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氏一听皇帝的叫嚷,赶紧匆匆走到寝卧外,只见宁熙帝站在一扇朱色缠枝松柏纹的大窗棂前,龙目瞪大,目色中净是惊喜。
赫连氏一惊:“皇上,怎么了——”几步过去,话还没说完,却也是呆在窗前。
这扇窗户正对着天井中的小梅林,林中早就换了一道景象,与昨天截然不同。
身后的蓝亭亦是一怔,昨儿还光秃秃一片的梅林,一个晚上,枝头苞已经绽出了粉白色的花朵儿,星罗棋布地点缀在褐色的纤长枝桠上,唐梅这个品种的个头儿,在梅花中本就大,很占视线,如今乍一看过去,密密麻麻,素雅天成,果真如昨天云家小姐说的,一片香雪海!
赫连氏回过神,欣喜无比,云家那丫头的催梅盛开的法子,果真有效!
“玉烟,”宁熙帝满心欣悦,哈哈笑起来,“往年你总是说这萃茗殿地势不好,叫朕看,今年花神还是很眷顾你的啊!宫内最早的独秀,都开在了你家!瞧这样子,开得这么早,只怕今年还会梅开二度!”皇帝显然是真心爱梅的,说到这儿,兴致大增,不顾秋晨寒凉,也不要宫人跟随,抖了抖大氅,出去赏难得的早开梅了。
赫连氏难得见宁熙帝这么高兴,不敢搅皇上的兴,也披了披风,跟上一同伺候。
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是冻得鼻头红红,手脚冰凉,宁熙帝展开大氅,将赫连氏拥在怀里地一路进殿,一坐定,眉飞色舞道:“今年梅花独独早发萃茗殿,贵嫔有功,甚得朕欢心,姚福寿,赐贵嫔东海夜明珠一对,紫绡纱一帐,五凤头面一套,另打赏萃茗殿宫人!”
“多谢皇上!”宫人们喜上眉梢,齐齐跪下,又赶紧递来已烧得暖和的金丝手炉。
宁熙帝今儿一早起就看到晚秋初冬的梅景,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捧着手炉将手捂热,像个十八九的少年一般贴了赫连氏的俏丽脸颊上,给她取暖,笑道:“玉烟的脸蛋儿都冻红了,来,让朕捂一捂……”宫女们都很少见宁熙帝这么柔情似水,个个捂嘴偷笑,年纪大一些、跟了赫连氏多年的嬷嬷,也惊喜地察觉,就算是当年贵嫔刚进宫最得宠时,宁熙帝也不曾这么细腻,眼下,两人倒是比往日感情更近了一步,打了个眼色,与几个宫女笑着低头退下,不再打扰二人柔情蜜意。
赫连氏知道宁熙帝今天是真的高兴,心下对云菀沁又是感恩多了一层,一边享受帝王的宠爱,一边拿起屏风上的朝服与冕冠,温和地笑道:“皇上忘了嫔妾是在哪儿出生的么,北方的草原冷起来,比京城还要冷几倍,嫔妾自幼习惯了,不怕冷的,倒是皇上,赶紧将朝服换上,免得着凉了。”宁熙帝也笑眯眯地伸展双臂,由着贵嫔穿戴。
赫连氏给宁熙帝展袍扯衣角,皇上这阵子三五天来一次萃茗殿,比韦贵妃的常宁宫那儿还去得频繁,现在正是难得复宠的时光,若有什么事儿,这个时候提出来,怕是好机会,想着手一动,给宁熙帝扯了扯袍子角儿,低柔试探:
“皇上,世廷渐大了,也不知道皇上近来有没有给皇儿考虑过。皇上子息丰,优秀皇子也不少,可千万别忘了嫔妾的皇儿。”
宁熙帝自然知道赫连氏说的“考虑”指的是皇子婚事,勾了勾美人尖尖下颌:“怎么忘得了?郁文平家的一名嫡女,年纪和容貌与老三匹配,迟早的事儿罢了,前年不就提过么。这两年,朕瞧老三年纪越大,身子骨也越发健壮了些,也该找个管后院的人了。朕改明儿叫姚福寿与老三那边说一下,今年内就将婚旨给下了。”
果然啊,圣上瞧中的还是那郁家千金,看来已是难拗的了。赫连氏念起撷乐宴上,儿子看那云家小姐的眼神,下定决心,柔声福了一福,婉婉一笑:“谢皇上赐婚,郁家小姐做秦王正妻,主理王府中馈嫔,妾自然安心,可嫔妾瞧着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五皇子,甚至太子,未娶正妃前,宅院内都有几名红袖添香的俏人儿呢……。”
宁熙帝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嫌老三府上女人少呢,不免哈哈笑起来:“你啊你,看上去不声不响,朕以为你多老实,原来还是馋着锅里,你这宝贝儿子,一个妻都还没正式迎娶进门,就已经想着纳侧啦?”
“皇上又取笑人家,”赫连氏粉脸一红,“后院人多了,开枝散叶的机会才大一些,世廷他本就身子不大好,多些人,方才能多给皇家添子嗣啊。”
说的也是,皇子在娶正妃前先纳几个侧妃庶妃,甚至养些侍妾,不足为奇,有时还是宫里的长辈贵人拉的线或者送的人儿呢,宁熙帝眼一眯,这个贵嫔,素来谨小慎微的,话不多,可一说,必定是早有打算的,笑了笑:“玉烟,你心里是有人了?”
赫连氏垂了眼眸:“这次陪宴嫔妾的兵部左侍郎家的女儿很是灵巧,生得也好,虽年龄比老三要小几岁,却难得的懂事,并不任性稚气,陪侍嫔妾时很会体贴人,”见皇上凝神不语,又补充:“那云小姐宴上,虽然第一次进宫,却有大家风范,昨儿太后还将她留宿宫里陪歇了一夜呢。”
话一出口,宁熙帝眉毛一弯:“云玄昶的大女儿,云氏菀沁?”
赫连氏一怔,刚一提,皇上就能月兑口唤出那女孩儿的闺名,像是熟悉似的,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昨晚,朱顺将红胭是塘州之战军官后人的事报给了宁熙帝,蒋胤后来去议政殿找宁熙帝重新自省过一次旧案,两人陈述原委时,字里行间肯定免不了会提到云菀沁,皇上对云菀沁印象深刻,倒也没什么,忙颔首:“是的皇上,就是云家的大姑娘。”
隔了好半会儿,宁熙帝才开口:“原来你瞧中的是那个女孩儿,朕虽没见过那孩子,昨儿听朱顺与蒋胤一说,也觉得有几分普通闺秀没有的胆量与侠气,有意思。”
赫连氏一听暗喜,皇上都觉得不错,那就是有戏了:“可不是,皇上,那女孩儿样子虽是娇娇女敕女敕,看着小了点儿,可心里头有货,有几分男儿的度量,与世廷很般配。她父亲为兵部的二把手,嫔妾听闻,似是马上又要擢为尚书,那就是二品重臣,配世廷做侧妃,倒也说得过去。”
说到这里,赫连氏只当这好事儿十之八九便成了,女方身世位份合适,得贾太后的喜欢,皇上又夸了几句,还能有什么大问题。
没料待赫连氏打开天窗说了亮话,宁熙帝竟默不作声,并没之前赞人时的笑容。
赫连氏心中咯噔:“皇上,是不是觉得那云家小姐不好……”
宁熙帝挥挥手:“并无不好。”
并无不好,可对于云菀沁当老三的侧妃却又有几分迟疑,赫连氏生了奇怪,莫非皇上觉得云小姐当皇子侧妃还不够格,或是有待考量?但瞧他脸色,倒也不像在挑剔云小姐啊……却再不好多说什么,继续服侍皇上穿衣。
料理妥当,姚福寿在帘外恭声:“御辇备好,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随时可摆驾去奉天殿了。”
宁熙帝“嗯”了一声,见赫连氏似是有些失望,安抚:“玉烟,今儿下朝若政务清闲,朕再过来同你一块儿赏早发的梅花。今早时辰有限,还没来得及欣赏完。”
赫连氏没得个准信儿,确实失望,可此刻听闻皇上下朝会来,仍是欣喜,柔柔一拜:“玉烟随时在殿内恭候皇上,”说完,亲送皇上出殿上朝。
宁熙帝经过天井,一眼瞥见蓝亭刚从那梅林出来,怀中抱着一块冒着凉气的大方砖冰块,因为迎面碰上龙颜,正停驻在路边。
昨儿蓝亭照云小姐的吩咐,将冰块用布裹好了,浅埋在树下的泥土里,云小姐说过若是梅花开了,就得将那冰块拿出来,不能强行一直使用,免得适得其反,蓝亭见宁熙帝离了梅林,惦记着云小姐的话,梅花下的冰块不能放久了,便赶紧去将冰块弄了出来,没料却与宁熙帝碰个正着。
不出蓝亭所料,宁熙帝脚步一停,下意识问道:“这大冷天儿的,你手里拿冰做什么。”
蓝亭望了望自家娘娘,赫连氏也没什么好瞒的,心里一转,倒是个好机会,附过去轻道:“皇上,今年嫔妾有幸拔得头筹,不是花神保佑,是云家小姐深谙此道帮忙,才能叫咱们赏到深秋初梅。”
宁熙帝一怔:“她,怎么能叫梅花早发?”
赫连氏将云菀沁的法子简单说了一遍,只盼着云菀沁刚好拨到了皇上的心头好,叫皇帝欢喜,接纳云菀沁,这已经是她能帮皇儿的最大余地,再就只能瞧那女孩儿的造化了。
宁熙帝只听到那碱粉化水促花开,浓眉乍然一动,喃喃:“碱水催梅开。”
“是啊,”赫连氏笑笑,“嫔妾当时听着,也觉得像是天方夜谭,这小妮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鬼点子,没料果真有用处。”
宁熙帝脸色恢复,嘴角一扬,勉强提起笑容:“嗯,云玄昶这闺女,鬼点子不少。”虽然是夸赞,语气却干干巴巴,似是强挤出来的,姚福寿察言观色功夫强,偷偷看了看宁熙帝的脸色,清咳两声,恭声说到:“时辰不早了,朝臣们怕都来了,皇上该过去奉天殿了呢。”
赫连氏再不敢多作纠缠,俯身:“恭送皇上。”
宁熙帝远远瞟了一眼梅林,与姚福寿出了茗萃殿。
御辇绕过曲折宫墙,走到半道上,忽的一停。
跟在后面的姚福寿几步小跑上前,只当皇上有什么事儿要差遣。
宁熙帝白皙而修俊的手扒开辇帐:“天色尚早,朕先去一趟慈宁宫,给太后请个早安,再去奉天殿。”
给太后请早安?姚福寿一愣,皇上孝顺,政务再忙,一天也会拨出时辰给太后请安两到三次,可早安一般也都是下朝以后去啊,从没见着上朝前赶着去,正要多问一句,心念一转,皇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咽下话,忙吩咐先将御辇转去慈宁宫。
***
慈宁宫。
云菀沁昨儿得了恩赐,赐座临窗锦榻边,与贾太后促膝谈心小半晚,满肚子民间的乐事,闺阁的雅事,还有平日调脂弄粉的小段子都统统搬了出来,听得贾太后不亦乐乎,笑得合不拢嘴,直至二更的梆子打起来,朱顺与贴身伺候的老嬷嬷三催四请,太后才恋恋不舍回了寝卧安寝。
随后,云菀沁被安置在太后寝殿旁的一间耳殿内歇息,本来以为会择床,可进一趟宫发生的事儿不少,她身心俱疲,高床软枕,身子下垫着的软绫滑罗几乎能跟肌肤融为一体了,头一碰枕头没多时就美呼呼地睡着了,一夜无梦。
翌日天光一亮,云菀沁梳洗完毕,穿戴好了,天蚕丝软榻上好好睡了一晚,什么精神都养足了,看了看天色,该是出宫的时辰了,在宫女的带领下去给贾太后跪安辞行。
贾太后见得这丫头一夜起来,精神劲头足了,两个脸蛋儿红粉扑扑,一双美目水汪汪的,越发灵动,昨儿进宫时一身淡雅的衣裳换了,此刻换上了一套宫人准备的新衣,与昨天的衣裳风格截然不一样,是一袭五色锦彩绫曳地长裙,颜色艳丽鲜女敕,衬得人娇媚动人,娇小耳珠子上挂着两颗红珊瑚耳坠子,更是让肤色显得牛乳凝脂一般的白腻。
风格大变,却各有不同的美,若昨天那一身儿宛似清雅荷花,今天这一套就是娇艳的芍药。倒还真是一副衣架身子板儿,穿什么就有什么味儿,贾太后虽贵为太后,却跟世俗人一样,哪里有不爱美的,将云菀沁拉到身边,又是东看西看,笑着品鉴了会儿,时辰差不多,叫朱顺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云菀沁忙是捻裙跪下,摇头:“昨儿在宴会上,已经收过太后的一柄簪,怎么还能要太后的礼物。”
朱顺笑着说:“不妨,这礼算不得贵重。”
云菀沁接来一看,是个红漆桃木三层食盒,打开食盒的抽屉,每一层都有些果品。
“这个叫做九九果盒,宫中御膳果品。”朱顺指着那果盒:“九为吉祥数字,这果盒内共有九种果品,每种果品的意图都吉利,有龙眼、栗子、莲子、葡萄、荔枝、白果、白枣儿、松子、长生果,每种果品不多不少,各九颗,所以称之为九九果盒。”
这么一听,云菀沁记起来了,不但记得,这个九九果盒,前世她也曾有机会接触过,这赏赐,真正算得上是礼轻——情面大,这是宫中贵人赏赐给功臣的食膳,尤其保疆卫土的功臣进宫饮宴,离宫时会被赐上一盒,前世慕容老侯爷战功彪炳,每逢进宫几乎都会拿一盒这个果盒回来,然后分给两房孙儿,有时还会留一些能长期存放的,等着家中宴客拿出来,在宾客面前长长脸。
朝臣无不以得到这果盒为荣耀。
只没料到,太后竟叫御膳坊做了这九九果盒赐给自己。
这可是连爹都求不得的无上光荣,自个儿倒是比他还要提前拿到这个光耀!若是抱回去,只怕爹眼珠子都得瞪出来,云菀沁吸了一小口气儿,嘴巴还是得客气两句,憋出个大红脸:“臣女对朝廷可没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太后这不折杀了臣女吗,回去了,爹只怕还得责骂臣女不像话,什么都敢收呢!”
朱顺瞥了一眼贾太后,看得出贾太后真心喜欢这丫头,自然顺着太后老人家的心意,笑眯眯道:“谁说没有功劳,陪太后一小晚,谈天拉家常,太后许多年都没这么开怀了,太后高兴,皇上自然也高兴,这就是对朝廷有功!”
“云侍郎敢责骂你,叫他来哀家这儿,哀家好生跟他谈谈!”贾太后亦是扬了扬眉。
云菀沁这才笑嘻嘻拎了九九果盒,刚谢过太后,正这时,外头宫人有事来禀,对了贾太后说了几句。
依稀有人名飘到云菀沁的耳朵里,是国舅爷。可具体什么事儿,听不大清楚。
这一下,又把云菀沁的心事勾了起来,见传报的宫人走了,思忖了会儿,轻道:“臣女昨儿还在想,没想到国舅爷当年辞官竟是这么个缘由,虽说国舅爷觉得对塘州之战的军官施罚过重,可臣女再一想,天下有几个人能有这个愧疚心,国舅爷丢弃荣华富贵,毅然决然隐居赎罪三年,倒也是不容易啊。”
贾太后被云菀沁这席话,勾出了几分感慨,不用问就将刚才宫人的汇报内容主动倒了出来:“谁说不是呢。昨儿国舅在承天湖边这么一说,又跑去了议政殿跟皇上陈情,回了瑶华殿,怕是动了心气儿,加上身子骨这几年本就熬坏了,一下子就病倒了,宫人才来禀,说太子喊了太医刚看过呢。”
云菀沁眼波一动,面色露出些担忧:“国舅爷没什么事儿吧。”这话也不是虚情假意,倒还是有几分真心,现在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自己还没机会找蒋胤问个明白呢!
贾太后摇摇头:“没什么,只说是忧极攻心,气血不顺,不过这一病啊,怕是几天难得下榻,暂时回不了山里他那个破道观了,要哀家看,是福不是祸!加上皇上派大理寺、刑部等部翻查塘州旧案,国舅是重要人证,得要协助,怕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啦。”
真是好!云菀沁心里一喜,马上又压下来,幸亏没露在脸上,虽说蒋胤身在皇宫,自己跟他碰面怕是有些难,但只有还在京里就有希望。
说了两句,时辰差不多,云菀沁告辞太后,由一个嬷嬷伴着,出了慈宁宫。
却说云菀沁前脚刚走没多时,慈宁宫门口就一声长禀传来:
“皇上驾到——”
贾太后眉一攒:“请,快请。”稀奇了,这会儿正是上朝左右的辰光,皇帝怎么有功夫来这儿。
不消半刻,头戴冕冠,身穿金黄朝服的男子便在宫人的簇拥下进来了,给母后行过礼。
贾太后只听姚福寿说皇帝来给自己请早安,也没多想,叫人沏了壶冻顶乌龙。
宁熙帝呡着茶,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太后说着话,眼睛却不易察觉地左右扫。
姚福寿自然知道主子在扫什么,出去拉了个慈宁宫的守殿太监一问,才知道云家小姐早两刻已经离开慈宁宫了,赶紧进来,见缝插针,对主子耳语了几句。
贾太后本就觉得皇帝心不在焉,再看见那姚福寿一说话,皇帝脸上浮上几许遗憾,顿时明白了,这个皇帝,来自己这儿,怕别有目的。
坐了会儿,宁熙帝撇下茶盅,起身上朝。
贾太后目送皇帝出去,趁皇帝上辇,叫朱顺将那姚福寿单独拎了过来,双眉一挑,威严骤起:“皇上今儿来慈宁宫干什么啊。”
姚福寿一愣,挠头赔着笑脸,打哈哈:“嗳哟,奴才的老祖宗,皇上来还能干什么,肯定是来给太后请安啊。”
“兔崽子在哀家面前也敢嘴滑!”贾太后哪吃姚福寿这一套。
姚福寿这才摒了笑,却依旧支支吾吾:“也,也没什么……”
贾太后声音发了冷:“怎么着,是要哀家拿你去宗人府,好生审审?”
朱顺在旁边笑着唱红脸:“姚公公,您就说吧。咱们圣上是太后她老人家亲生的,太后她老人家一双慧眼,难道还看不出端倪吗。”
姚福寿这才坦白从宽,讪讪:“皇上是来瞧那云侍郎家的小姐。”
平地惊雷!瞧那云丫头?贾太后揪住罗帕,瞪住姚福寿。
朱顺也是一讶,皇上从没跟云家小姐见过面啊,竟屈尊姜贵来慈宁宫看云小姐,正要说话,贾太后抬起手一拦:“你走吧。”
姚福寿喏了一下,赶紧溜号了。
朱顺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太后:“太后,皇上这不是——”话没说完,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贾太后自然也跟着心月复想到一块儿去了,莫不是昨儿云丫头在撷乐宴上的风头传到了皇帝那儿,叫皇帝来了兴趣?
宁熙帝是贾太后如假包换的亲生儿子,贾太后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的秉性?年轻那会儿就桃花忒多,到现在虽然年过四旬,风流却也不减当年,后宫美人儿成堆,除了每年正以当渠道选秀进宫的妃嫔们,大前年皇帝微服水乡,带回了一个南方闺秀,去年在自己这儿看上个宫娥,说是喜欢,也要去了。
想到这里,贾太后基本已是笃定了,心里很有几分高兴,若皇帝真是看中了那云丫头,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云丫头合自己的眼缘,要真进了宫,这样能时时陪自己。
太后眼儿一眨,朱顺就能猜到她想什么,这会子也不例外,晓得正中了太后的心意,笑着低声说道:“只可惜啊,差那么一点儿机会,云小姐前脚离,皇上后脚来,硬是没碰上!还有,今年的选秀更是已经完了,赶不及,到明年的选秀,又起码是开春三月以后了,这一来二去,起码近半年,时间耗长了……”
“啧啧啧,”贾太后一个笋指尖儿戳了戳朱顺的大脑门儿,“你这死脑筋,谁说非得凭着选秀女才能进宫侍圣,要找机会,那还不容易啊!天意啊,钦赐啊,一大堆,就怕你想不到!”
朱顺呲牙模模脑门,还是太后英明,同时也心眼儿一清:“噢对,皇上马上要去祜龙围场秋狩……”秋狩时,除了皇室宗亲子弟,还有朝臣及其子女,男丁是皇子骑射的陪伴,女子陪侍随行妃嫔和皇宫女眷,到时何愁没机会。
贾太后笑了一笑,深深望一眼心月复太监,并没多说。
***
再说云菀沁这边,出了慈宁宫,乘上宫轿,直奔正阳门。
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阳光不嫌猛,风儿不嫌凉,出了正阳门,过了护城河,就能上御街回家了。
云菀沁下了轿,隔着护城河看见家中熟悉的绿呢乌盖头马车。
车下,妙儿正大力挥手,应该是来接自己,云菀沁回头对宫人笑着说:“我家人来接了,就不劳宫车接送了。”
被贾太后负责送行的慈宁宫嬷嬷朝护城河那一头望了一圈,却犹豫了一下:“云小姐,到底哪辆车是侍郎府来接您的?”
云菀沁一诧异,重新眺过护城河望过去,先前没注意,再仔细一瞧,自家马车的后面,跟了好几辆精致的马车,粗粗一看,足有四五乘,还没来得及回话,其中一辆马车上跳下个家丁模样的年轻男子,见到云菀沁出来了,反应最快,跑过来隔着城门的哨卡,使劲儿摇晃着手:
“云小姐,奴才家少爷是奉恩辅国公家的尹世子,昨儿在摘星楼奴才还跟您家婢子说过话的,还记得不记得?世子知道云小姐今儿早上出宫,差遣奴才驾车在宫外等着您,送您回侍郎府呢!”
另一辆马车的下人也不示弱,凑过来,朝那奉恩辅国公家的奴才哼了一哼,喊起来:“云小姐,奴才是杨太傅家的,家里的杨少爷昨天参加过撷乐宴,正坐您对面儿的斜左第三,长得最俊的那个!今儿少爷叫奴才来送你回去!”
“欸,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第一个家丁撸了撸袖管子。
“什么先来后到?我只晓得先到者先得!”第二个牛惯了,反嘴道。
这么一嚷,剩下几个反应慢的也都跑了过来,隔着护城河开始自报家门,乱糟糟一团。
那老嬷嬷算是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了,笑得弯了腰:“原来都是昨儿撷乐宴上拜倒在云小姐石榴裙下的世家少爷啊,得,云小姐自个儿选一乘车吧。
什么石榴裙啊,云菀沁恨不得几个大石榴掷过去把他们砸一顿,在护城河对面闹成一团,阻了自己的路。
妙儿之前不知道跟在后面的马车是来接自家小姐,这会儿一看,正要上前跺两脚把人都赶走,有一道修长的人影绕过一堆家奴,径直走到前面。
男子腰际亮出什么,外城门的侍卫放了行,径直走到正阳门外,面朝云菀沁:“云小姐,主子车备好了,派奴才来送你回府。”
是施遥安。这个秦王也上赶着凑什么热闹。云菀沁努嘴:“有劳施大人,家中已有人来了。”
施遥安稍一顿,脸上微笑未改,只凑近几寸:“哪里,没看到,怎么,云小姐不坐秦王府的车,非要坐不认识的人的车子吗。”
云菀沁见身边那老嬷嬷目光复杂地盯着,也不好继续逗留,得了,就是坐他府上的车子而已,这点儿面子总得给,跟着施遥安过了护城河,出了外城门。
一群世家门户的家奴有的认识施遥安,晓得他后面人是谁,就算不认识的,见他手持令牌直入皇城,也知道这人主子背景恐怕不浅,哪里还闹腾,个个愣在原地。
“大姑娘——”妙儿见云菀沁上了秦王府的车,忙上前。
云菀沁道:“没事,你跟车夫跟在我后面就好,反正施大人也是送我回府。咱们一前一后到家而已。”
妙儿听了,便上了云家马车。
施遥安拉开马车帘子,放了车凳子,云菀沁一撑车辕,上了马车。
脑袋刚钻进去,只觉得气氛不对,车厢内有人,一抬头,正对上前面一双浓黑得发沉的深邃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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