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书院位于城外的枕霞山的半山谷中,出门就是一个数丈深的山谷,站在门前就可以俯瞰水流湍急的澜河从谷底蜿蜒而过,所以书院被命名为“观澜”。书院环境清幽,不近人间烟火,实际地势却又离城不远,为书院学子提供了一个读书问世两相便利的地理条件。
书院里的建筑布局与庐山白鹿洞书院有几分相似,楼阁庭园尽在参天古木的掩映之中。建筑体均座北朝南,石木或砖木结构,屋顶俱是人字形硬山顶,颇具清雅淡泊之气。
礼圣殿就在书院的中轴线上,歇山重檐,翼角高翅,回廊环绕,青瓦粉墙,恢弘庄严的同时又显出几分清幽和肃穆。在礼圣殿的石墙上,嵌有孔子画像石刻,左右两壁檐上刻有孟母三迁的图画。莫钟书饶有兴致地踱过去细看一番。
他继续信步向前走,便见到一座两层楼阁,上面的匾额大书着“藏书阁”三字,笔迹刚劲。阁前有几排高大的杉树,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上洒下许多斑驳的小光圈,风吹树动,光影摇晃,有如微波荡漾的湖水,美得就象一幅精心ps过了的风景画。
这时前面行来一个面相温和儒雅的中年男子,莫钟书见旁边的学子们都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口呼“山长”,知道此人就是书院的山长齐成章,便也从善如流地朝他行礼问好。
齐成章虽是山长,却没有什么架子,很和气地朝众人点头示意,之后又匆匆离去。
第二天,莫钟书开始上课。他疑惑书院是怎么安排班级的,他的新同窗们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苏直和莫钟银莫钟宝也在其中,好笑的是,牛高马大的莫钟金也鹤立鸡群一般和他们坐在一起。
他们的夫子姓王,年纪很大,胡子都花白了,据说才学极好,对于四书五经有很深的见解,书院很多考中秀才的学生都曾受过他的训导点拨,不过也听说他脾气极坏,别的夫子惩戒学生时都用木戒尺或者竹戒尺打掌心,他用的却是一把铜戒尺。莫钟书看着他手中那把有成人两指宽反着铜光的戒尺,又看看莫钟金和莫钟银,忍不住就弯了嘴角,至于他本人,自信是不可能要吃戒尺的。
他正想得高兴,忽然“啪”的一声巨响,王夫子的铜戒尺重重地落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忙站起来低头认错,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刚才自己确实神游得太远了。
万幸的是,王夫子只是用眼神给他一个严厉警告就走开了。莫钟书坐回去,心中暗叹自己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跟着老好人卢先生读书的那三年,可曾有专心听讲过一堂课?今日遇到凶神恶煞的王夫子,马上就开始循规蹈矩起来。
王夫子在讲课中不时停下来提问莫钟书几人。莫钟书心中雪亮,上辈子中小学里每次编排新班级后,各科老师免不了要安排些“模底考试”,这里的王夫子自然也要模模他们几个插班生的底。
王夫子对莫钟书的提问尤其多,似乎是不把他问住就不甘罢休。莫钟书好整以暇地一一作出近乎标准的答案。一堂课下来,王夫子的疑问倒越来越多,一个年方六岁的小孩子,又是生于商人之家,怎么会有如此学识?见前面的他都能对答如流,便临时把几个本是为辅导准备参加童生试的学子的问题拿过来问他,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才刚入学的新生竟然也能答得头头是道。
莫钟书望着王夫子额上的皱纹,心中得意,两个古汉语文学专业的博导呕心沥血二十年的得意之作,怎能轻易被您王夫子难住?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之后,莫钟书知道,自己已经在几个夫子那儿都挂上了号,有他们的关照,今后的日子应该比较平顺了。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所谓优势就是上辈子多读了些书,但过去读书纯粹是出于兴趣,杂乱无章,因此需要一个系统化的梳理,文章技巧更有待提高。所以他也不敢再象以前在家塾里那般散漫随意了,认认真真地做了夫子们留的功课才敢歇息。不过相比他那些同窗,他做功课需要的时间明显要短许多,毕竟基础不错,应付题海战术更是驾轻就熟。
莫钟书推门出去。此时已是将近傍晚的光景,金黄的阳光在屋顶跳跃着,让他心情轻松雀跃,相信这将是一段美好生活的开始,兴致极好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莫钟书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着,边走边想,他今年才六岁,也许要在这观澜书院里待上十多年了。这里远离尘嚣,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从今日上课的情形来看,夫子们要求很是严格。这时代的教书先生师德极好,卢先生如此,相信书院里的夫子只会做得更好。不知道同窗们好不好相处,总不至于会让他过得比莫府里更艰难吧?十年后考上秀才,便算是完成与莫荣添的交易,届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这几年买下的地加起来也有几百亩了,大富一直遵照他的要求,把全部收成都拿去买下等田,边扩充边改造,十年之后卖出这些田地,能否筹措到足够的资金去追逐自己心中那个梦?
正在思绪纷飞的当儿,忽然听到前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响,有斥责有喝骂有呼求。莫钟书循声望去,见到一群半大孩子正追赶着一个年约十来岁的男孩向这边走来。
莫钟书赶紧闪到路边的花丛后去。
那群人走近了,他也认出来了,里头的人有一大半都是他的新同窗。被追赶的那个孩子身穿一身普通布衣,小脸上满是灰土污泥,黑眼睛里还隐约有泪光闪动。莫钟书记得他叫谢一鸣,似乎甚得王夫子看重。后面追着的那一群人从衣着打扮上看非富即贵,他们很快就把谢一鸣围起来,正气势汹汹地叫着什么,似乎是在指责他向夫子打了谁的小报告。
呵,刚刚还觉得书院生活冷清,这下有热闹好瞧了。莫钟书把身子往花丛里缩了缩,冷眼旁观。
这时候,旁边又冲过来两个布衣少年,其中一个十一二岁个头稍高的蓝衣少年对旁边一个穿着身紫色袍衫的小男孩喝道:“方睿,你又欺负人!”与他同来的小男孩又黑又瘦,扶起地上的谢一鸣,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莫钟书看清这又黑又瘦的布衣孩子的面目,哀叹一声,这个表哥真不让他省心,人家打架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掺合什么?苏直才八岁,无论身材还是力气都远远比不上那些大他三四岁的小霸王,等会儿若真打起来,他只有吃亏的份。即便是他们一方能以小吃大以少胜多打赢了,今后也别想好过,这些纨绔子弟最大的本事就是无事生非,少不得要来找他的麻烦。
那个叫做方睿的小男孩也不过十来岁,满脸跋扈,穿戴得十分招摇,头上的金冠闪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莫钟书就差没听见那句“我爹是x刚!”的经典名言了。
方睿双手叉着腰不动,跟在他身旁的小纨绔们也不吭声,只幸灾乐祸地盯着谢一鸣三人,就好象一群猫儿在围着三只小老鼠戏耍。两个块头大的喽罗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只待他们的头儿一声令下就要开打。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蓝色布衣的少年突然朝众人身后叫了一声:“夫子!”趁着大家扭头向后看的工夫,他一把拉过两个同伴,拔腿就跑。他们跑出了好几米,方睿才反应过来,气急跺脚:“又上周奎的当了。追!”
谢一鸣他们从花丛边跑过去了,莫钟书看到路边有一截大约一米多长的竹竿,他弯着腰悄悄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把竹竿打横放到路中央,又匆匆退回到花丛后。
他是不想惹麻烦,不喜欢管闲事,可是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苏直被人追上惨遭修理。
方睿他们追得急,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莫钟书,也没人发现地上突然多了根竹竿,跑在最前头的人一不留神脚下就被绊了一下栽倒在地.因为他的突然摔倒,他的身子又绊倒了几个紧随其后的人.等他们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的时候,谢一鸣和苏直他们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莫钟书等这群人都散去之后,才从藏身的花丛中出来,没想到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莫钟书敏捷地后退了几步,才看清前面的人是谁,舒了一口气:“齐山长?”您老人家也无聊到想要玩人吓人的把戏吗?
齐成章风度极好地点头微笑,声音温雅:“吃饭时间到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正要去打饭,路过这儿看这花开得正好,便停下来赏玩一会。”打死他也不能承认旁观了一场未遂的群架。
齐成章望着远去的小身影,揉揉眉心,满脸无奈。下午他就听到几个夫子们在议论,新来的一个叫“莫钟书”的小学生资质非凡才学极好。方才他躲在暗中观察,看着他一番动作,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乍舌,这哪里象是一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