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混着竹叶的味道,清雅淡然,透过窗外可见几缕薄云,遮了日头,飘下一层淡淡的影子,将窗棱勾勒出细小的花纹。
白玉曦手扶卧榻,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伤口隐隐作痛,他只微微皱了皱眉。
美人白了他一眼!
白玉曦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生平首次被人如此蔑视,然这人偏偏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如何都要压住火气,总不能以怨报德。
他面部微微抽搐,勉强扯出个和颜悦色的表情继续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美人又白了他一眼!
白玉曦捏紧了拳头,终于选择了沉默。
美人走到他身旁,垂着眸子瞧了他半晌,默然无语地离开了。
白玉曦望着她的背影,偷偷白了她一眼!
他大伤未愈,身子虚弱,借着晴好的日头,恍恍惚惚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便睡到月贯中天。
醒来之时,月光已经白晃晃铺到了床脚。
郊外的穹顶总是格外澄澈,他无暇睡意,出了门。
隔壁传来鬼老太的鼾声,在静诡的夜晚格外突兀。
竹林的夜色依旧如初,不远处偶有几声狼嚎,白玉曦不禁皱了皱眉。想到那晚与上百头恶狼的戮战,白玉曦的眼中依然会蒙上一层阴影。
他轻功极好,即便有伤在身,走起路来依旧悄然无声。
不远处的泉声渐渐清晰,他放慢了步子,仰望漫天月华,微微勾起嘴角,白玉曦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笑容这般熟稔。似乎这全要谢谢那个摄灵殿的小妮子啊。
及近水声,他听到有人交谈,便止了步。正犹豫是否偷听,十分欣慰地,在对话中他听到了花梓的名字,故而托花梓的福。偷听这件事进行的心安理得。
他透过岩石缝隙,瞧见一男一女的背影。
女的白日里见过,是号称云梦泽第一美人的救命恩人。
那衣着好似男人的,正是云梦泽掌门叶姝。
“师兄,你还是改不了这性子,简直胡闹。”叶姝语气里微微透着责备之意,却语气和缓,大有无可奈何的味道。
白玉曦一惊,她那句师兄是称对面那美人吧?由此细细回想那美人的举止眼神身材,忽然明白过来。先是讶然,随后紧紧抓着手边的岩石,终于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我也是无法,那些阴阳怪气的死太监,功夫不赖。将我那一身氅衣弄的七零八落的,勿语就近给我偷了两套衣服,不想都是女装,我只好乔装了。”萧叶醉满脸委屈,白玉曦又死死抓住岩石。
“我说的不是你乔装,是说你怎由着性子把勿语带出宫!”叶姝满脸无可奈何,然不等萧叶醉应声。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月光下,她侧眸,竟是少女般的娇俏可人,萧叶醉微微一愣,这样的叶姝,好久不见。
叶姝并未察觉萧叶醉的怔忡出神。兀自笑着说:“你也真是的,向竹翁讨身衣服不就行了,竟整日穿成这样,别说,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萧叶醉一把抓住叶姝的手。她微微一怔,脸上微微浮现愠怒,用力甩开手,皱紧了眉头,一瞬间,笑意全无。
沉默片刻,叶姝沉着嗓音冷然道:“我也不放心花梓,你去摄灵殿瞧瞧也好。至于长公主,我带她回宫。”言罢,不容置喙似的扭头便走。
这果断还当真对得起云梦泽掌门这头衔。
萧叶醉默默站在月光下,形容清冷,水声不绝于耳,他心中空空,望着叶姝渐行渐远地火红身影,终于只是露出个自嘲似的笑容。
白玉曦感慨,这当真是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好戏啊。
他唏嘘片刻,心中思索,自己只是偶然无意间窥见这一幕,并非刻意偷听偷看,只因谈话涉及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本着一颗爱妻之心,必须小小关注一下她二人的交谈。
至于谈话涉及花梓的话题少之又少,那本不是自己能预见的。
所以,他得出结论,自己断不是喜好偷窥扯是非之人,而是体贴妻子的好夫君。
如此一想,心中豁然开朗,不禁重重舒了口气。
萧叶醉忽然扭过头来喝问道:“谁!?”
白玉曦被捉个正着,倒也从容不迫,缓缓从岩石后走出来,忍俊不禁道:“恩人,是我!”
萧叶醉嘴角一抖,转过身去,一溜的轻功用的脚下生风。
白玉曦急忙很是体贴地嚷嚷道:“萧姑娘慢些,小心摔着!”
待萧叶醉没了踪影,白玉曦忽而警觉,自己怎么跟花梓愈发相像了,总有一种不被揍就难受的样子。
他摇摇头,觉的如此下去,简直是条不归路。
经此一事,直至白玉曦伤势痊愈,再也未见过萧叶醉的影子,花勿语同叶姝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几日不知竹翁哪里惹了鬼老太,两人整日里别扭着,白玉曦觉的,若继续耽搁下去,刚刚痊愈的自己定会被鬼老太折腾出什么绝症不可,遂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简单辞别。
走出不远,他隐约还听到竹翁说:“瞧,把人家小曦折腾走了,再生气你拿谁出气?”
白玉曦听到此话,先是打了个冷颤,而后觉着自己的决定十分明智,此地着实不宜久留。
……
距竹林十里外,叶姝望着花勿语。
阳光格外耀眼,大片光晕让人忍不住想倚着树干闭目凝神。
花勿语就站在树下,树叶的影子在她眉梢画了一朵若隐若现的花儿,随着风儿微微摇晃。
她稍一低头,皱了眉,那花儿便别上鬓角,埋在乌发里。
半晌,叶姝厉声道:“你可还记得?你是长公主!”
花勿语忽而抬头,冷冷望过去,扬眉展颜间,直望到天空尽头:“你可还记得?你是臣子!”
叶姝眸子微微一抖,握紧了拳头,杏目圆睁,却如何都看不清花勿语眼中的东西,末了,她终于垂手俯身行礼低声应到:“臣知罪!”
花勿语皱了皱眉,终于一挥衣袖,倏然转身。
刚迈两步,叶姝立时拦住她去路,只言片语也好,然她只是沉默与花勿语对峙着。
终于,花勿语露出个笑容,声音清清泠泠,再没有半点儿戾气:“幸好,你我,还不是君臣。”
叶姝紧抿着嘴唇,遥遥望向远山青岱,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坚持:“哪怕这天塌了,我也会守着你!”
花勿语拉住她的手,眨巴眨巴大眼睛,笑出两弯小酒窝:“只怕,最后我还得守着你呐,”她顿了顿,又眯着眼睛,弯起嘴角,声音里透着蜜汁似的甜:“我愿意守着你!只有我可以守着你!”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各大门派弟子也日日慵懒,唐老摇摇君儿的肩膀。
唐君儿眯着眼睛嚷嚷道:“春困秋乏,春困,春困,夏眠,夏眠……”气的唐老将君儿袖筒里一应银钱搜刮一空。
而摄灵殿内却热火朝天,忙得不亦乐乎——在玉花梓掌门的逼迫下,展开了集体大生产运动。
“再如此下去,小……小女……命不久矣!”语毕,柔儿直直躺到田地旁,激起千层土。在灼热的阳光下揉成一团烟雾,几乎将她掩埋。
花梓双手叉腰,微一低头,瞧见满头大汗的柔儿紧闭双目,状似晕厥,忙嚷嚷道:“狼女,狼女,快,把我的银针取来,再不针灸,柔儿就当真活不成了!”
狼女正要开启四脚着地狂奔模式,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转头瞧见柔儿连滚带爬从土堆里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硕大的汗珠嚷嚷着:“我没事,没事,十分康健,毋须掌门动针……”
“你!你这定是回光返照,你莫怕,我玉花梓的针灸之术,江湖闻名,能起死回生,延年益寿,我这就让狼女取针,你莫怕!”花梓扬手又要吩咐狼女。
柔儿脸上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最后都要连成一条线了。
她左顾右盼,手足无措,终于不知如何是好,见大壮从旁边经过,一把抓住他的腰,猛一用力,将他举过头顶,几乎流下泪来,声音颤抖着说:“掌门,我真的……依然健壮,无须针灸!”
大壮被突如其来的抓举吓得瞪圆了眼睛,张牙舞爪,连声嚷嚷着:“放手!你放手!你要干嘛?!”
花梓观察许久,见柔儿确然无甚大碍,方拍着她浑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守着你们这帮娇弱的家伙,我真该将针随身带着!”
柔弱?她那还叫柔弱?众人大哗。
柔儿皱巴着脸,一扭身,迎来数道愤恨的目光。
大家心中默然祈祷大病小病都离自己远远的,心中喟然悲叹:“这万一得个什么不碍事的小病,终了也得让掌门灸成绝症,那多冤啊!”
临床案例可参照胡大夫。
花梓站在李叔身边喜笑颜开,伸手指着远处忙碌的门人,十分宽慰:“您瞧,日后我摄灵殿定会富甲一方!”
李叔正要开口,花梓已跑到泉水旁去舀水了。
李叔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想,玉花梓这样快乐,老掌门应该泉下有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