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长年大雪封山,这小竹筒也算个稀罕物儿,且雪域人长年守着个山头儿不下山,对外人有着格外高的警惕,也难怪会认为竹翁图谋不轨。
花梓不晓得这些,便赔着笑脸:“竹翁啊,这小筒儿咱不要了,我回去给您做一个,如何?”
竹翁摇摇头,叹道:“唉,不能指望你,你笨的……”他眯着眼侧过头去,露出嫌弃之色。
“我手笨,但我心灵啊,咱们把这小筒儿还给人家,我回去给您做个更好看的。”花梓一番劝慰,也未动摇竹翁的心,他依然死死握着那小筒儿,深知花梓是在忽悠他。
几个大汉蠢蠢欲动,细细看去,每个脑袋上都似乎顶着个不大不小的包。竹翁闷声道:“还敢上?挨打没够儿?”
这话说的霸气!
“不死不休!”壮汉异口同声。
花梓不由暗叹:这话更霸气!
路上行人瞧着又有热闹看,又纷纷围了上来,却听到壮汉身后那老头儿咳嗽一声,虽气力不足,却霸气十足:“住手!”
几个大汉闻言,瞬间向后退去五步。那老头儿一把拉住花梓:“你月复中孩子,是沐冷尘的?”
花梓抿抿嘴,头摇的拨楞鼓似的,目光却望着竹翁:“不是,不是!怎么会是他的?”
竹翁一把拉住花梓,一手捏着小筒儿,觉着机会难得,以既不杀人,又能逃走,重要的是,那老头儿似乎把这喝水的小竹筒忘到脑后了。
“丫头,别跟他们纠缠。”竹翁说话间就要扯着花梓开溜。
那几个壮汉有个眼贼的,以为竹翁要动手了,厉声喊道:“保护雪域王!”
花梓就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心也不灵了。手依然笨,脚也跟着笨,愣是挪不开步子。一只袖子被竹翁抓着,另一只袖子却被雪域王抓着。
这是要车裂啊!
花梓想。自己真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才这般坎坷,雪域王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了。人说桃花劫,桃花劫,沐冷尘就是自己命中的烂桃花啊。
“大王啊,这月复中孩子真不是沐冷尘的!您就放手罢!”
花梓这样喊,旁边的壮汉也不明就里,只好站在那里伺机而动。见竹翁并未动手,且雪域王目光淡然。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认得沐冷尘?”雪域王松了手,转而平静许多。
花梓想,还好这雪域王不是个暴君,若秉着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自己怕是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就见过几次面的朋友,并不熟。”花梓打着哈哈,瞧了眼竹翁,竹翁死死捏着小竹筒,一心想着跑。
花梓瞧了瞧被竹翁扔在地上的两只肥鸡,忙捡了起来,拍拍上头的灰土。撅着嘴巴抱怨道:“您怎给扔了,这是买给狼女的,您瞧,回去还得洗洗,这一洗,味道就不好了。”
真是祸从口出。多说多错,她不明白这雪域王跟这俩肥鸡是什么血缘关系,为何她一说这肥鸡,他又不淡定了,拉着她的手双眸闪烁。
花梓等了半晌。雪域王才小心问道:“狼女在哪?”
霞光尽褪,轻风拂过,花梓瞧见他鬓上一绺儿白,随风轻漾。
她不知雪域王为何千里迢迢赶来桑都找狼女,甚至从未从狼女口中听说雪域王这个人。
那就不随便带他去见狼女,是福是祸,她也说不准!
“什么狼女?我刚说的是杨女!”
她话一出口,雪域王便松了手,目光黯淡,紧着又咳嗽了几声,形容憔悴,像个垂死的老人,方才听到狼女名字那一瞬间,就好似回光返照。
竹翁和花梓匆匆离去时,几个壮汉还要追上去,雪域王却一摆手,似身心俱疲地朝相反方向走去。
花梓回眸,忽然觉得雪域王苍老却挺拔的背影十分熟悉,她眼眶一红,硕大两滴眼泪就滚落下来。
楚隐,是她需要背负一辈子的痛,永不磨灭。
走得远了,竹翁只顾着把玩手中小竹筒,不支。
及到茶肆,花梓带着竹翁从耳门绕过厅堂,只怕人太多,挤坏了他的小竹筒,那茶肆八成就会出人命了。
这会儿大伙儿都吃过了晚饭,只狼女坐在后院,双手规规整整放在膝盖上,怒目瞪着眼前笼子里的小白兔,瞧那模样,已到了极限。
花梓十分开心自己能及时赶回来,救了兔子一命。阿弥陀佛!
狼女瞧见花梓,一抽鼻子,眼中两个泪蛋蛋滴流滴流就从眼眶滚落下来,看的人心里酸。
“你……你怎么才回来啊。”狼女哽咽难言,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的花梓的心也一抽一抽的。
她赶忙跑过去,拉住狼女的手,担忧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狼女抽抽搭搭,最后吐出两个字:“我饿!”
花梓觉得,要不是心疼她身世怜,她定会照着狼女后脑勺来那么一下子,最好拍出个大包来!
她将两只肥鸡在狼女眼前闪了一下,狼女破涕为笑,伸手去抓,花梓瘪着嘴:“得洗洗,掉地上脏了。”
“不碍事。”狼女又要抢。
花梓却已跑到水缸边,舀了一勺清水将沾了尘土的地方小心洗了个干净。狼女却不意了:“沾了水,味儿就不正了。”
“那你不要了?”花梓提溜两只落水肥烧鸡,洋洋得意。
“要,谁说不要?”狼女连忙抢过一只就开吃,其间还囫囵道:“另一只,给谁的?”
花梓想了想,心思一转:“这也是给你的,有件事儿,你得告诉我。”
狼女心下不悦,粗声粗气道:“我何事瞒过你?”
“没瞒过?那我为何不知雪域王认识你呢?”花梓话一出口,就觉着不对劲儿了,狼女连烧鸡都不吃了,愣了半晌。
只要捧着烧鸡,天塌地陷狼女就会浑然不觉,能让狼女不吃烧鸡,那定是伤了她的心了,花梓正要解释方才只是开个玩笑,莫要当真,就瞧见狼女又垂下头去,大口大口吃着鸡肉。也未接花梓的话茬。
花梓有点儿怕了,觉着这事儿需从长计议,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她将手上肥鸡放到石桌上,转过头去,却遍寻不到竹翁身影。于是朝屋里走去。
她转身刚进了屋子,狼女抽抽鼻子,放下手中的烧鸡,望着天边星子怔愣出神,一双眼,泛着微红,深邃又干涩,有些疼。
此时天已蒙蒙黑,花梓瞧见鬼老太坐在桌旁,竹翁正小心给她斟茶,一面赔着不是:“你那些鸡鸭,我都喂了足足的米糠,不会饿着。就别跟我这老头子怄气了!”
花梓本欲扭头离去,竹翁回头一眼瞧见她,连忙把她推出门去,悄声嘱咐道:“今儿那事儿,别说与鬼老太听!”
“什么事?”花梓故作不知。
“就是……就是为个竹筒跟人打架那事儿!”竹翁面上透着几分惭愧,声如蚊蚋。
花梓眯起眼睛,嘿嘿一笑:“若您把那小竹筒上嵌着的珠子,都抠下来给我,我便誓守口如瓶!”
竹翁二话不说,将竹筒掏出来,蹲在地上就开始抠珠子,甚至掏出个小短刀,废了好大力,终于将珠子石头一个不剩地抠下来,他依然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长袍下摆兜着那些珠子,笑眯眯的:“没了这些破玩意儿,这竹筒才好看!”
他心疼地模了模上头的嵌痕,又轻声叹道:“回去修补修补才是,惜了好竹子!”
花梓连忙掏出小钱袋,将里头银子倒出来,塞到袖筒里,然后蹲到竹翁面前,将小口袋小心撑开,看着一颗颗圆润的珠子落入口袋,眼中精光四射。
她不由望着自己日渐圆润的小月复,心中暗喜:“孩子,这些玩意儿就是你日后的嫁妆或彩礼了!”
她收了钱袋,转身望向石桌,只见一只肥鸡旁躺着半只肥鸡,狼女不知所踪。
花梓觉着不对劲儿,难不成今日一句戏言,狼女上心了?她盯着桌上无辜的肥鸡,心中腾然生出许多愧疚和疑问。
狼女和雪域王到底有何纠葛?
她想问个清楚,若雪域王对狼女不利,总不能让狼女一个人撑着!
花梓寻了个遍也未找到狼女,直到一滴酒水从檐角滴到她脖子上,花梓忽的缩了下脖子,望着天上繁星点点,月华泠泠,喃喃道:“下雨了?”
随后,一个酒坛子骨碌碌就从屋顶滚了下来,花梓往前走了一步,酒坛就在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着陆,啪地一声碎成六七瓣儿。
她模模脑袋,颇有些后怕,小腿都开始打颤了。
“谁呀?谁在房顶上?”她忽然想到狼女,就试着喊道:“狼女?”
就听屋顶响起一声狼嚎,随后杳然无声,花梓知道,她这是醉了,且睡着了。
与此同时,长街寂寥,雪域王蓦然回眸,身子踉跄了一下,双目微红,朝着浮生茶似梦匆匆而去。
几个壮汉不明就里,紧随其后。
桑都百姓安逸富庶,远离深山,故而对狼嚎不熟悉,也不会去想,有狼会闯入桑都,即便有狼,也定然早早被守门的将士杀死了,是故,只当哪个醉汉在酒疯。而雪域王长年居于雪山之上,对狼嚎之声就十分熟悉了,他想,能在桑都引吭高歌的狼,也只有小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