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侍卫乌压压跪了一地,皆不敢抬眼,却听雪域王一声令下:“都退下,传太医!”
狼女醒来之时,雪域王已不堪困倦,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她双目血红,心想没有更好的时机了,然就在此刻,“吱呀”一声门响,琉虞瞧见披头散发,眼睛通红的狼女,一声惊叫。
狼女抬眼,见侍卫已近身旁,而雪域王也已醒来,遂转身破窗而出,终于还是回眸一望,与雪域王四目相对,一边是不甘和仇恨,一边却是心疼和愧疚。
雪域王张开双臂,拦下了势欲追赶的侍卫。
之后,思女成痴,雪域王的身子,终于是一日不如一日。
再然后,王宫之内一时传言四起,言说山中恶狼化成人形,为祸人间,魔障了王上。
然谣言得不到证实,最终不了了之。
……
玉花梓伤势未愈,但是可以撑着拐杖勉强行走,她心里着急,急不可待回去兰村为婆婆医病。她生怕婆婆等不到她回去……
沐冷尘瞧着她一瘸一拐的模样,终究放心不下,决意陪着一同前往。
即便没有玉花梓,他也是身兼要事,欲下山一趟,如此正好顺路,一同南下。
狼女也随花梓下了山。
多日相处,花梓与狼女二人愈加亲近,狼女也渐渐通了人性。
狼女的衣食住行一应事务,花梓皆是亲力亲为。
挑选衣裳,梳理乌发,清洗身子,直立行走,言语交流……通过多日努力,关于狼女的一切,皆已渐渐合了自己的心意,花梓不禁心下一阵欢喜。
只是常常因着惦念婆婆。她欢喜的表象下依然惴惴不安。
一路南下,天气渐觉温暖。
一日,沐冷尘颇有些羞赧又有些得意的与花梓说:“其实,在客栈。睡在地上那日,便知你是个姑娘了。”
花梓却不以为意,连忙抓住机会反问道:“我也没说自己是小子啊。难不成你原本没看出我是个女的?”
沐冷尘死死捏着拳头,心中呐喊:“你穿着男装我凭什么要看出你是个女的!”可终于只是惭愧地低着头无言以对。
花梓瞧着他窘迫的模样,趁热打铁:“既然早知我是个姑娘,怎么还放我独自上山,害我险些丧了命,我从来不知道那大白狼竟赶上人的个头儿了!可你许是知道的吧?”
沐冷尘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狼女正蹲在河边洗脸,听了半晌也未听明白,然终于不甘寂寞。胡言乱语支吾道:“肯定,知道。”
花梓很是欢喜地瞧了眼狼女夸赞道:“这次用的极好,尤其‘肯定’二字,恰到好处!”言罢,又头颅高昂瞥了眼沐冷尘。极是轻蔑地哼了一声,扭头朝树下走去。
然转身刹那,她嘴角微扬,心下窃喜。
沐冷尘却惴惴不安,万分懊恼,祸从口出果然不假,自己挖坑往里跳这种事儿他竟做的如此得心应手。
真是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啊!
花梓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揉揉干瘪的肚子,舌忝舌忝嘴唇,凑到沐冷尘身边,颇为宽容地拍拍他肩膀,表情却极为肃穆:“年轻人总会多少犯下过错。若心中有愧,”她顿了顿,忽然换了张脸,笑嘻嘻搓搓双手,可怜巴巴讨好道:“就给狼女买只烧鸡。给我买盆清蒸鲤鱼。”
她见沐冷尘瞪圆了双目,遂又絮叨开来:“这些日子,你天天逼着我喝粥,我行动不便,念着你为我好,怕我吃了发物不利养伤,也就屈就着,可嘴巴却要淡出鸟来了。兄弟,若你觉着对不住我,就带我开开荤,可好?”
花梓眸若星光,熠熠生辉。
二人深情对望良久,花梓分明瞧见沐冷尘眼中的情怀荡漾,一看便是迫不及待想要怜香惜玉,广施恩德。
不想,终了只换来他一句:“怨我也无妨,如何都不能害姑娘伤口化脓!”
……
入夜,花梓与狼女好生抱怨:“舍不得银子直说便是,就算是为我好,也挑几句好听的不成?我玉花梓何时如此低声下气过?如今为了一盘蒸鱼,好话说尽,谁知,最后竟换了一句怕我化脓,化脓?化脓?换个说法,伤势难愈也好过伤口化脓吧?再者,谁说我吃了鱼伤口就一准儿会化脓?”
狼女一直点头,状似万般赞同。
然花梓余音未落,狼女便拉着她的手,颇为抱歉地摇摇头:“说太快,不懂!”
花梓“嗷”的一声将被子蒙到头上,不消片刻,鼾声四起。
然翌日一早,沐冷尘便上街给狼女买了只烧鸡回来。
花梓心头一喜,瞧了眼沐冷尘手上的烧鸡,甚是感激地问道:“我的鱼呢?吩咐厨房去蒸了?”
沐冷尘挠挠头:“没买鱼啊。给,这是狼女的烧鸡。”言罢,讨赏似的望着花梓,笑容可掬。
花梓接过烧鸡,心凉半截,她想,本不该对他抱有奢望才是。然落到嘴边,却月兑口而出:“沐大哥,你注定要孤独一生啊!”
沐冷尘不明就里,满眼迷茫。
殊不知,花梓已暗下决心,待得伤愈之时,便是他沐冷尘破产之日!
到时,定要吃他个昏天暗地,不见天日!
三人快马加鞭,一路披星戴月,不过半月,已近兰村。
雪域冰天雪地,兰村却暖若阳春。
这一路花开四季,踏过皑皑白雪,见过落叶缤纷,瞧过夏花烂漫,如今重见漫山兰花,花梓竟耐不住心中委屈,眼眶一热,流了两行清泪。
沐冷尘侧眸问道:“你怎么哭了?”
花梓也不应声,只是拍马朝自家门口奔去。
她心里害怕,却从不去想,如今真的看到玉婆婆的牌位摆在那里,竟有些不敢相信。
她呆呆站在那里,忽然别过头去,转到里屋,大声喊道:“婆婆,我回来了,村长,郭大夫……我回来了,我把雪莲花带回来了。”
一室宁静。
她转头跑出屋子,同狼女和沐冷尘打了个照面。
沐冷尘瞥了眼屋子里的牌位,心下难过,转过身时,花梓已上了马,朝村长家急驰而去,也就几步的路程,她却迫不及待,拍马扬鞭,惹得一路尘土飞扬。
烈阳当空,她额角隐隐渗出汗来,不多时便凝成浑圆的汗珠,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瞧见村长时,她险些没认出。
那个温和慈爱的老头子,那个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的老村长,那个古板固执,脸上却总是挂着笑的老先生,此刻坐在地上,形容枯槁,眼中一潭死水,面无表情,蓬头垢面。
晌午的日头太过刺眼,让她不禁有些晕眩。
晃了晃,她轻声唤了声:“村长……”一瞬间,竟泪流满面。
婆婆去了!婆婆是真的去了!
看到村长的一刹那,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村长慢慢转过头,仿佛将死的老树,动作迟缓,待看清眼前的花梓,一时哽咽难抑,仿佛堆积了一生的伤痛,顷刻释放。
花梓却只是蹲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的脸,小心翼翼:“村长,婆婆呢?”
她脸上挂着泪珠却忽然笑了:“您看这是什么?”言罢,她从袖筒掏出个小布包,慢慢打开来,一朵枯萎的雪莲花躺在掌心。
她笑的如山花烂漫,眼泪却止不住大滴大滴落上衣襟,氤氲一片水渍朦胧。
许久,村长以手遮目,哽咽难言:“你婆婆她……半月前,便去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终于连成一片,花梓抬眼问道:“去哪了?何时回来?”
村长哭得身子颤抖。
花梓觉得头疼,心疼,全身都跟着疼,她将雪莲花送到村长手中,嘱咐一句:“救婆婆……”随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路奔波,身上伤口未能及时敷药,恢复极慢,刚刚策马疾驰,伤口崩裂,此时已是血肉模糊。
郭大夫嘱咐再三,史大婶方将众人散去。郭大夫解开绷带,将伤口一一清洗,敷了草药,换了纱布。
每当触到伤口,花梓便皱着眉头,紧闭双目,闷不出声,看脸上表情,似疼痛难抑。
史大婶已哭得不成样子。
这丫头是出名的蛮横任性,竟如何忍得了这钻心的疼痛?可是,拼了这大半条命采回了雪莲花,婆婆却等不及,早一步去了。
真是天可怜见的……
两日后,花梓转醒。
和风微醺,草木成荫。
园中野草丛生,往昔如画,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自打醒来,她便一语不发,即便喝了粥,片刻也会吐出来。
沐冷尘心急如焚,想尽了法子终是无济于事。
第五日,村长步履蹒跚,来到榻前,屏退了旁人,坐到床边,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玉婆婆临终时,一直唤着你和凝馨的名字。我悔不当初,就不该放你去采莲。你婆婆走后第六日,悦灵留了封信,怨我心中除了玉婆婆就没了别人儿,怨我忘了她死去的娘,怨我……”
村长抹了抹眼泪,深凹的眸子布满血丝,凌乱的白发沾了浑浊的泪水,贴在脸庞:“她留了封信,就出村去了,连去哪了我都不晓得。如今,老朽可真算得上孤家寡人了。可是,还得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