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馨声若游丝,哽咽难言:“花梓,花梓……”她只是轻轻唤着花梓的名字,却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法欺骗花梓,没法告诉她,楚隐不是她的父亲。
这其中的误会,要如何解释?
终究,她是欠了花梓的。
“你听我说……”凝馨摇了摇头,泪流满面。
花梓又死死抓住她的肩,厉声打断她的话:“他是不是我父亲?”
终于,沉默许久,凝馨重重点了点头。
一眨眼,两滴泪水划过脸庞,花梓扭身跑出屋子,凝馨一声呼唤,随风而散,苍白而又无力。
她死死咬着嘴唇,一丝血腥浸入口腔,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将衣襟氤湿大片水渍。
思茗似被抽走了灵魂,呆愣在那里,忽然回过神来,朝花梓的房间飞奔而去!口中喃喃:“师父,师父!”脸上已是泪水婆娑。
花梓绕到殿前,一路下了台阶,阳光有些刺眼,她忽然想起那满院的彼岸花,想起楚隐对她说:你在我身边,那些花还有什么所谓?
她想起楚隐温暖的笑容,楚隐脸上的伤疤,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怯生生的模样,还有他斑白的头,他将伞送到自己手中,将衣裳裹到自己身上,转身走进雨中的样子,一瞬间,她似乎什么都懂了!
她似乎又看到他弓着腰,湿了脊背,却拼命护着怀里那碗粥。
似乎又看到他笑着对自己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给你。
还有他端着玉兰花欢喜的样子,他守着生病的自己眼眶微红的模样。
她想起自己说他是魔鬼时,他脸上浮现的失落,自己折了彼岸花时,他流的眼泪,自己一次次抗拒时,他的小心翼翼……一幕一幕竟是这般清晰!
忽然想起他未能说完的话,他是想告诉自己罢?告诉自己。自己是他的女儿!
花梓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她觉得头疼欲裂,焚心蚀骨。
挚爱亲人。欺骗我,仰慕之人,利用我!这世上,也许还有一个真心爱我之人,却就在刚刚,死在我的刀下!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还活在这世上?
她眼睛一阵刺痛,嘴角泛起咸腥,眼前一片血雾朦胧!
山风清冽,她瑟瑟抖,抬头望向山顶。一片血红,她不住向山上攀爬,一次次跌倒,手脚划出无数伤口,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她只想快些了结这不堪的人生!
她忽然十分思念玉婆婆。想趴在婆婆的怀里,听婆婆哼着小曲儿。
窗外是漫山的兰花,还有潺潺的河水,她听到村长摇着桨唱着渔歌,看到婆婆垂首笑道:“懒丫头,就知道窝在我怀里。”
她忽然笑了,站在山顶。站在崖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身血污。
苍白的脸,嵌着一双血目,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人。
她想。这世上人心叵测,没有光明,没有信任,没有亲情。
只有欺骗,利用。背叛!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只有伤痕累累和满心负罪!
纵身一跃,阳光刺目。
她听到呼啸的风声,夹杂着一声呼喊,透过朦胧血色,似乎看见一个人站在崖边,一身墨黑氅衣,也随着跳了下来,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又听到父亲吹着埙,曲子宁静悠然,让她不由想沉沉睡去,一睡不醒……
…………
茅草屋,在冷雨里瑟瑟抖。
花梓悠然转醒。
记忆像高涨的潮水,在心中不住翻涌。
她蜷着身子,窝在草铺上,想了许多许多,最后,终于还是沉沉睡去,门外细雨霏霏,一夜无梦。
她再次醒来之时,随手模了边,却只触到干巴巴的茅草。
忘了,雪球原来已经不在了。
她坐起身,晕晕沉沉,望了眼窗外,入眼尽是雨水凄迷,将天地笼成一片朦胧。
窗外尽是玉兰花香……
她只觉得心中有个地方,疼痛难抑。
“这盆玉兰花开的正好,馥香恬淡。”
楚隐的声音绕在心头,一遍一遍,她贪婪地回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抬起头,朝门外走去,站在门口,遥遥望见一座小山丘,固执地伏在雨里,孤零零的。
裹了裹残破的衣衫,她望着霏霏细雨,朝山丘走去。
盛夏未了,却因着连日冷雨,暑气尽退。
冷风飘摇,吹散玉兰花香,洁白的花瓣浸入泥土,残破不堪。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点儿点儿朝土丘之上爬去,后继无力就坐在地上休憩半刻,再继续攀爬。
她抬眼,雨水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她觉得十分舒服,就好像慢慢的,自己就会被冰封,记忆,身体,或是生命,永远被冰封,被遗忘。
爬上山丘之时,天色渐暗,她有些着急,步履匆匆,几次跌倒,又继续前行。
终于在天黑之前,爬上丘顶,她站直了身子,踮起脚尖,极目远眺……
是,只望见层层叠叠的树林,还有摄灵殿的飞檐斗拱,隐约掩映在雨雾中,被林叶遮去大半,如何都望不见楚隐的坟冢。
这山丘,若再高一点儿就好了,她踮起脚尖,不住仰头,一不小心,脚下踩到松垮的山石,身子失衡,险些栽到山丘下,幸而有人拉了她一把……
她回头,见白玉曦站在身后,眉头紧锁,墨染的衣裳在雨中轻动。
花梓微微一抖,心下生出些胆怯,她想,他恨她,这无厚非。
“还想死?”白玉曦用力一拉,花梓倏然跌倒在地上,她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你若死,我就掘了你父亲的坟!”白玉曦死死捏着她的手腕。俯身望着她的脸,仿佛要将眼中的仇恨刺入她骨髓,永生不灭。
花梓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你听着,你若死了。我就掘了你父亲的坟!”他又俯身,贴近她的脸,一字一顿,刻骨铭心。
她瞪圆了眼,白玉曦恨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杀了他的义父吗?
“为什么?”她低声喃喃,眼中透着一丝惊恐。
她忽然想到思茗对她说过的话……
他忽然蹲子,与她不过咫尺距离:“只因我骨骼清奇,适合习武,你父亲。就杀我全家,屠我满门,上下十几口人命,就葬在他手中。我却认贼作父二十余载,我掘了他的坟。有何不?你说!有何不!”
花梓瑟瑟抖,睁圆了眼:“不能。”
白玉曦一声冷哼:“不能?我亲眼所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被楚隐收养为义子,抚育多年。他从未曾想,在自己三岁之时,楚隐竟喂了他一颗忘情丹……
直到有一天。思茗将忘情丹的解药溶在茶水里,他只喝了半杯,便隐隐觉得头疼欲裂,伴随着,儿时的一幕幕,纷沓而至。
血流成河。
他记得自己蹲在父母的尸首旁。满眼恐惧和愤怒。
楚隐俯身,面无表情,掐住他的下巴,将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
李卫如此反对他同玉花梓成亲,大概也有这一层原因在里头吧。
那日李卫本欲自刎。随了掌门而去,却不想被思茗拦下,她大费周折,才从李卫口中探得往事,为防事情有变,思茗翌日就用涂了剧毒的剑刺向熟睡中的李卫,他躲闪之时,却为时已晚,剑虽未刺入心脏,李卫却毒身亡。
“那你之前,对我……”花梓摇摇头,这不能。
“你不会以为我当真要娶你吧?”白玉曦嘴角扬起,勾出一抹笑意,眼中透着畅快并着一丝嫌恶:“当初你杀了楚隐,跳下山崖,我就想,让你这么死了,实在是便宜了你,还未尝遍这世间痛苦,怎能就这么死了?”
他忽然起身,垂眼望着她:“是,如何你都不睁眼。大夫说,你是不愿醒来。我就喂了你三颗忘情丹,一颗忘情,三颗剧毒。”
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没我的解药,你这辈子都会头痛欲裂,最后活活痛死。所以,你离不开我,我就以想方设法地折磨你!”
他仿佛望着蝼蚁一般,轻蔑地哼了一声:“本是玩腻了,玩够了,让你去死,没想到你这废物,命还真硬!那好罢,你继续活着,别不小心死了!”
“你骗我!”花梓踉踉跄跄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却拼力捏紧了拳头,整个胳膊连着身子都微微颤抖。
眼眶再裹不住泪水!一时间满脸泪痕。
他何曾说过这么多话?他在害怕什么?
她分明知道,是他将自己扛出厄境,是他在茅草屋为自己煮粥喂水,是他在自己床畔吹埙,是他为自己运功解读疗伤。
若只是报复,何苦费尽心思?
他抬脚从她掌上碾过,花梓痛的泪水涟涟,却咬紧了牙关,未出半点儿声音,只是侧眸望着他的脸。
他又用力踩了踩她的手,她死死咬着嘴唇,有血丝从嘴角沁出,却依旧不挣扎也不出声,固执地望着他的眼。
他默然走过,头也未回,花梓终于松开牙齿,嘶声裂肺呼喊道:“白玉曦!”
他却恍若未闻,一直朝山下走去,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她忽然双手抱肩,失声恸哭!掌心伤痕累累,血水混着雨水,将衣衫浸湿成朵朵彼岸花开,她思念玉婆婆,思念楚隐,思念……狼女……
对,还有狼女,还有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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