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啦。”
领口撕裂,从颈项到胸口,一线肌肤微光如月,亮在室内的黑暗里。
他微微抬手,似乎想要阻止,又似乎怔住了。
大概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彪悍女子吧,景横波想着名动天下,被当做神供奉膜拜的紫微上人,被自己压着撕衣服,传出去会不会惊掉大荒人民的眼珠?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七杀一定会拍手叫好,欢庆一年。
一不做二不休,衣服都撕了就继续干,反正她扒的是个老头子,她双手抓住破裂的领口两边,狠狠向外一分。
这么一分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然一幕闪过。
深红宫裙的女子,骑在衣衫如雪的男子身上。
抽掉金丝,拔掉珍珠,就手一抛,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双手狠狠一分。
“不然我就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你!”
……
依稀也是这个姿势,这个动作……
她手指颤了颤,却没有停,“哧啦。”又是一声。
他上半身的衣服基本都被她毁了,透过凌乱破裂的衣裳,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
他乌发泻落,流水般弯在肩上,散落在衣裳凌乱的胸前,依稀风情熟悉。
她不想看的,但眼神还是滑了过去,心中有微微惊讶——紫微上人一把年纪了,虽然脸上肌肤如玉驻颜有术,想不到身上也一样,似玉似明月,似蔷薇开放在软玉池……
只是惊鸿一瞥,她忽然心颤,鬼使神差地,手指便要去掀那破碎的胸前衣服,想要看个清楚。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潜意识,或许是天意。
手指刚刚伸出,被压住一声不吭的人忽然一把抱住她,她一惊,要挣月兑,他一个翻身,已经压住了她。
她大惊,生怕自己弄巧反拙,急忙屈膝要顶,膝盖还没抬起,他膝盖已经下沉,正顶着她膝头,两膝相撞清脆一声,她痛得险些叫出声,身上力气顿时一泄。
身子一软,他已经压上来,双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冰冷真气涌入,她浑身力气顿时没了。
景横波暗叫不好,一偏头狠狠咬向他咽喉——没有腿还有手,没有手还有牙齿,为了捍卫姐的贞操,一定战斗不休。
他却极其灵活地头一偏,让过这一咬,顺势头便落在了她颈侧,一口咬住了她颈侧肌肤。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时无比愤恨自己的傻大胆,又无比诧异自己的判断——紫微上人何等身份,又这个年纪,再怎么游戏人间,内心也自有操守,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但不管可不可能,这状况已经出现,悔之晚矣,她要大喊裴枢,他的手肘却压住了她咽喉,她只能喊出含糊的字句。她心底明白,喊出来也没用,两人这一番挣扎滚动,隔壁的人如果有意识都应该听见,早该过来了,没过来,就是裴枢也伤势发作了。
她已经感应到身上人的变化,那些滚烫和坚实,足以昭示那是真正的情动。她咬牙闭眼,牙齿抵着舌头,正准备忍痛狠狠咬下,一根手指忽然抵在了她的齿关。
口腔内一股液体迅速充满,微腥微甜,却不是她的血。
她垂着眼,看着他流血的手背,心里微微抽紧,他却没将手指抽出,也没有发出任何痛声。
他的头搁在她颈侧,她身子忽然一僵——他的唇,忽然落在她耳垂上。
柔软微凉,如果冻一般的唇。
她僵住,恍惚里觉得这一幕也惊人的熟悉,但此刻心中紧张混乱,没有余力思考,一边紧张一边庆幸还好这家伙竟然童男子一般,竟然不知道直奔主题,这么想的时候心中又是微微一动,随即一颤——他舌忝了舌忝她的耳垂。
电光纵掠,飞流穿透,她肌肤起了一层密密的疙瘩,不是恶心,是激发回忆的震惊。
唇在耳垂一沾,随即烫着般一让,再落下时,到了她的鬓角。
鬓角乌黑柔软,如刀裁出美人鬓,她的美与好,也是插入心肺的刀,分经络,入血肉,一刺彻骨,永世不得拔离。
她停止挣扎,眼睛直直盯着上方,心中不知是恐惧还是期待。
下一瞬他的唇落在她额头。
她一震,眼底渐渐蒙了泪。
要怎么解释,要怎么面对,这相同的顺序,是人世间的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归依。
额头光滑如玉,唇触上便似要自动滑下,这么近,这么近,她感觉到了他灼热的呼吸和微微颤抖的躯体,他在激动,近乎失控的激动,他将身子紧紧地靠向她,不住摩擦,似乎要感应她的热度,又似乎要将他的热度传递,微凉软玉的肌肤在磨蹭之间似着了火,他在燃烧,却又徘徊来去,似不知如何抵达彼岸。
这样的感觉让她更加不安,心砰砰地跳起,和他的心跳呼应,一声声,都是难解的谜。
如她在迷茫疑惑和震惊之中不断徘徊,他却在苦痛灼热和抵抗之间无奈泅渡,没有得到及时的解毒休息,体内毒刺游走发作苦不堪言,那些毒刺更不断集聚,冲击着他的自控和狼,狼告诉他应该立即起身离开,完成既定的计划,身体和体力却让他不得不留在原地,而身下是朝思暮想的人,是心的归依,是纵昏或死都不能忘却的深入灵魂的记忆,要如何舍得,如何,舍得。
她浓密的睫毛刷在他脸上,一扫一扫,扫得人心痒心燥心魂失守,扫得彼此心湖涟漪安生,一圈圈都是晕眩的波纹。
她忽然觉得双臂能动了,忍不住抬起手,第一个动作并不是推开他,而是去模他的手。
他曾做过的动作,她曾做过的动作。
指尖触手冰凉,她心中轰然一声,不知是惊是怕,怕下一瞬就会模到碎裂的冰。然而没有,转瞬那指尖就热起,烫得她手一缩,如此的烫,仿佛刚才的冷只是幻觉,她愕然,一时只觉混乱。
他却似受到刺激,蓦然抱住她一个翻身,天旋地转里唇已经凶猛地压下来,这回终于直达目的地,似一大波海浪,跋涉千万里,终于扑上了想要抵达的沙滩。
再下一瞬她身前一凉,她惊惶地转眼,看见自己的衣裳从他指尖,决然飞了出去。
这一出依旧出乎她意料,她睁大眼,一时忘记了所有动作。
片刻僵硬之后,感知慢慢回来,此刻肌肤的触感更加鲜明,那般灼热的体温,似能将人狼燃成飞灰,她感受到他的急迫,这让她心越来越凉,对他越来越陌生,她又开始挣扎,却犟不过他的坚持,他步步紧逼,她节节后退,下一刻他便将如怒龙卷来,卷起了她的天地。
她忽然流下泪来。
只是无声的一滴泪,他明明注意力在别处,却立即惊觉,惶然抬头。
她却将头偏至一边,轻轻道:“我这一生,只想在自己愿意的情形下,给我想给的人。除此之外,谁要我,我杀谁。”
他一僵。
她趁势推他,他麻麻木木地一让,她手掌抵着他胸膛,忽然感觉到指下微微突起一长条,似是伤痕……她立即低头。
他却霍然起身,手臂一振她的衣裳已经飞了过来,他俯身将她胡乱一裹,连同那个装满东西的包裹裹在一起,一脚踹开门,将她向门外狠狠一扔。
她人在半空,回首向后,手指伸出,维持着一个想要探索的姿势,一霎长发飘起,神情复杂而哀切。
他却决然将门再次踹上,砰一声巨响,她的指尖撞在门上,生痛。
她跌落地下,抱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看也不看,将东西一抛,衣服一裹,抬脚就踢门。
门却似被什么东西抵住,她踢不开,她趴在门上听,隐约似听见闷哼和急促的喘息。
这声音让她心惊,想瞬移进去,又不敢,怕刚才事件重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门忽然被拉开,她险些栽入开门人的怀抱,她一喜又一惊,一抬头却看见紫微上人的脸,紫微上人俯脸,似笑非笑看着她,温润英气的美丽容颜神情诡异,她顾不得他,探头想要向内张望,紫微上人却出来,砰一声将门带上。
她仰头看着紫微上人,他还是那身紫裙,当然胸口已经撕烂了,他坦然穿着迎着她的目光,就差没挺挺胸脯。
他的胸膛光洁,没有伤痕。
“刚才……你……那个……”她觉得这个问题很荒唐,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紫微上人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霞,羞答答地道:“想不到我依旧如此美丽,令你无法控制……”
景横波很想把他美丽的脸拍扁。
紫微上人脸色一板又道,“当然,你试图调戏我老人家是很不对的,这是对我七峰山的亵渎,对此我决定扣你一分!”
“随便!”景横波只顾看他身后的门,“那个麻衣人呢?”
“你说我相好啊?”紫微上人眨眨眼,“走了。”
“他到底是谁!”景横波几次想绕开他开门,奈何绕到左他挡左,绕到右他挡右。死活不给她进门。
她心上猫抓似的,不知是难受还是迷惑还是不安,这道门似一道天堑,隔绝了目光,也隔绝了某些秘密的答案。
可那样的答案她到底想不想要,她也不知道。
“我相好!”紫微上人答得辣气壮,伸手将她一拉,“考试已过,马上十三太保就有人来,你如果被堵在这地下,倒扣二十分。”
她还想挣扎,紫微上人手腕却如铁钳,一手拖了她便走,她一边走一边努力向后挥手,砰一声将门推开,门内却黑沉沉一片,根本看不见人。
裴枢从隔壁窜出来,这时候他倒醒了,景横波在坟口捡走躲在一边的二狗子,回头找霏霏,霏霏却不见了。
她也没什么心思关注,反正小怪兽神出鬼没,而且很会认人,随时都能找回来。她一心只想知道刚才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人肯给她答案。
或者她自己,也不愿再去深想?
紫微上人直到将她拖出坟地好远才放手,景横波就算想回头再查看也不可能。她没好气地揉着手腕,问:“分数怎么算?”
她等着紫微上人说“有人作弊!帮你拿到东西,倒扣二十分!”这样,便可以证明,刚才的那人,不是紫微上人。
紫微上人却满不在乎一挥手,道:“既然你能想到来抢,也抢到了,就算你赢好了。”
景横波狠狠瞪这老狐狸一眼,转头看着黑沉沉的坟地。
今夜无星无月,照不亮这黝黯的天空。
……
他从狭窄的陋室里挣扎爬起,披上麻衣,盘坐于地,好一阵子,才止住了身子的颤抖。
经历一番汹涌大潮般的冲击,他脸上并无血色,反而隐隐覆上一层霜白的色彩。
半晌他身子一震,噗地一声,一口紫黑色的淤血,渗入地面。
他以手支地,待要慢慢站起,忽然看见地上一枚纽扣,是她领口的扣子,先前卸衣时被崩裂。
他将扣子捡起,紧紧握在掌心。
纽扣边缘圆润,却似将心咯痛。
好半晌他将扣子收起,步出室外,他走出门的时候,狼狈尽去,姿态笔直,依旧的尊贵风华。
他一边走,一边顺手撒下一些红色粉末,又在大厅不起眼的角落里,留下几个黑色的手印。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容步出,此时外头马蹄声急响,十三太保的人接到消息已经赶至。
他们到来的时候,正遇上他出门,他掩了面目,闲庭信步般自如临大敌的人群中过,所经之处,血雨飞花。
等他消失于旷野之上,十三太保的人才敢冲入地下基地,一眼看见死伤的属下,凌乱的大厅,被洗劫一空的十四间小室,不禁又惊又怒。
他们在地下寻找,在土室找到被废了手筋的十二太保,然而那家伙也并没有看清楚密室内发生的一切,只含糊道有个僵尸状的人伤了他,又有个美丽的女子,还有个凶暴的男子闯入……
他语无伦次,众人听不出所以然不禁焦躁,人群之首一个高大男子,一直面沉如水听着,此刻哼了一声,冷然睨了十二太保一眼,再次进入大厅搜寻。
这次他们发现了少量粘附于地面的红色粉末,那高大男子色变道:“这似乎是烈火盟赤山之土!”
“量很少,是不是粘在靴子上,然后留在了地面上?我们这地面有粘性,一向能吸附土壤……难道来的是烈火盟的人?”
“刚才那人武功极高,非三门四盟的长老级别不能有此实力!”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这么个秘密基地,被实力超卓排名在前的烈火盟发现,将会是十三太保组织的灾难。
“不对,这边这个痕迹是什么?”又有人惊叫,众人赶去一看,大厅墙角一具尸体旁,隐约几个手印,看上去像是对方杀了人,无意中顺手在墙上擦了擦。
高大汉子凑近那手印,仔细查看,又命烛火靠近照亮。
“七太保,这是……”有人凑上前询问。
“手印有淡淡磷光,倒像是玉带帮用来练功的独有的青磷……”
众人神色更加迷惑且不安——原以为是烈火盟出手,谁知道又冒出个玉带帮,都是黑水泽排名靠前的大势力,一下子出现两个,可不是好兆头。
是碰巧,还是这两大势力联手,查探十三太保这个重要的地下基地?
众人想到后者的严重性,都神色凝重。
七太保直起腰,沉声道:“情势紧急,立即给二太保去信,将今晚的事详细禀报,我们留一半人在此地侦察,寻找线索,另一半速速赶回总坛!”
“是!”
人影如电掠去,飞起的衣袂将黎明的天色剪碎。
紧张的气氛,在这滴露的清晨,悄然蔓延,或者很快,就会席卷整个黑水泽。
七太保立在清晨料峭寒风中,迎着利剑般刺来的朝霞,眼底,却似看见了不久之后,大荒之泽,风雨欲来。
……
景横波被拽回了七峰镇,远离小镇的坟地发生的事,果然没有引起小镇中人的注意,景横波相信过不了多久,那坟地也就会成为真正的坟地。
她用坟地里挖出来的银子,到那家粮店换回了米粮,正式完成了题目,于是她也收到了一份打分。
使计进入七峰镇并获得信任,加半分。
完美骗钱,加一分。
发现十三太保地下基地,加半分。
获得战利品,加一分。
完成任务,加一分。
附加题完成任务,加一分。
最后还有个加分项目:在客栈为七杀说公道话,加半分。
扣分项目只有一项:密室内试图**美貌的紫微上人,扣两分。
景横波看完,嘿嘿一笑,把纸团吧团吧扔了,道:“试图**上人,该给我加分才对,对着那么一张老脸,鼓起勇气干那事儿,我容易吗我?”
紫微上人看样子又想扣分,景横波冷笑弹弹纸卷:“已经完成,不得修改!”
紫微上人忽然又不生气了,笑眯眯看看她,想想,又笑笑,又想想,一脸的诡异神情。
给这老家伙这样看着实在有点毛骨悚然,景横波想问,咬牙忍住不问,坚决不上他当,转头去看马车外景色,此时她正出镇往七峰山方向去,忽然听见一阵马蹄急响,探头一看,一队马队簇拥着一辆马车正向镇外飞驰而去,速度惊人,便如赶去救火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景横波看着那狂奔的马车,心上忽然涌起一阵潮湿的情绪,怅怅的,不安的,似有很重要的人和事,正在离自己而去。
这人世间,多少的说不得,理不清,和,留不住。
……
景横波的马车回山之时,七杀和天弃在山下热烈地欢迎她,景横波还以为他们是要对她曾经捍卫他们名声的事儿表示感谢,结果逗比们说,完全是因为她破了记录——他们也考过这样的类似试题,从没拿过这么高的分数。七杀尤其对最后那个扣分项目表示惊讶敬佩,除了伊柒外,一致同意推选最有勇气的景横波做他们的老大。
伊柒表示,他反对景横波做老大,但坚决拥护景横波做老大夫人。
景横波的回答是一人赏了一脚。
她回头点选战利品,面前零零碎碎摊了十几样东西,都是从小室内拿出来的。盒子册子管子羊皮卷应有尽有。景横波一一查看,有的很明显,比如有个册子,就是记载了狂刀盟大头领的武功罩门,册子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字迹潦草,想必获得这个秘密的细作,也付出了血的代价。遗憾的是册子明显没有写完,是打算随时添加的,景横波本来有点后悔不该这么早把册子抢过来,后来一想,这地下基地只要被人进入,十三太保一定会引起警惕,会立即转移走所有东西,所以先下手为强还是对的。
有一个羊皮卷,是一份誓约书,看日期还是十年之前,属于烈火盟,看上面的名字很陌生,誓约书上三个人,约定兄弟协力创下基业,之后平分权柄永不背叛。底下各自龙飞凤舞画押和按了手印。这份誓约书上同样有血迹,透着久远而森然的气息。
这样的誓约书,想必关系着烈火盟的最高层的秘密,比如,誓约书上的三个人,是否都享受到了胜利的果实?所谓的永不背叛是否做到?
如果做到的话,这份誓约书,也不会被十三太保花费那么大心力找来,珍重藏在这小镇坟地地下,等待在合适的时机抛出了。
这些是很明显能看出用途的东西,可以拿来制敌或者挑拨分化敌人,这些东西大多沾染血迹,或新或旧,充满了杀戮的味道。
而有些东西,一时就看不出用途所在了,比如有个盒子里装满气味古怪的药草,这是属于金钱帮的盒子。有一个管子内,装的竟然是一副画,画工细腻,人物面貌姿态清晰,栩栩如生,但具有什么意义,还真说不上来。上面的标记,是属于凌霄门的。
黑水泽三门四盟七帮十三太保。三门是凌霄门、灵犀门、罗刹门。四盟:烈火盟、狂刀盟、试剑盟、龙虎盟。七帮:神决、天竞、猎影、祭血、玉带、龙骧、焱帮。
这十四样东西,将来必有大用处,她将东西都交给紫蕊收起。此时事情结束回到山上,她才觉得疲累,在床上躺下想睡一觉,却又睡不着,脑海里徘徊来去,都是那一间小小的屋子,相拥的躯体……火热的肌肤……微凉柔软的唇……透体而来的纠缠气息……轻轻擦过额角的珍惜姿态,和那霍然翻过时的有力和悍猛……
她心中忽然起了热,这热如一道火线,瞬间弥漫全身,她越发烦躁难耐,在床上翻着烙饼,又霍然坐起身,捧住了自己着火一般的脸颊。
她弯身朝下,一个似乎想将脑子放空的姿势。
放空。
有些事哪怕近在咫尺,她也不想去思考,怕这一思考天地颠倒,从此失却本心,在人生最重要的道路上失措茫然,失去原本坚定要走的方向。
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很久,一直到脑子有点缺氧,才抬起头,下床开门走出去,对着老天大声道:“新试题!我要考试!”
只有不断地做事,让脑子塞得满满,才能不去想那么多。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这么干劲十足了。
天空飘下来一条没洗的裤衩,这回拥雪抢到了。
裤衩上并不是上次提出的题目,这回先是问题。
“说出你第一时间想到的最难唱的歌曲。”
景横波月兑口而出,“忐忑。”
第二条裤衩飘下来,“看头顶。”
景横波抬头一看,头顶大树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裤衩,飘扬如万国旗。
另一边七杀推过来一个架子,上面一格一格都是抽屉,每个抽屉颜色都不一样。
第三条裤衩飘下来,“一边唱忐忑,一边将这些裤衩放进水里,由两个小姑娘洗干净,你再将裤衩放到抽屉里,每条裤衩对应每个抽屉的颜色,歌声不能出错,不能停顿。出错停顿以及任何一个步骤出现错误都算失败。不能在一刻钟之内完成也算失败。三天之内顺利做完这整个步骤可加两分,完不成倒扣五分。”
“坑爹!”景横波将裤衩一甩,紫蕊急忙扑倒接住。
景横波怒瞪那些裤衩万国旗,紫微这老家伙,活着的意义就是折腾人吗?向来异能都需要专一心神,瞬移也好,控物也好,在施展那一霎都要全神贯注,而忐忑是最难唱最乱人心神的歌,她光唱忐忑都很难流利,还要她唱着这乱七八糟的歌控物?唱歌控物已经难上天了,还要她分类送裤衩进不同颜色抽屉?这等于一心四用好不好?唱歌、控物、辨别颜色、计算时间。
七杀在一旁乐不可支。
“这题目好!咱们的裤衩都有人洗了!”
“比咱们当年的题目简单点,便宜**了。”
“咱们当年的题目是啥来着?我忘了。”
“哦也就那样,一边打架一边拔下所有经过头顶的老鹰**下第三根毛并将毛在染缸里染色做成一把羽毛扇。”
……
景横波吸一口气,好吧,看来老家伙还真的不算为难她。
损友们听说又有新题目了,都纷纷赶来,说是要给她打气,可景横波瞧着,英白在喝酒,裴枢在试图和他拼酒,天弃不知道在哪搞来了一箱首饰在那一样样欣赏,七杀们在找纸笔准备记下忐忑的曲谱,反正没一个看上去打算帮她忙的。
紫蕊和拥雪很认命,已经搬来了大盆,准备好了洗衣棒,旁边就有个小水池,正好用来洗衣。
景横波计算了一下位置,先把装衣裳的柜子调整位置,保持和盆和水池一个直线,那柜子就架在悬崖边上,山风之下摇摇欲坠,换句话说,如果她烦躁了,用力大了,很可能就会把柜子撞下山崖,到时候倒扣十分是跑不掉的。
先好好回忆了忐忑的歌词,决定记不得的就乱唱,反正这歌也是乱唱。
清清嗓子,开唱:“啊哦,啊哦嗳,啊嘶嘚啊嘶嘚……”
唱没几句,开始控物,手一挥,词忘了。
好吧重来。
光是一边唱一边控物,就失败了无数次,景横波心知这才是最难的一关,是整个分心四用能力的基础,但第一天整整一天,只要在歌声中开始控物,要么歌声停顿,要么控物失败,无一成功。
这不能怪她,这就是本能,是人的自然选择,人本就是复杂的动物,心思纷繁,意识流窜,很难同时做两件相反的事,正如一手画圆一手画方一样,不是心思纯粹的人,很难做得出。
第一天下来,紫蕊拥雪眼巴巴地等了一天,手插在水里随时紧张等候洗衣服,手泡皱了都没等到一条裤衩。
而她嗓子也哑了,到了晚上连话都说不出,饭也不想吃。拥雪做好饭端给她,她只摇摇手,脑子里还在思考该怎么才能一心二用?
紫蕊拥雪劝了几句也就算了,两人匆匆出门去,景横波躺了会儿,起身走到门边,看见小溪边摆着盆,那两个丫头在洗衣服。
衣服不是裤衩,裤衩是考试用品,她们洗的是自己的换洗衣服,但景横波记得这衣服是干净的。
两个人蹲在小溪边,一个入盆洗,**抛给另一个,另一个迅速捶打,翻手将衣服飞向柜子。
天弃蹲在她们身边,不住道:“腕下三分力,对,就这样,甩!对!出刀的时候这个角度也很好,能很容易挑断筋……拥雪你力气用大了,很快就会跟不上,要学会巧妙用力,最小的力气做出最好的效果……对,就这样……大了大了,会将柜子撞倒……这回又小了!”
在他的指导下,那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动作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巧妙。天弃从各个角度抛出衣服,紫蕊看也不看就能接住,入盆泡洗,手指一撩甩出给拥雪,拥雪大棒连槌,三下之后抛池飘洗,再将**的衣裳哗啦一下甩向柜子……衣服在两双雪白的手上飞舞,惊散山头浮沉的月光。
那两人一边洗一边互相打气。
“快,再快点!”
“别尽顾着快,还要稳,稳!”
“这次比刚才是不是快了点?”
“嗯,再努力一把,做到最快的速度!”
“能行的!”
景横波扶着门框,默默听了一会,转身。
她双手抱胸,看着靠近山崖窗户里漂移的山间岚气,飞絮般游丝不定。
这世上有多少感情浮游难握,就有多少温情岿然坚定。
她们为她如此努力,她又有什么理由气馁?
忽然又似有了力气,她捋起袖子,准备加入她们的练习。
忽然有人敲窗,屋檐下倒挂下伊柒的笑脸,将一堆挂霜的果子放在窗前桌上,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她的咽喉。
他笑得依旧那么贼兮兮,景横波心中却又热了。正想骂骂他发泄感情,猛然啪擦一声,他不知道又给哪个逗比踹下悬崖去了……
景横波哈哈一笑,觉得心情甚好,还没转身,一条长腿大剌剌跨了进来,来人一**坐在她的桌子上,抓起桌上伊柒送来的果子,咔嚓一口啃得清脆,一边啃一边“呸。”一声,大不满地道:“什么果子,这么凉!难吃!”
月光岚气下,裴枢那张漂亮得很有压迫感的脸,光辉熠熠。
“谁给你吃了?”景横波没好气地翻眼,声音沙哑。
裴枢看她一眼,手伸到背后,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精美的食盒,对她炫耀地晃了晃,“看看,我这才是好东西。”
景横波懒得理他,转身就走,裴枢从桌上跳下来,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喂,看一看会要你命吗?”。又咕哝,“长一张风情万种小妾脸,偏偏最不解风情,白费了爷的心思……”
“你才小妾,你是英白的小妾!”景横波哑着嗓子回骂。
“他做我的小妾?配吗?一身酒气脂粉气,恶心!”裴枢哼一声,揭开盒盖,献宝似地一举,“瞧,我去上元城找来的!”
景横波一听见上元城就怔了怔,这不是玳瑁首府吗?离这里来回好几百里地呢。
难怪今天下午就没看见他,几百里地他跑来跑去的干什么?
低头一瞧,食盒里一碟软糕,不同于普通糕,一看就特别细腻绵软,香气极有穿透力,糕身上连花纹都精美华丽,这种糕点绝非市面上能买到,皇宫里还差不多。
还有一方颤颤的透明的玫瑰红晶状物,看上去很像大果冻,烛光下晶莹剔透如艺术品。还点缀着粉红的新鲜的花瓣,底下衬着翠叶,在雪白的瓷盘上色彩鲜明。
“这两样东西,可是我翻遍御厨才偷来的呢!”裴枢得意洋洋,“白玉糕鲜花冻,入口即化冰凉滑软,还加了薄荷,吃着对嗓子有好处,咽下去也不痛,快吃,我用衣服包了回来的,再不吃糕就冷了。”
景横波定定地看着那糕那冻,五百里地,寒冷天气,夜闯皇宫,一糕一冻。
这种事儿谁做都有可能,把女人当做猪狗的暴龙做?
她心中充满了违和感,还有淡淡的感动,因意外而生,不知要如何来体验这般突如其来的细腻体贴。
“吃呀。”裴枢把糕往她面前一递,满脸得意,乌黑的眉毛似要扬到天上去。
景横波心绪复杂,想拒绝,看着他晶亮的眼睛,却最终慢慢接了过来。
他的给予和好意,如此直接也如此单纯,她没有理由因为自己各种复杂的心思,便悍然伤害。
糕果然入口即化,冻更加滑润清凉,吃下去,火烧火燎的嗓子得到抚慰,舒服得想叹息。
对面,裴枢双腿长长张开,双手抱头向后仰,以一种舒展的姿态坐在凳子上,兴致盎然地看着她吃。
他其实也渴了,渴且累,他先是去了七峰镇,镇上却没什么好东西,一路走一路找,最后干脆找到了上元王宫,虽然玳瑁部族长在各族中最窝囊,但因为豪强太多,为了保护自己,王宫的守卫也是首屈一指,他闯入闯出,也狠狠打了好多场架,还要护着怀里的食盒不要被毁了,那些护卫们以为他从王宫里偷了什么要紧东西,拼了命地往他怀里招呼。
来回几百里,捧婴儿似地将东西捧回来,一开始他也觉得有点奇怪,这种以前不屑一顾的事儿自己怎么做出来的?多年以前都是女人跪着将东西奉给他,他还一脚踹倒,至于什么男人给女人献殷勤的事儿,他更是嗤之以鼻,如今这是怎么了?
可是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没觉得有太多问题。他是少年成名也少年磋磨的战神,虽负盛名,却因为一心好战好武,并没有用太多心思于外物外事,虽行走红尘而不涉红尘,这人间万事,于他只看见战场风烟,看见人间武道,看见自己的心。
到如今,再多一个,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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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哧啦——”
“哧啦——”
别误会,我只想撕月票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