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剑气滚滚,宽阔逾丈许,这不是世上任何高手能发出的剑气,哪怕紫微来也不能,因为这是数百柄“剑”所汇聚成的剑气,直冲他一人,下一刻,那冰冷锋锐,一往无回的剑光,便会将他卷入、冻结,直至,彻底碾碎。
来不及了。
只这一慢,他心中便一冷。
冰冷的寒气渗出,笼罩天地,如此彻骨,英白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他本可以掠开,却慢了一慢。
那汇聚的巨剑之光,如此阔大,将英白整个人笼罩其中。
刹那之间,独劈一剑的英白,变成了一人迎战所有的剑人,一人迎战一柄足可开山的巨剑!
那团白气中的白惨惨的人们,忽然齐齐向后一撤,再齐齐向中间一聚,他们贴得如此紧密,一瞬间给人的感觉,竟然像是无数利剑合攒在一起,与此同时,那剑气也。合攒在一起,四散的雾气一收,再一拢,猛地汇聚成一团白色光柱般的雾气,直冲云霄之上,以及云霄之中御剑下劈的英白!
他飞身而起,青衣在白色雾气上一闪。
他知自己身为主帅不能轻蹈险地,但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只要能断其一锋,就能重振军心,就能让士兵们知道,这些怪人,不是无敌的!
如果对方是剑,那自有折断那一日,只要自己比他更锋锐!
英白脸色却已经平静,手中剑冷光粼粼,直指向前。
士兵们开始不由自主后退。
这样的东西,怎么对付?
他们本身就似一柄柄剑,如此锋利,见人就伤,以至于那些躲入白雾中的怪物们,都和他们保持距离。
他们只是一群“人”,整个人萦绕在一团霜气中,看上去特别苍白,特别瘦长,也特别尖锐,他们直管直挺挺向前走,四面接触到他们的人,便如被剑气刺中。
此时已经离得很近,他们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根本没有武器,没有出手!
后头的士兵一眼看见,“啊”一声都呆了。
比先前的红雾更多更艳,因为受伤的人更多,前面一批人如割草一般齐齐倒下,每个人身上都如被无数刀剑砍中,裂出无数血口!
“哧哧”连响,白雾边缘,忽然爆开一大片红雾。
还没递出自己的刀尖。
还只在雾气边缘。
黑色的衣甲撞上白色的雾气。
最前面的士兵,受不了这种步步逼近的压抑,嚎叫着冲了出去。
“冲!”
两军相接,如双矛将击,火花将溅。
地形对双方都不利,一边是沼泽,一边是密林或者灌木林,中间道路上,拥挤着数万对峙的士兵,不能野战,不能分散,只能冲锋,只能拿命去拼!
冷冷白雾逼近来,所有士兵都在拔刀。
并不算很害怕这新的怪人出现,总有办法解决,但忧心的是,对方会不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这种怪人?那这一路将怎么行进?
英白脸色也白白冷冷。
前功尽弃。
更糟糕的是,旁边林中簌簌响动人影飞闪,脚下沼泽黑浆翻腾软骨扭动,那些好不容易被冲散的兽人和软骨人,已经趁着这些新的怪人的到来,从林中和沼泽中,向那些雾气中移动,那茫茫冷冷的白色雾气,是最好的掩体。
哪里来的这样一支可怕又恶心的军队?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人?
只有英白看见了刚才的一幕,箭确实射出,也确实靠近了那些人,却齐齐擦那些人身边而过,有些箭撞上对方身子,还发出仿佛金属相击般的尖锐之声。
更多人惊慌于那些箭的去处,明明看见那些箭射出,最终却没造成任何人伤亡,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回不用英白下令,所有人开始后退,令人心生窒怖的并不是刚才那士兵莫名其妙的死,还有那诡异的步态,那寒冷的雾气,那雾气中似乎不伤不死僵尸般的神秘人们,以及沉默中步步逼近,所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
此刻将近天亮,晨曦亦起,乳白色的晨雾和那种茫茫冷冷的白雾混杂在一起,令视线越发不清楚,那种暗昧混沌的白中,那群“人”有点僵硬地、步伐一致地、笔直地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来……
白雾变成浅红雾气,浅红雾气里,那些人依旧直挺挺地、丝毫不改变路线地、向这边行来。
空气中隐约似有细微的吱吱之声。
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忽然惨叫一声向后倒射,撞入同袍群中,落地时满身鲜血飚射,将前方雾气都似染红。
“嗡”地一响,又一拨利箭飞射,准准没入白雾之中,眼看那些人不避不让,万难逃月兑,士兵们正要欢呼,英白已经眯起了眼睛,喝道:“退后!”
前方忽然起了一阵茫茫白气,白气里隐约有直直走来的人影,这边已经警觉地弯弓搭箭,那边却不管不顾,直挺挺向前,走到哪里雾气移动到哪里,瞧上去似一群会走路的僵尸。
这冷意突如其来,身边有士兵搓了搓胳膊,说声:“好冷……”英白已经警觉地抬起眼。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英白刚要松一口气,重新布阵来对付转入偷袭战术的敌方——软骨人会在沼泽岸边偷袭,兽人怪物会重新从丛林中扑出,都需要将队伍重新整编。
此刻那些怪物受惊,都奔入四面丛林,面前道路终于被冲了开来,英白也不想恋战,一声令下,士兵们聚拢向前,不断有副将猛喝:“快!快速行军!不要靠近沼泽!那些软骨人离不开沼泽!”
英白暗骂一声失算,失去了大好战机,否则刚才那一阵箭雨,最起码可以要了一半兽人的命,战场上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果然下一刻,那群原本站立行走的兽一样的人们,忽然都四肢着地,团身四散逃走,那些原本瞄准他们咽喉的箭顿时落空,大多射在它们皮糙肉厚的**上。
鱼肚白的天空上青光一闪,似暴雨之前乌青的云忽然盖住了天空,空气中呼啸如鬼泣尖锐,兽一样的人们,也像兽一样蹲踞下来,傻傻望向天空,英白一看那姿势,暗叫一声:“不好!”
缺口一撕,英白大喝:“放箭!”
英白冲在最前面,一出手便已经拍扁了一个最凶猛的怪物的头颅,他虽向来率领骑兵,很少步战,但驰名大荒多年的名将,对于战术的选择和战局的把握,自然精准犀利,双层甲的士兵,虽然难免受伤,却避免了被软骨人抽伤,缠住了他们。兽一样的人们双爪虽然犀利,却不断在出手中嗷嗷连声,捧着鲜血淋漓的爪子,向后翻出,如他所料,这些兽一样的人们,像野兽一样凶猛,但也像野兽一样没有智慧和组织,一旦受挫,立即四散避开,生生让出了一条道路。
几乎刹那之间,双方便狠狠撞上,惨叫和怒吼之声,也在一霎间爆开,嘹亮尖锐,惊破这黎明前的黑暗。
从上方看,滚滚人流如三道洪水,三柄利箭,直射而出。一柄箭穿向沼泽岸边,激起泥浆飞溅,黑色的长形人体翻滚不休,夜色中腾跃如一条条黑蛇。正中间则是英白亲率,如无数带刺狼牙锤,狠狠砸向迎面扑来的半兽半人怪物。第三组犹在原地,如磐石般沉默在黑暗中,渊渟岳峙,弯弓搭箭,等待着包围圈被撕开那一霎的战机。
灌木翻倒,针叶翻飞,兵分三路,直扑对面。
“冲!”
对面也已经察觉,兽人目光如绿色幽火,沼泽中泥浆翻腾,汩汩冒着黑色的泡儿。
沉稳厚重的龙骑统帅缓缓站起身,一弹剑声若龙吟。
四面沉默,战士默然卸甲。
“开弓没有回头箭,闯不,死的人会更多。想想你们那些即将到达帝歌的兄弟。”
他并不解释,只默默月兑下护身甲,穿在了身边一个少年的身上。
软骨人不仅滑溜而且坚韧,第一队只有穿双层甲,才有可能抵御他们的攻击,为第三队争取时间开路,而第三队也只有卸甲背荆棘,才能身形更轻便,以荆棘挡住兽人之爪,更有可能闯过防线。
如果给他时间,他会找出对付这三种怪人更好的办法,但现在,不得不选择冲锋,不得不令麾下卸甲。
英白脸色微白,注视着天边微熹的天色。
这样的战斗,这样的对手,一旦卸甲,难有生理。
灌木丛中动作一停,一阵死寂的沉默,随后有人失声道:“将军,不能!”
“七营第三队,卸甲!”
命令迅速传下去,灌木丛中簌簌微动。
“七营第一队,着双层甲,稍后从沼泽边走,吸引全部软骨人。两人一组,一人诱敌一人出手;第二队箭手埋伏,第三队随我,背荆棘以曲字形线路冲锋,一旦冲过对方防线,第二队射箭,记住,只射咽喉!”
身后起了一阵紧张的响动。
他猛一咬牙,回头低声道:“备战!”
为今之计,只有冒险。
英白看看天色,天快要亮了,往帝歌去还有一段路,按照原定计划,他该在明日清晨到达帝歌,现在已经快来不及了。
双方僵持已有半日,对方似乎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将通往帝歌的道路堵得死死。似乎只要拦住了英白,就完成了任务。
对面,那些奇怪的“人”,在沼泽之侧,也结成了长长一线,一些周身透着寒气的人,在沼泽边漫步,盯着这边的灌木丛,身后树林里,那些高大的似人似兽的人影,忽隐忽现,暗色中常有利爪的寒光一闪,或者林中传来野兽凄惨的厉嚎,软骨人看不见,但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隐身在那些沼泽的淤泥之中,随时等待着给经过的人致命一击。
出战,还没找到对付对方的办法,不出战,贻误的就是战机,如果景横波到了帝歌城下,却没能形成合围,她就可能陷入被动。
虽然保全了实力,及时撤出沼泽,但英白依旧心急如焚——从沼泽潜入,目的就是为了争取时间,打帝歌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被阻拦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军机。
英白目光掠过身后灌木丛,黑压压的人头令他稍感安慰,虽然在沼泽最后一段遭遇突然袭击,遇见了一堆他想都没想过的奇怪敌人,幸亏他反应还算及时,带着士兵撤入了这片低矮灌木丛,在这里,软骨人无法滑入,那些像野兽一样的人因为太过高大,也无法掩遁身形,双方进入了僵持状态。
景横波对这支担负秘密任务,悄然远渡沼泽,进攻帝歌背后的军队十分重视,最重要的士兵都在这里。
他身后,是沉默休整的横戟军,这是横戟军第七营,号称精兵营,全部由横戟军组成,早先由封号校尉们和裴枢手下的将军们亲自教,是经历过玳瑁战争,最早成长起来的一批士兵。
英白也在其中,一个最适宜观测地形和出手的位置,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剑。
沼泽岸边深绿的灌木丛中,黑暗中隐约闪烁光点,微微似乎还传出紧张的呼吸之声,显示那些茂密的低矮植物之中,潜伏着不少人手。
无边的沼泽,似黑色的海洋,在视野尽头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