,忽而有人从别的地方冒出来,说句:“原来你早就知道!”而自己便可在此处继续潜伏窃听。
她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说那句话,心想,再等等,说不定那人在等她出来呢。
白玉曦显然是等不及了,拉长了声调颇有些无奈:“玉~花~梓~”
这让花梓十分敬佩,没想到白玉曦还会拖长音,且在拖长音的同时依然透着冷冰冰的慑人气魄。
他真是个奇男子啊,如此想来,跟刚刚那个奇女子倒颇为般配,这让她心中大为不悦。
然不悦归不悦,实力不济便不能过于任性随意,说到底她打不过白玉曦就要服软,更何况她还依仗着白玉曦的药治头疼呢。
故而,花梓老老实实走出檐下,垂手而立,将刚刚那一番复杂心思全数隐藏,盯着*的鞋尖儿认错道:“偷听非君子所为,虽说我是女子。”
雨水顺着发丝流到眼帘,她十分豪爽地抹了把脸,继续道:“我本在墙角赏雨,偶遇你们二位,真是巧。我并没偷听到什么要紧的,以后你们说话也提防着些,隔墙有耳,隔着墙角也可能有耳的。”
她如此一番话说完,细数下来,喝了三口雨水,而正待喝第四口时,头上已被油纸伞笼住。
近在咫尺,一柄竹伞下,白玉曦低头望着她,眉头紧皱,每每望着白玉曦,花梓都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然终于一直没敢动手。
因为怕他一个不高兴,自己便骨折了。
“你就是这样认错的?”即使花梓很用力地垂着头,他还是能看到她的脸,这真是件让人沮丧的事儿:“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别人。”
耳畔充盈着雨水敲打油纸伞的声音,花梓心中极为混乱,若态度端正地认错道歉,白玉曦或许会心满意足,而心满意足后的表现就是抽身离去,将自己弃至雨中。
若选择不道歉,那白玉曦或许会心生不悦,而心生不悦后的表现也是抽身离去,将自己弃至雨中。
故而,她觉着沉默是为上策。
白玉曦冰凉的手指触及她的发际时,花梓凛然一抖,险些坐到沙滩上。
白玉曦上前一步扶住她,足下深深浅浅几个脚印,而许多被雨水打湿的沙子黏在花梓鞋子上,稍稍移步便十分难受。
扶住花梓,白玉曦一本正经正了正衣襟:“刚模了姑娘的脸非礼也,虽说食色性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有美人,丑女也将就罢。我只是微微抬手,却碰到了姑娘的脸,真是巧。我并没仔细抚模姑娘肌肤,不妨事。以后你也要提防着些,人心险恶,偷鸡不成蚀把米也不是没可能的。”言罢,果不其然,打算抽身离去,将花梓弃至雨中。
花梓想,沉默没用也就罢了,他如此占了便宜还讽刺挖苦一通,最不可原谅是说什么“丑女也将就罢”。
不就是毁个容吗?自己这张脸明明还有许多可以继续毁下去的可能,怎能算丑?
谁给他的勇气让他如此放肆地戏弄自己?
当然,这些带有挑衅意味且气势不凡的抗议只适合在心中默默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