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钟书看着刘姨娘的背影,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这些年看得清楚,刘姨娘母子上蹿下跳,为了得到老太太或莫荣添的一注钱财没少费心思,还花了不少冤枉钱,最后却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他们还是只知道把眼光盯在别人身上,其实如果他们把这些力气钱财用来投资,几年下来都不知可以买到多少田地或商铺了。
莫荣添妻妾成群,已经生了五个儿子,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儿子,除了莫钟书,其余几个恐怕都打着要从莫荣添的锅里多抢几碗羹的心思,早晚莫府要乱成一锅粥。大宅门里四角的天空,不但圈住了女眷们的活动空间,也圈住了男儿们的视野,没有人想过,出了这个门,外面就是海阔天高的大世界。
飞蝗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天还是没有下雨。好些地方的青草开始枯萎,甚至浅一点的小溪已经见底干涸了,道路上尘土飞扬。
这一天早上起来还是晴空万里,不料才刚吃过早饭不久,一大片一大片乌压压的黑云已然从北边的天空直压过来,温热而粘滞的风随着这黑云的快速移动也变得爽利起来,湖边几株垂柳的枝条随风乱舞,隐隐透着一股凉意。
莫钟书望着北面黑压压的天空,招呼李长义和方睿:“快走,怕是要下大暴雨了。”
这时空气中甚至能嗅出土腥气味来。风骤然吹紧,凉意渐渐增加,他们的衣衫被吹得紧紧鼓起,猎猎作响。
三人忙把筏子撑回湖边,跳上岸向山顶上的房子冲去。
他们冲进屋里的时候,一直劲吹着的北风猛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连屋旁高出房顶的竹子上的竹叶都停止了晃动。天空上的黑云从愈来愈低,光线愈来愈暗,似是夜幕即将降临。
突然之间,狂风再起,飞沙走石,闪电如凌厉的长剑劈开黑色的天幕,霎时,豆大的雨滴的落了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霹雳叭啦”乱响,象是在放鞭炮一般。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在头顶上闪耀,将幽暗的天空照亮,滚滚炸雷从天边“轰隆隆”由远及近而来,在头顶低低的云端炸响。雨水像是一盆接一盆地从天上往下倒,哗哗啦啦的倾泄而下。
从开着的门口望去,外面的世界已被白花花的雨雾笼罩着,只能勉强看清一丈之内的东西,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哗哗哗”的雨声与“呼呼呼”风声交织,电闪雷鸣,而且闪电与雷声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小。
天色沉暗,空气有点凉飕飕的。莫钟书走进里间,端出一只碳盘,烧了红红的炭火。然后他又去屋角的小柜子里翻找,李长义也凑了过来,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柜里锅碗瓢盆俱全,米面各一袋,几块腊肉,几条鱼干,十几只蛋,柜边还有一把捆杂整齐的木柴,不禁吃惊道:“好家伙,你竟然藏了个小厨房在这里!”
莫钟书只是淡笑:“如果不是因为这儿一切设施齐全,我有必要带着你们避到这儿来吗?”他一边说一边拿了一只瓷盆,搁到碳盘里,里面摆上几条红薯,上面再扣上一只瓷盆。
几人一边烤火听雨,一边聊着书院里的闲话。没过多久,一股焦甜的烤红薯特有的香味就从碳盘里传来。
方睿话也不说了,就眼巴巴地守在碳盘边。好不容易等红薯熟透,拿筷子捞出来就往嘴里送。不想那红薯刚从火里拿出来,就和烧红的碳火一般,烫得他大叫一声。
李长义拿个罐子到门外去接了雨水回来,在碳火上煮水,水开后又泡好茶。这才坐下来,这时候红薯的温度刚刚好可以吃了。
方睿一见他们只拿了两个杯子,就扑过来要先抢。莫钟书和李长义一人护了一杯,急得方睿直跳脚。
莫钟书等他跳够了,才慢条斯理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么?那边有的是杯碗,想要喝茶就自己去拿!”
方睿取了杯子自己斟了茶,端在手中却没有喝,看着莫钟书嘀咕道:“我真奇怪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明明就是个富家少爷,行事做派却和个穷家小子一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空中一道亮光闪过,同时一声巨大的声响在头顶上炸开,震得几个人都不自觉地举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这一声雷响过后,雷公电母就鸣金收兵了,只剩下风雨继续肆虐。外面的雨已经不象是雨,而是象一个特大瀑布,雨花咝咝地从门缝窗缝处溅进屋里来。
雷电停止之后,张嫂才从山下的厨房送了饭菜上来。饭菜装在食盒里,外面又裹上油布,虽然淋了一路风雨,总算还保持着温热。
三人虽是被大雨关在屋里,不过饿了有东西吃,渴了有水喝,累了还有床睡,倒也不觉得难熬。
大雨滂沱了一日一夜之后,雨势渐小,淅淅沥沥了大半个时辰,又演变成牛毛小雨,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完全停歇。铅云退去,天边出现一抹火烧一般的晚霞,将西边的半面天空烧得火红。
三人去到书院的时候,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周奎死了,他是被雷击倒在山顶上的。
莫钟书找到书院后面那排仆役房,苏直面无人色地坐窗边,他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眼睛盯着前面的一小块地面发呆。莫钟书进去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发觉身边多了个人,也不等莫钟书相问,他就主动开口说起了事情经过。
“昨天我和周奎,谢一鸣,还有几个同窗,商量着砍些柴去换几个钱。才刚到山顶,就变天了。雨来得太急,大家只得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当时电闪雷鸣的,大家都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不敢看天。只有周奎胆大,还站在一边。忽然,我看到一道强光闪过,接着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好几个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还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了的气味。我一个一个地摇醒同伴们,但是周奎怎么也醒不过来了。真恐怖啊!你没看到他的脸,真恐怖啊!”
莫钟书任由他象祥林嫂一样翻来复去神经质地说着“真恐怖啊”。苏直现在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这惨状吓坏了也正常。
莫钟书走到桌边,桌上摆着一只大茶壶,壶里的水早凉了,不过他还是倒了一杯,送到苏直嘴边。
苏直接过茶杯,一口气便“咕嘟咕嘟”全喝了下去,又将杯子递回:“再给我来一杯,我渴坏了。”
莫钟书点了点头,知道口渴是好事,起码他的意识已经回来了。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来。
苏直一连喝了好几杯凉水,脸色渐渐回转,不再那么苍白了,人也镇定了许多。
莫钟书又等了一会儿,看着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才问:“周奎当时身上是不是带着刀具或者别的金属器械之类?”
苏直想了想,道:“是呢,我们一行人中,就他一个人带了斧头,我们都不太会用斧头,说好了他砍树,我们背下山去。”
“这就是了,就是那把斧头把雷电引到周奎身上的。”
苏直懵了:“周奎的死跟那斧头有关?”
莫钟书点头:“你们不该呆在树底下,周奎更不该拿着斧头站得高高的。”他看苏直还很糊涂,没再细说下去,只郑重其事地强调:“总之你记着,今后如果再遇到雷雨天,一定要离开高大的树木,身上不要有任何金属器物,尽可能躲到屋里或者山洞里去,但不要靠着墙壁。如果能做到这几点,就不会再有这么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苏直愣了半晌,之后就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真的?”他想到这个表弟虽然比自己小两岁,但博学多才,更从来没骗过自己什么,就真的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担。这两天,他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周奎,就吓得寝食不安。
这个时代科学不发达,人们总是习惯把种种自己不懂的自然现象解读成天谴。因为周奎是被雷电击死的,引发了人们关于他和他的家人是不是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猜疑,因为他死时年方十二岁,人们便猜测他是不是在替他的爹娘受过。所以,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疏远了他的父母,生怕自己也受了牵连成为代罪羔羊。就连一直受着他们一家照顾的谢一鸣也躲开了。
莫钟书一直留意着苏直和谢一鸣的举动。谢一鸣家境不好,过去几年间没少吃周奎的娘偷偷从厨房里给他捎回来的好肉好菜,以前一直“大叔大婶”地叫得亲热,现在却对他们视而不见。苏直崇拜谢一鸣,因为谢一鸣和他一样出自贫家寒门,功课却在班级里遥遥领先。莫钟书很担心苏直会不会也学了谢一鸣的凉薄无情,幸好苏直还经常去看周奎的父母,也曾试着把莫钟书告诉他的那些雷击理论转述给大家,可是没人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