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英白一边笑着喝酒,一边瞥了一眼穆先生,他坐在那里,凝视着景横波消失的方向,眼底,淡淡无奈。
院子里又恢复了正常秩序,人们懒懒地叹息一声,为这幕好戏太短而遗憾。英白等人却在微笑——比起昨天那肃穆庄重,死气沉沉的样儿,还是今天不着调的女王,看着更熟悉亲切啊……
“我勒个去……梦游,梦游哈……”景横波光速消失。
景横波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不整造型,再一看,院子里扫地的拄着扫帚,擦牙的叼着柳枝,洗脸的盖着脸巾,喝酒的端着酒壶,所有眼珠子,都骨溜溜地盯着她。
他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抚了抚她的发,笑道:“快穿上衣裳,着凉。”
爱着她的男人,无法抗拒这一刻的主动接近。
然而此刻她在他怀—无—错—小说中,近乎投怀送抱,她如此欢喜,以至于忘记只穿着内衣,她乌发如丝缎而肌肤如牛女乃,丝质雪白内衣也不如她晶莹洁白,睡了一夜微乱的发曳在粉红的脸颊上,像黎明的天色刚刚染上第一抹霞光。而她身躯如此柔软,香气魅惑得似乎让人愿意就此醉死其中。
这是对他骄傲的摧折。
他凝视着景横波亮如星辰的眼眸,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承认。
他们同样不忍她伤心,但似乎上天眷顾,他总能做得比他更进一步。
他还是找到了裴枢的生还消息,第一时间安抚了她。
这卡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想必是昨晚他离开景横波房间后,那个人放进去的。
他心中泛起微微苦涩。
穆先生微微低头,看见她亮闪闪兴奋目光,看见她手中黄铜卡扣。
“穆先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她噼里啪啦地道,“是不是你把裴枢的袖扣放在我枕边的?哈哈哈哈难怪昨晚放倒我呢,原来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哈哈哈你太坏了,不过看在你带来这么个好消息的份上,我原谅你哈哈哈……”
她砰一下扑到他轮椅上。
景横波撞在他大脚丫子上,肚子上一个大脚印子,她一转身,正看见穆先生进来。
英白赶紧先放好酒壶,再伸出长腿,正色道:“三尺安全距离,请勿靠近,多谢。”
景横波挨了一脚,乐呵呵地又扑向端了酒壶出来的英白,“哈哈哈哈祸害遗千年,就知道你的好基友没事啊哈哈哈哈哈……”
“死开!”天弃脸差点被她撞进脸盆里,一脚踢开她大骂。
阿三正在考虑如何深情回复女王的告白,唰一下景横波已经放开他,蹦到洗脸的天弃背后,熊抱住他的腰,“哈哈哈哈哈哈闺蜜闺蜜我爱你!”
啊啊啊女王原来暗恋我……
阿三被她抱个满怀,感觉到软玉温香肌肤销魂,腾地一下红了脸……
“穆先生!穆先生!”景横波狂喜过度,什么都忘记了,在院子里一通乱找,看见扫地的阿三,一把抱住,笑道:“哈哈哈他的卡扣啊!”
院子里打扫清洁练武健身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女王陛下,只穿着内衣长裤,疯子一般蹦了出来。
她忽然一声欢呼,一蹦而起,抓起那卡扣,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她凝视那卡扣良久,一开始有点疑惑,渐渐脸色就变了。
她低头,就看见枕边,一枚黄铜卡扣。
她怔了半晌,慢慢支身坐起,手心却压到什么东西,咯得一痛。
她记得那位置在背后,可能是穆先生出手,也可能是别人。
昨夜是谁出手催眠?
她怔怔抚了抚自己的眉端,似乎还残留昨夜落花气息。
她感觉到轻轻抚平眉端的手指,感觉到温柔如落花的呼吸,感觉到温存怜惜的目光,感觉到在那些呼吸目光和触模背后,更远一点的清冷气息,似远处矗立了一座皑皑雪山。
这一夜睡得不是太好,隐约里似乎屋子里有人,不止一个,那些人来来去去,似真实存在,又似梦境。
景横波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将室内黑暗点亮,交织出灿烂金色经纬。
……
然而刚才的对话,最终还是提醒了他,他或许终究要离开,她身边终究会有他人,他必须要适应这样的情景,哪怕这样的适应令人痛彻心扉。
他依旧立在窗前没动。这一霎,他下意识地想阻止,他不爱看见任何男人对她的窥视和接近。
穆先生有些恍惚,忍不住轻轻伸手,为她抚平眉端皱痕,姿态爱怜。
她睡眠不安,眉间微皱,不知是为知己生死担忧,还是为眼前这两个男人的纷争纠结,又或者为自己那些不能确定的心事犹疑。
风到此处也温柔,为这一刻两个人的安静守候。
两个人都不再,一坐一站,看那女子在月光下沉睡。
或许,松果才是她的幸福。
“那你就等着那一天吧。若我再也无能为力,若她当真移爱于你。我又何必阻碍她的幸福?”他轻轻道,“她不是松果,她是那只松鼠,守着自己的松果。”
穆先生深深吸一口气,冷笑,“那是因为你阴魂不散,你若消失,你又怎知她将来不会彻底放下?”
“她的心在她那里,我如果试图成全她和谁,那也是对她的不尊重。”他淡淡答,“耶律祁,我放逐你出帝歌,我扮成穆先生,虽然有我的私心,但也算给你一个机会。然而,横波不愿意。”
“你要避开她,瞒着她,各种迷惑她,却又不肯放手。你要她如何去追寻自己的幸福?”穆先生最终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就似一只守着自己松果的松鼠,自己舍不得吃又舍不得拿出去晒晒太阳,最后,松果霉了。”
想要真正永久隐瞒一个秘密,只有对他人实施永久伤害,他们能做到,但他们,都舍不得。
只是,有些事终究不能瞒成永远,之前她一直不肯面对,才会任自己被迷惑,当她真正愿意走出那一步,没有什么可以被阻挡。
穆先生气结。却也无话可说。他选择隐瞒也不是为了对方,说到底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对方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毫不客气。
“那又如何?”他的回答气死人,“我岂有成全你之理?”
“你会害了我。”穆先生冷笑一声,“等她知道真相,她会连我一起恨上。”
他不答。窗外溶溶冷月寂寂风,他在瑟瑟帘栊中。
“你呢。”穆先生问。
他静了一静,轻轻道:“不会很久。将来,你就是你,她会慢慢去除那些怀疑,真正确定。”
“你是要让她发疯么?”穆先生疲倦地道,“她如果真的很笨也罢了,由得你耍。但她其实很聪明,她一直在怀疑,一时怀疑一时否定,一时确认一时又糊涂。你是要把她折磨疯吗?”。
所有的恨,都是因为还在乎。
以他的立场,自然愿意景横波永远不原谅,但他也明白,只要她一日不原谅,她就永不能愈合心伤,甚至,也永不会真正接纳任何人。
穆先生沉默,他从这清淡语气里听见深深悲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就未必肯原谅我。”他声音淡淡。顿了一顿,又道:“或者不原谅我,对她才是最好的。”
“那什么是时候?”穆先生声音里也带了怒气,“就不说你借用我身份该归还,你这样糊弄她,不怕她永远不原谅你?”
“还不是时候。”窗外的他答。
穆先生坐在景横波床边,凝视着她睡颜,忽然道:“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她?”
他做这些的过程中,白衣人就在窗前静静看着。
穆先生不理他,将景横波先放在床上,给她月兑了鞋,盖好被子,掖实被角,才转身面对窗前人。
穆先生接住她,回头,窗前不知何时,已经立了白衣人影。
没等她说完,咻一声破空急响,一颗石子啪地打在她背后,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景横波正想着自己的事,忽然一震回头,道:“你的声音……”
“横波。”穆先生终于缓缓开口,“我想……”
她的心越来越迷茫,却也越来越清晰,总有一天,她会逼出答案。
景横波不,话到这里已经够了,抉择在别人,怎么想在她自己。
景横波顿了顿,缓缓转头,他正仰头看她,眼神里有淡淡祈求和不确定。
他却忽然拉住了她。
景横波稍微等了一会,终于一声轻轻叹息,转身就走。
他更加沉默,昏暗灯光下侧面清俊,长长眼睫垂下,挑一抹迷幻的光。
这回景横波回答得很快,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道:“我喜欢他的明朗、坦白、清澈、自然。喜欢他把所有的心思摊开在我面前,让我不必在迷雾中模索。”
他默然,片刻问:“那你喜欢他什么?”
“我的喜欢,和你们的喜欢不一样。不是那种男欢女爱的喜欢,不是那种想要成亲的喜欢。”她摇摇头,“我只是般的喜欢,对弟弟的喜欢,看见他就会心情愉悦的喜欢。”
穆先生眼神一闪,似惊讶,又似不安,一霎暗淡又一霎亮起,“喜欢他?”
片刻后,景横波缓缓道:“我,喜欢他。”
景横波一怔,转头看穆先生,两人目光交汇,都没有躲闪。
穆先生沉默,忽然道:“你心中,对于裴枢,到底……是什么想法?”
景横波靠在他椅子上,轻轻道:“刚才和他们说了裴枢的事……英白他们并不,我给他们说的,心中又热起来了……我要拿下上元,我也不信,他那么热烈的一个人,会那样死了……我还不信那个变态,当真要在大荒,得罪我到底……”
“不管瞒没瞒。”穆先生笑容似有深意,“总之不会害你便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景横波怀疑地盯着他。
“也许她自己良心不安吧。”穆先生神情轻描淡写,“反正她知道,儿子托付我们,可以放心。”
“我不是说让她不要有负担,留下来好好休养吗?”。景横波更惊讶,“她不肯?她怎么舍得丢下明悦?”
“哦走了。”穆先生若无其事地答。
没多久,景横波议完事,回到后堂,一看只有明悦在,不禁诧异,“柴俞呢?”
……
“会的。”
穆先生一笑,将他搂在怀中。
明悦也没有喊她,孩子小小年纪,似乎也忽然懂得了母亲的艰难,眼里含了泪,问穆先生:“娘会回来吗?”。
再留恋,她怕自己又犯了儿子病。
“谢了。”她什么都不推辞,也没有再看儿子一眼,转身就走。
“最后的是钱,一人在外,保重。”
“好。”她还是短短一字,含着眼泪。
“下面那一沓,是女王写给你的。”穆先生指指那厚厚一沓,“她写了一个时辰。说你等毒性清除之后,就严格按照她的要求,饮食运动,调理身体,很快就可以瘦下来,瘦成……”他想到景横波的形容,忍不住笑,“瘦成闪电,劈死所有曾经的胖子。”
不在乎再欠多少情,只要自己努力回报。
“好。”她接了。
“很好。”他递出一沓纸张,“上头是药方,是解去你体内毒性的。你产后被人下了毒,导致了肥胖。之后你吃的药一直在助长这种毒性,所以你先需要花一段时间,把体内那层毒清除。否则时日长久,这也能要了你的命。”
“五年夫妻,我了解他胜过我自己。”
“你有办法?”
聪明人,不说得那么赤luo。
穆先生笑着点点头,与其说庇护,不如说这是人质。
“我无颜接受庇护,想要他人庇护,先自己还了债。”她道,“我把儿子留下。只求你们庇护他。”
“女王依旧愿意庇护你。”
“是。”柴俞声音低却坚定,“我犯过的错,我犯下的罪,我会用我的方式洗清。”
“你想好了么?”
穆先生并没有诧异之色,模了模明悦的头。
她想定了,站起身,将儿子轻轻一推,对穆先生拜了三拜。
柴俞默然。她确实无颜再要求景横波的信任,先不说景横波一路待她如何,最后挟持时景横波也给过她机会,但她还是因为误以为儿子死亡,对景横波出手,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她也没脸留在众人的目光中。
“女王的意思。一切随你。她承诺过保你母子平安,说到做到。”穆先生一笑,“不过说到信任你……我想,她会,我也不同意。”
“怎么办……”柴俞茫然地重复。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穆先生问她。
“我……”柴俞呐呐不能言,无颜说感激,也无言去骂明晏安的恶毒。
“女王曾经吃过指甲伤人的亏,她又曾在斩羽部战辛那里得到灵感,之后经常手上戴着一副和真皮一样的手套,你的指甲划破的只是手套,她没有受伤。第一层的药引没下成,后面的药粉自然效用不足,”他笑笑,“不过你还是低估了明晏安的恶毒,他给你要你含服喷出的药粉,并不是完全没毒的,他怕第一层药引没下好,第二层的药粉里又添了毒,女王闻见味道不对就闭气了,而你自己,中毒了,所以你后来才会吐血。我们见势不对,才打昏你带你回来施救。”
柴俞抚模着明悦柔软的发,心中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感激。
“你不笨,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没太怀疑你。”穆先生柔和地道,“但你无法控制对孩子的爱。表现得太明显。”他笑一笑,“或者世上每个母亲,可以做天下一切迷局,也无法在自己孩子面前伪装吧。”
柴俞脸色通红,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穆先生笑一笑,“你以为你一直骗住了我们吗?你以为你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我们所有人,真的会毫无异议地你,带着你吗?”。
“女王……女王没有中毒吗?”。
“我先一步带走了明悦,明晏安没有了可以挟制你的人,便随便找了个孩子代替,隔这么远你也看不清。”穆先生道,“后来我们将那孩子打下城头,有潜伏在暗处的人接住了那孩子,其实我们有提醒你看清楚,谁知道你立即就疯了,后来我们想,将计就计也好,你不知真相,表现就逼真,明晏安就越放心。”
柴俞垂下头,满脸羞愧,半晌问:“那城上掉下的……”
“你那脸上藏不住事,谁都知道你儿子一定出了事,但为了麻痹明晏安,早点离开上元,所以还是让你先走了。”穆先生道,“关心则乱,聪明如你,也因为儿子成了明晏安的牵线木偶。”
柴俞低头看怀中,完完整整果然还是她的明悦,她一边搂紧孩子,生怕他消失一般上上下下模索他,一边低低问:“你迟走一步,说要备个轮椅,其实是救明悦去了吧……我该想到的,怕被人发现戴个面具就是了,何必要在上元城冒险备轮椅……”
“你第一句话知道问这个,总算可堪安慰。”穆先生似有欣慰之色,“她没事,在前头会议。”
柴俞没有看见景横波,立刻将心拎起,急忙问:“陛下呢?”
黑暗中有人轻轻一笑,随即灯光亮起,对面,一团柔和的光晕里,坐着穆先生。
随即她又捂住脸,急声道:“不不,别点灯,我……我没脸见你们……”
“点灯吧……”她哽咽地道。有些事总归要面对。
她本聪慧,却在多年药物侵袭下,多少受了损伤,又逢长久压抑和最后刺激,心性疯狂,一时难以辨明事态,到此刻才醒转来。
她垂下手,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到了此刻,什么都明白了,又似什么都不明白。
“悦儿!”她惊得声音都变了,用力浑身模索明悦,眼前明明是温暖的躯体,心脏在跳动,呼吸温暖地扑在她脸上。
小手温热……
她忽然一顿。
眼泪流在唇角,苦苦的,小手温热,眼泪也温热,她将热泪横流的脸,贴在孩子的手上,一遍遍喃喃道:“对不起,悦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抱住孩子,哭哭笑笑,孩子软软的小手,模着她的脸,替她擦去泪水,“娘……不哭……不哭……”
怀中有小小软软的躯体,她忽然惊觉,猛地一阵模索,确定是她的悦儿,一时心中又悲又喜又痛苦。悲的是悦儿果和她一起死了,喜的是一起死了还能一路同行,也算福分,痛苦的是因为她的罪孽,牵连孩子,也让孩子和她一起下地狱……
她觉得她急需一碗孟婆汤,好将前生往事忘掉,以免此刻一想起,胸中就燃起无法扑灭的焰火。
奈何桥呢?孟婆汤呢?拔舌刮骨十八层地狱呢?那无穷无尽的黑色业火呢……
她眼神有点迷惑。
柴俞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
“……是。”
“去回报大王。”他一字字地道,“上元城下,女王暴毙,王妃被杀。”
他转身,冷冷盯着那内侍,硬是将那人的喋喋不休,盯回了肚子里。
“那人好像带着……”监军犹自不肯放过。
“本将在辨别是友是敌,以免误伤自己人。”他淡淡解释。
“黄将军。”监军在他身后,以不赞同的语气责难道,“方才有人硬闯城头,您为何不下令阻拦?”
他因为自己的自私,难过地闭上眼睛,风雪扑脸,冰凉的却是心。
因为此刻,他身后依旧有无数无辜士兵,需要他强有力的羽翼保护……
当年她为了根本不认识的他,不顾自身安危,上殿救人;如今他却不能为了她,发不平之声,仗剑救人。
他不能有任何举动,因为他身后不远处,也有监军在监视。
但此刻,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被逼入绝境,看她绝望发疯,看她喋血城下。
可以说,为了那次救他,她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
后来她怀孕时,他还为她欣喜,然后最后才知,那才是报复的开始……
而在那次事件之后,她在百姓中声望也达到最高,大王更加不能容忍了。
当然这有着正直大臣,不甘良将被冤的原因,但在大王看来,这就是对他的威胁,哪怕是他的王妃,也不行!
更要命的是,那天在金殿之上,大王看见了王妃的才情和民望,看见了他手下很多大臣,对王妃竟然很有好感,竟然呈现出一言出而万众呼应的态势。
然而这一举更犯了他的大忌讳,朝堂何等庄严之地,她竟然说闯就闯!
而她出身诗礼之家,性情耿直,明明宫规不允许女子干政,但很多时候她觉得身为王妃,有劝谏夫君之责,说了很多逆耳之言。在军衣事件之前,夫妻关系因此已经逐渐冷淡,明晏安已经很久没见她,所以才有她捧军衣直上金殿的无奈之举。
大王本就是争权成功,才获得了王位,因为对于一切威胁他王位的风吹草动,都分外顾忌敏感。
后来他听说她被争宠的妃子陷害,生产之后莫名发胖失宠,那胖越来越厉害,再也瘦不下来的时候,他就想,她落到如此境地,是否和那次金殿诉冤有关。
她救了他,也救了上元十万军。
她当时在殿上,一篇《为上元军陈冤书》,张口就来,震惊朝堂。事后流传玳瑁,传为美谈。
最后,是王妃不顾他人阻拦威胁,亲上金殿,撕开那些外面崭新,里头全是灰黑旧棉絮的军衣,给大王来了个当堂诉冤。
当年户部主官和他结下私仇,暗中扣下士兵棉衣,替代以陈年旧絮。玳瑁冬天极其寒冷,旧絮棉衣无法御寒,眼看千万士兵将要冻死城头,他怒寻对方索要棉衣,却中奸计误杀他人,被下大狱。当时对方势大,满朝文武,无人敢于为他剖白。眼看他就要问斩,他的亲信属下无处求救,病急乱投医,当街拦下了出门上香的王妃大轿。
而他自己,更受她大恩。
他知道这些年轻人为什么难过,王妃出身书香世家,教养极好,为人和善,真真正正的爱民如子,这里很多人,受过她的恩惠。
不是不忍见他们的难过,而是怕自己眼底的难过,被他们发现。
他转开眼睛。
他看看四周,士兵们默默注视着底下柴俞趴伏在雪地里的胖大尸体,眼底的那种情绪,叫难过。
事情发展成这样,这好像是最应该的结局。但黄冈却觉得心里空落落,丝毫提不起高兴的情绪。
王妃杀了女王,也被对方高手杀了?
上元最大的威胁,女王就这样死了?
就这样解决了?
风雪里鲜血殷殷,染红黄沙地,城头上黄冈看得真切,不禁有些茫然。
也不知道谁一声怒吼,“柴俞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掌拍出,柴俞噗地喷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城头上黄冈急忙向下看,想要知道女王是否真的着道了,但底下人群乱糟糟的,完全遮住了景横波的身影。
一群人赶紧将她扶住,“陛下!”“波波!”“小波儿!”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冲天。
与此同时景横波“啊”一声大叫,道声“孤王死矣!”向后便倒。
她一步窜了出来,也不管对面就是众多高手,对城头大声道:“看见了吗?女王已经被我杀了,告诉明晏安,做人做鬼,我都会找他算账的!”
“柴俞,你看清楚……”紫蕊忍不住道,却被柴俞疯狂的笑声打断。
柴俞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早在进城时,就已经对陛下下手。一次是殿上,我为陛下挡酒时,我带毒的指甲,划过了她的手背。那次只是下了药引,然后第二次,是在她带我出王宫时,我在上风她在下风,我口中的药粉,飘到了她附近,两次药力叠加,就成了毒。但我也一直在观察着陛下的心性,想要有机会走另一条路,所以我想办法拿到了唯一的解药,我想着,只要陛下能护我母子平安,这解药我会献给陛下……”她格格一笑的,道,“当然,现在,这唯一的解药,已经没有了。”
“你说什么?”紫蕊失声惊问。
柴俞已经平静下来。她盯着景横波,幽幽地道:“陛下,让你失望了,这不是我的自尽毒药,是你的解药。”
众人默默盯着她,看这女子,绝境之中,最后的疯狂和决绝。
她伸手,手中一颗墨绿色药丸,她将那墨绿色药丸,展示一圈,然后,塞进了嘴里。
“可笑我最后一刻还保留希望,可笑我最后一刻还想着报恩。”她笑得浑身肥肉颤抖,指着景横波,用尽全身力气,“陛下,你得意了吗?你欢喜了吗?你解救了自己,又惩治了罪人,你以为你再次展示神威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还是在自己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