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志没有了办法,瞅高玉大一会儿,突然举起胳膊说,打倒高玉大!高玉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马大志,都是老中医,你少给我开这偏方。咱马耳朵沟山高皇帝远,外面那一套到咱这都不灵。你啊,乖乖听话,明天就去学校教书。孩子们都好长时间没正经上课了。房梁换新的了,桌子也修了,旗杆,那旗杆,你都看了,高不高?你爹亲自选的,飘着那旗,精神着呢。你再不去好好教书,你就是成心跟政府做对。你就是不听你爹的话,就是大逆不道。你跟政府做对,我还想打倒你呢。马大志“腾”地站起来,说,我没跟政府作对,我是想拿钱买火车票去北京看政府。
高玉大眯着眼睛瞅马大志,“嘿嘿”干笑说,马大志,这就更不中了。你不去学校做老师,一分钱也别拿。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少跟我在这费吐沫。你要学习你爹,你爹这人,为了咱马耳朵沟的孩子们,做的那事件件叫人心服口服。送殡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来多少人啊,公社的李书记死了才来多少人?来的人有几个是真心哭的?还不是看李书记的儿子接班了?你爹靠的是啥,是德。马大志,你收收心,搬进学校去住吧。晌午的时候,我跟秋月碰了头,炕给你烧了,墙也拿报纸给你糊了。
马大志垂头丧气地从高玉大家出来,迎面遇见了秋月。秋月说,大志哥,你搬学校来住吧,我帮你把屋子都收拾好了。马大志看着秋月半天不说话,任凭秋月牵着走。秋月说,爹的“五七”我想预备预备,过几天我就去水泥厂干活,挣了钱想给爹扎点纸活。我知道你不信这个,得着得不着,我也不知道,可咱的心思,必须得尽到。
马大志乖顺地跟着秋月把家搬了出来,老房子上了锁。晚上,秋月做好了饭,打发二面过来喊马大志吃饭。马大志蒙头睡,不起来。二面不走,马大志就说,不饿。推出了二面,插上了房门。秋月不一会儿端了饭过来,两个窝头,一碗稀粥,还有咸菜。在门口喊了半天,马大志才起来,开门叫秋月进来。马大志重新扎到炕上,继续睡。秋月就监督马大志,非要他吃下去。马大志拗不过,只好起身喝了粥,吃了半个窝头。秋月端着碗筷出去,在门口大面说了句,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给马大志送饭。
马大志听见了大面的话,愣了一会儿,想起来秋月拿自己家的粮食给办丧事的人吃。听见外面没有人了,起来,到外屋找到了不多的高粱米。掂掂,不会超过十斤。马大志在屋子里再巡视一圈,还有玉米面,都找到一起。然后合衣躺下。睡不着,就是眯着,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像是做一场梦一样。不知道吴彤彤和李海生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政府会不会问他们,你们来了,马大志为什么没有来。吴彤彤穿的少,一早一晚的天气冷,不会冻着吧。想到这,马大志赶紧起来,找了两件厚衣服,归拢到包里面。
夜色浓了,外面肃静了。马大志悄悄起来,先把自己家的粮食,背到秋月家的门口,用石头压住口袋口,防备被谁家的狗祸害。然后,包好包,带上房门,溜出了学校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马大志心怀远大理想和抱负,出了村子到了河边。这是马大志第二次逃跑,望着身后的学校和村庄,马大志心情舒畅。低头走得急,很快就到了沟口的河边。从那些石头上走过去,就走出了马耳朵沟了。马大志刚到河边,就发现石头上蹲着一个黑影。挡着前面的道路,马大志心里慌了,低声问一声,谁啊?黑影站了起来,“嘿嘿”笑,一听就知道是队长高玉大的声音。马大志心想坏了,冤家路窄,还是遇见了。高玉大说,马大志,看你那么痛快地搬家,就知道你心里有鬼。孙猴子到底也没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吧。想跑,没那么容易。我告诉你马大志,你爹这几天就给我托梦,老也嘱咐我看着你。这多冷的天啊,我天天晚上来这蹲坑守候,冻得我直打牙吧鼓,我容易吗我。你马上给我回去,明天就给我上课。马大志知道硬闯是过不去的,这个高玉大,看来是下了功夫了。马大志看了看河水,知道深秋的河水冷,可是,有政府在北京召唤,马大志心一横豁出去了。马大志一个猛子扎下了河,高玉大没有料到马大志会跳河,惊叫了一声。马大志下了水以后,身上马上就湿透了,奋力分水,扑打着浪花向对岸游去。河水还是太凉了,马大志打着冷战上了岸,跟喊叫着追来的高玉大就有了一定的距离。马大志知道河滩不远处就是向日葵地,向日葵现在都收割完了,葵花头割走了,只剩下站立的葵花杆。只要钻进去,离北京的距离就近了。
马大志往前跑了几步,突然就站住不动了。马大志看见向日葵地边上,站着二十几个冷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他们都是父亲马志远的学生。马大志不知道怎么办了,瞅着这些阻挡住自己道路的孩子们,不知所措。脚底下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了。马大志嘴唇哆嗦着,你们……这是……
领头的学生是秀锁,秀锁哭着说,马老师,你不能走,你走了,学校就没有人上课了。秀锁说着,突然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接着,二十几个孩子嘴里都喊着马老师,“噗通”“噗通”地都齐刷刷跪了一河滩。
马大志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颤着声音喊一声,都……都起来……我……我不走了。
高玉大扎呼着跑过来,看到躺在河滩上的马大志,得意地笑了,嘴里嘀咕一句,不信治不了你了。
马大志在地上躺着,地很凉。马大志闻到了一股泥土的气息,从身子底下这块土地里热气腾腾地冒了出来,钻进了鼻子里,想不闻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