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秋月走进门的一刹那,吴彤彤就隐隐感觉到了马大志和秋月之间的关系。吴彤彤的感觉没有错,作为一个女人,她能够洞悉这个淳朴乡村女孩子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吴彤彤看出来秋月对马大志的情意了。那种自然的动作,那种熟稔的眼神,都是一种暗示,暗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的关系。吴彤彤是聪明的女人,她故意用暧昧的话语说她跟马大志的关系,她从秋月的脸上看出了她内心想的,看出了秋月的震惊和失望。
秋月的心计跟吴彤彤是不一样的,秋月的喜怒哀乐是摆在脸上的。秋月看着吴彤彤把自己拿来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掉,看到吴彤彤只穿着一条裤头在马大志被子里的随意。秋月的心都在颤抖。马大志回来,秋月看了一眼,眼神近乎绝望。转身出去,回自己的家。家里没人住,冷清得很,炕也是凉的。关了门,秋月的眼泪就往下掉。马大志急急地追来,隔着门解释说,秋月,吴彤彤是我同学,家里出事了,来找我帮忙的。
秋月抹了眼泪,说,大志哥,你忙你的。我没事,就是回家看看,水泥厂还要我上班去呢,一会儿我就过去。马大志叹口气,知道解释不清楚,回去想办法赶走吴彤彤。
吴彤彤赖在了学校不走,秋月红着眼睛去上班,马耳朵沟人就都知道了马大志的这点事。马大志浑身有嘴说不清楚,看见吴彤彤把洗完的内衣往操场边上的小树上挂,就扯下来摔给吴彤彤,说,吴彤彤,你到底想干啥?
吴彤彤狠了心说,马大志,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必须给我整下来,不整你就别想消停。马大志快被逼哭了,说,好,好,吴彤彤,我帮你,你别再跟村里的人讲我和你的事情了。吴彤彤点头,说,行,孩子的事情解决了,我马上就离开马耳朵沟。说话算话,绝不给你添乱。
等雪化了一些,马耳朵沟通往山外的路就能走了。可是,太阳每天都出来,雪却化得慢。马大志急的像热锅上爬着的蚂蚁。吴彤彤不急,这几天不但把屋里屋外收拾得亮亮堂堂,还常去跟村里的女人们聊天,了解了很多马耳朵沟的情况。马大志阻挡不住,索性不管了,看吴彤彤一个人折腾。吴彤彤最有意思的是,就是不说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这就叫马耳朵沟的人们有了猜疑和谈资。吴彤彤就讲跟马大志是同学,这些年马大志去公社就去看她呢。吴彤彤说的都没错,却是每句话都说得很暧昧,叫马大志有口难辩,叫听到这番话的人都容易浮想联翩。
总算盼望着马耳朵沟的路通了,马大志跟吴彤彤商量去县里的医院做人流。公社的医院因为武斗,设施遭到了破坏,大夫也不在那上班了,做不了手术。要做只能去县医院。马大志找队长高玉大问了情况,顺便也好把事情跟高玉大解释一下。高玉大瞅着马大志“嘿嘿”笑,意味深长的。马大志气坏了,说,队长,你别瞅着我,吴彤彤是我同学不假,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不知道是谁的。高玉大点头,说,我啥也没说。马大志说,你是没说,你瞅我的眼神不对呢。高玉大说,我咋不对了,我瞅谁都这么瞅。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样的事我能够理解。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四五岁了。马大志气鼓鼓地说,我跟你不一样。高玉大继续“嘿嘿”笑,说,少跟我装。做了就做了,男人老爷们敢作敢当。是不是呢?咱马耳朵沟的爷们没有说话不算数提了裤子不认账的,从我这就瞧不起他。马大志急了,说,队长,你啥意思?好像我真是孩子的爹似的。队长冷了脸子,说,我也没说你啥,急啥?你就不如你爹,说话老也像吃枪药了。我看那丫头。眉眼好,腰条身段都好,像你死去的娘呢。怀上的女圭女圭不能不要,那是人命,人命关天的。再说,给娘们做人流那是闹着玩的?我听说了,拿个撑子,铁的,把那地方支起来。伸进去一个老虎钳子,夹住孩子死命往下拽,撕个乱七八糟血呼拉的。
马大志一阵恶心,说,我回去了。我是来找你证明的,你跟我讲那些做啥。马大志出去。高玉大在身后说,你还急了,你急啥?证明啥,证明你没亲人家嘴了,没模人家乃至了?没亲没模,你说哪来的女圭女圭?马大志听了,到院外了,又返回来,说,队长,你胡说啥呢?你听谁说的这胡话?
马大志被吴彤彤搞得一团糟糕。骂也没有用处。吴彤彤很得意,这次算是破裤子缠腿,叫马大志抖搂不下来了。尽快去县里的医院把孩子做掉,是马大志此刻最想做的事情。秋月一直在水泥厂不回来,马大志借不着自行车,就拉了吴彤彤走着出沟。吴彤彤走路费劲,马大志背着吴彤彤,又怕硌她圆鼓鼓的肚皮。马大志搞得好狼狈,总算到了县医院了,马大志长舒了一口气,乐哈哈地看着吴彤彤。吴彤彤撇嘴,瞪马大志,马大志不管那些,只管挂号办手续,想早点完事。
问题马上就变得复杂了,妇科医生是个老年妇女,戴着副眼镜极其认真的样子。医生听说要做人流。抬头看马大志和吴彤彤,问,结婚几年了?是第一个孩子吗?马大志不好意思了,摇头说没结婚呢。医生的脸色“呱嗒”一下撂下,阴着,不好看了,牙缝里呲出的字就很难听,说,大家都在忙着闹革命,你们倒好,抓紧搞这事。马大志脸被气绿了,说我搞什么了,我咋不革命了。告诉你,我还是老师呢,我教的学生考了全县第三呢。老太太把眼睛从眼镜上面挑上来,认真地看马大志,点头,说,看着倒像老师。是老师考全县第三怎么了,在我们这一切平等,你搞大了自己学生的肚子也是不对的。马大志纠正说,她不是我学生。不是我搞的。医生正色说,不是学生也不能乱搞。搞大不承认就更不对了。你们哪个公社的?马大志耐着性子,说,医生,你赶紧给我们做手术吧。医生说,你说做手术就做手术啊,你们的结婚证呢,公社大队生产队的证明呢,没有这些,我们还得调查你们呢。你先别说话,这位姑娘,你有什么难处就跟我们说,我们这里是人民的医院,会给你做主的,任何披着狼皮的羊在我们这都得被打倒踩在脚下,吐上几口吐沫,妇女也是人,能顶半边天哩。
马大志被弄得哭笑不得,差点月兑不了身,在吴彤彤的帮助下,总算逃出了医院,躲避了那个喋喋不休一心想为妇女做主的医生。来这做手术,必须得有两个条件才成,一是要结婚证,二是要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的证明。这两条都很难,马大志想不出好办法,只好带着吴彤彤再回到马耳朵沟。一来一去的,马耳朵沟人就都看在了眼睛里,给马大志贺喜的人就多了起来。马大志哭丧着脸,说,你们都看好了,别再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她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我的啊。
马大志存着侥幸的心理去找队长高玉大,进门就要生产队给出证明,要去带吴彤彤做人流。高玉大依旧笑眯眯的,说,我就知道县里的医院不会给你们做的。马大志说,你给我们开份证明我们就去做手术了。高玉大说,我证明啥啊,你不是说孩子不是你的吗?不是你的,我证明啥?马大志说,真不是我的孩子。高玉大说,真不是你的孩子,我们就真不能给你开证明。马大志,你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那天你走就走呗,还返回来跟我喊。你就不如你爹脾气好,横着好吃竖着难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马大志说,我说话急了我错了,你把证明给我开了吧,我求你了。高玉大摇头说,好像我故意给你出难题似的。生产队开证明,得要你的结婚证。你没跟人家结婚,也不承认是自己的孩子,你叫我们为难啊,政府的证明是随便乱开的吗?马大志气呼呼,说,我是民办老师,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做就是没做。高玉大抽烟说,跟你有文化的人说不清楚,男人裆下的事跟影子没啥关系。
马大志开不来证明,细想也是,这证明究竟咋开。换自己也开不了。马大志吃睡不香,也不给吴彤彤好脸子。医院去不了,就四处打听土办法,跟吴彤彤一起试验过,压肚子,蹦高,都不管用,吴彤彤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顽强地不出来。吴彤彤叫马大志帮着压肚子,拿擀面杖压,疼得汗水直流,马大志的手就软了,声音哽咽了,说,彤彤,别压了,我下不去这个手。吴彤彤躺在炕上,“呜呜”哭了一场。
马大志还是打听到了乡村的一个大夫。离马耳朵沟六十里的大山里,以前做过几天赤脚医生,听说马大志愿意出钱,就答应给吴彤彤做人流。马大志很兴奋,拉了吴彤彤去他家。大夫的家里很破旧,家徒四壁的样子。吴彤彤看一眼大夫的模样,咧开嘴就哭了。马大志问哭啥。吴彤彤说,大志啊,你看看大夫啊,五大三粗的,大手老茧子那么厚,指甲那么老长,都几年没剪过了,杀小鸡都不用刀子,拿指甲盖一剋就尅死了。我害怕,他拿那手剋我下面啊。马大志也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好言安慰吴彤彤。说,没事,他说一会儿就好。
马大志到外屋等着,留下吴彤彤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夫挂了窗帘,手术器具在锅里煮了消毒。指着黑乎乎的炕沿说,躺那。吴彤彤吓得哆嗦着躺在炕沿边上。大夫说,把裤子月兑了。早知道要遭罪,就别图那点快乐。现在怕了吧。吴彤彤喊马大志,大志,你听他说啥呢。马大志不进来,马大志不好意思,心想狠狠心,把孩子弄掉就好了。大夫出来喊,你来跟我打下手。马大志只好硬着头皮进屋了。大夫看马大志红着脸,笑,说,自己的老婆,看就看了呗,正好你帮我按着大腿。她乱动。马大志诧异地问,咋,不打麻药啊?大夫白了一眼马大志,怪马大志的无知,说,用不着打麻药,掏几下子就掏干净了。吴彤彤艰难地月兑了裤子,只剩下最后一只裤头,说什么也不当着俩男人的面月兑下来了。大夫对马大志说,把她扒光了,不月兑下来做不了。马大志瞅吴彤彤,吴彤彤按住马大志的手,眼睛里全是恐惧和慌乱,求救的眼神叫马大志看不下去了。
大夫不耐烦了,捋胳膊挽袖子,说,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磕碜的事都做了多少回了,月兑个衣服磨蹭啥啊。快点吧,我还得去给老韩头家的毛驴子接生呢。吴彤彤说,大志,他还给毛驴接生呢,我不做了。大夫才不管吴彤彤的求救,伸出大手,很顺利地模到了吴彤彤的腰,手指头一扣,贴着肉皮子就抓住了裤头。往下用力拽,吴彤彤使劲往上扯,不叫拽下来。大夫急了,喊马大志帮忙,马大志看傻了,不动。大夫动了粗的,按住吴彤彤死命地就给拽了下来,吴彤彤“嗷”地一声凄凉的惨叫。马大志的身子抖了一下,扬手就给大夫一个响亮的耳光。大夫被打得转了两圈,坐在地上发傻。吴彤彤哭着往腿上套裤头,套不上。裤头撕坏了,马大志扔了,抓起裤子一句话也不说,给吴彤彤穿。穿好了,吴彤彤扑进了马大志的怀抱,马大志紧紧抱着吴彤彤,拍着吴彤彤的背说,彤彤,不做了,咱不做了,咱回家,没人管你,我管你。
吴彤彤看见马大志的两行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吴彤彤知道,马大志的心融化了,吴彤彤一阵幸福的眩晕,整个人就软在了马大志的怀抱里。
看着马大志背着吴彤彤离开,大夫终于缓了过来,想刚才的事情。马大志带着吴彤彤来看病,做人流,正要做呢,被扇了一个脖拐。大夫努力回忆,自己做手术咋还被扇了,想明白了,纳闷这俩人是耍自己来的。那个马大志认识的,是马耳朵沟“向阳红”小学的老师,大夫就很生气,觉得老师太不讲究,怎么就能下手这么狠。侧过脸控了半天耳朵,还好,耳朵没聋,脖子出了点问题,扇得猛了,往右边顺,过不来了。大夫生气了,起身就在臀部后面追。确认一下马大志到底是不是马耳朵沟的那个马老师。
马大志抱着吴彤彤从沟口进来,高玉大就看见了。一看就知道又没做成,正要回家呢,看见歪脖的大夫急匆匆地走来,高玉大迎上去,问,王兽医,你这是去哪?那个大夫队长高玉大认识,是大夫没假,可是不能给人看病,主要是给牲畜看。王兽医指着远处的马大志说,我看是不是学校的老师,我要去公社告他。叫他殴打人民大夫,我叫他蹲笆篱子。高玉大一想肯定是马大志惹祸了,拉了王兽医到坡下说话。给王兽医卷了颗旱烟卷,俩人抽上。高玉大说,王兽医,你慢慢说,咋了?王兽医指着自己的脖子,说,你看,一脖拐给我扇这样了。高玉大看了,知道王兽医不是装的。说,咋扇你了呢?王兽医说,谁知道啊,他带着个女的来做人流,我烧开了水,准备好了家伙,他上去就给来一脖拐,扇顺边了。我抽完这根烟就去报案,太可恨了。高玉大想了想,说,你慢慢转转,没准就兴许转回来呢。王兽医说,转不回来啊,我自己的脖子我自己知道,原来在这边,现在跑那边去了。现在,左边的事啥也看不着了,都是右边的。只能看你右边脸,左边的没了。高玉大说,你先消消气,我是马耳朵沟的生产队长,你的事咱们私了咋样?王兽医瞅高玉大,说,怪不得你给我烟抽,你是队长啊。我不抽了。
王兽医起身就走。高玉大说,王兽医,你走后悔可别怪老哥没通知你。王兽医说,你甭吓我,我不怕那一套,我非要告他不可。高玉大“嘿嘿”笑,说,告他?我还要告你呢?王兽医站住,说,你告我啥?我也没犯法。高玉大冷笑,没犯法,你犯的那法比马大志重几倍呢。王兽医站住,被吓住了,听高玉大说。高玉大说,马大志这事做得是不对,是不该扇你脖拐。不对可是不对,最多就只能说是打人不对了,就打一下,赔你钱,到医院给你治治,顶多就是拿绳子往回薅一下,费不了多大事。你那脖子没啥大事,就是有点凉,转不过来,等血一热,活动开了,慢慢就过来了。王兽医想想,你别糊弄我,向着他老师说话。高玉大说,你去吧,我啥也不说了,好言难劝你这该死的鬼。高玉大不说话了,王兽医愣了,不走。高玉大说,你啊,你王兽医一撅尾巴拉几个粪蛋我都能知道,我是干部,你是干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不是大夫,假冒大夫,你是兽医,还没发证,只能给牲畜治点病,你没那金钢钻偏揽那瓷器活,你做人流?给人做?缺德不说,还犯法。没证就得判你六年大狱。你死到临头了,还在我这耍横。
王兽医脸就白了,过来拉住高玉大说,我不去报案了,行不行?这事你别吵吵出去。高玉大鼻子里“哼”一声,说,我不管,不关我的事情,我是正好遇见,多说了两句。高玉大转身往回走,王兽医说,他打我,我心里憋气呢。高玉大说,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平衡,我到有个私了的法。王兽医问,你说。高玉大说,你给我写个保证,这事不经官,我就叫马大志赔你苞米,咋样?王兽医想了想,问,赔多少苞米?高玉大说八十斤。王兽医说,一百斤,少一百斤不行。
高玉大背着手走,说,你跟到生产队来,写字据,称苞米。
王兽医那天是扛着一百斤苞米离开马耳朵沟的,累坏了。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舍不得扔掉苞米,边走边揉着脖子骂,马大志,马大志,扇我脖拐,害得老子走这么远扛苞米。
马大志把吴彤彤带回了学校,给吴彤彤烧了热水,喝了。吴彤彤很乖巧,再不闹了,像楚楚可怜的小猫咪,趴在炕上。马大志叹口气,说,吴彤彤,是我不好,你别生我的气。吴彤彤抿嘴说,马大志,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当初,我就没看错你。马大志红了脸,说,吴彤彤,咱们在一起上学的时候多好啊。吴彤彤点头,说,大志,是我不好,我去北京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对不起你。大志,你也别为难,这些天,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也明白你是啥样的男人了。别看你朝我发火,我知道你是好人。明天我就走了,大志,你再给我做顿热乎饭吧。
马大志深情地看着吴彤彤,说,彤彤,你别走了,就这么走了,我也不放心。吴彤彤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说,大志,你真这么想的?马大志点头,说,嗯,咱们闹也闹过了。等你好了以后再走也不迟。吴彤彤突然说,马大志,要不咱们结婚吧,行吗?你娶了我吧。
马大志愣住了,从来没想过结婚的话题。吴彤彤急着解释,大志,你跟我结婚,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够保住了。其实,我做掉孩子也舍不得呢。他都会动了,在我肚子“扑腾”“扑腾”地动。马大志深思,吴彤彤说,马大志,等孩子生下来,你觉着不好,可以跟我离婚的。我决不赖账,你觉得咋样?
马大志低头想了半天,要想保住孩子,真没有别的办法了。马大志说,只能这样了。我去找队长说说,办理结婚证。你生完孩子咱们再离婚。吴彤彤说,行,你去吧。
马大志去找队长高玉大商量跟吴彤彤结婚的事情。高玉大刚给王兽医称完苞米,送走了扛着苞米的王兽医。马大志进来了。还没说话,高玉大就说,你拉屎我给你擦臀部,扇人家王兽医那脖拐,劲也太大了吧,我看了,终身残疾了。马大志在门槛子上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了半天,不好意思,小声说,你都知道了。高玉大“哼”了一声,说,马大志,你是咱们学校的老师,我得保护你呢。你爹在的时候,我就重点保护。可是你爹没给我惹过啥篓子,不像你,可不能这么欠手欠脚的。去年欠你的工钱都没了,别老追着臀部后头要了。马大志纳闷,说,凭啥没了啊?高玉大说,你打残废了人家王兽医,被我把事给压了,赔人家一百斤苞米。
马大志垂头丧气,想想自己真的下手太重了,心疼苞米也不能说别的了。马大志说,队长,我想跟吴彤彤结婚。队长高玉大笑了,说,这就对了吗,是你的就是你的。马大志分辨说,不是,真不是我的孩子,我跟吴彤彤先结婚,等她生完孩子,明年还离婚呢。高玉大瞅着马大志发愣,说,你没吃错药吧,你结婚离婚玩呢。你想好了,别不着调。要不这证明我不给你开。马大志说,你就开吧,我跟吴彤彤结婚。
马大志去水泥厂看了一次秋月。秋月正在食堂忙着打饭呢。这些天,秋月一直心绪不宁。心里有事,干活就丢三落四。水泥厂的食堂吃饭的人多,有时候一锅苞米面的大饼子都不够吃呢。工人们每个月要把自己家的苞米拿来交给食堂,十斤苞米要交上六毛钱的加工费,菜是要自己花钱从食堂买的。食堂把苞米加工做成大饼子,按照你交的苞米斤数食堂发给你相应的自制粮票。十斤苞米就是十斤大饼子的粮票。当然,大饼子的斤两肯定不是足的,四两其实不到。
贴大饼子很壮观。一缸的面发好,兑好面碱,贴的时候是流水作业。桂柳从缸里拿面,不管团剂子,只管重量。桂柳干的年头多了,手很准,桂柳姓许,在水泥厂号称“许一手”。说的就是每次拿面剂子的重量很准,抓到的面,多了揪下来扔回面缸,少了就添上,然后递给秋月。秋月猫了腰,大锅敞开着,水烧得响边了,拿了面剂子,往锅圈上甩。“啪”地一个,“啪”地一个,准确而且间距一样。大老潘笑嘻嘻过来,看着秋月和桂柳笑。秋月来的时候,外甥悄悄嘱咐了,要照顾。大老潘就知道了外甥的心思,所以大老潘就对秋月高看一眼,玩笑不敢随便开,只逗桂柳。大老潘和桂柳的事情,秋月其实早就知道。俩人有时候在食堂里面的小屋子里趁没人干那事,秋月有两次差点撞见。
大老潘趴着锅台往锅里瞅,秋月心里想着马大志和吴彤彤的事情,就没看见,一个大饼子面团就整个贴在大老潘的耳朵上了。大老潘吓一跳,带着苞米面面团抬头看秋月,哪里想到那边的流水作业没察觉,还在继续进行,秋月顺手就在大老潘的脸上贴上了第二个大饼子。大老潘气坏了,桂柳哈哈大笑,秋月这才发现自己闯祸了,红了脸,赶紧给大老潘赔不是。大老潘抓掉脸上的面团,不说话往外走。秋月心里不踏实,就跟来吃饭的许耀飞说了。许耀飞笑得不行,到老舅的屋子里说了,说秋月不是故意的。大老潘心里不悦,外甥的面子不能不给。不给外甥的面子就是不给厂长的面子,不给厂长的面子自己的食堂管理员就不用干了。
秋月感谢许耀飞总是帮忙,许耀飞说不用客气,有事你就说话,我老舅不是外人。以后别往脸上贴就成了。桂柳还一直笑呢,跟许耀飞说,秋月有心事呢,许技术员得常来关心关心秋月。许耀飞点头,说,那是,该不是马大志惹秋月生气了吧。秋月就低了头,说,没有,你别听桂柳瞎说。我都很长时间没回马耳朵沟了。
秋月说的实话,那天遇到吴彤彤在马大志的屋子里撒尿,还一次没回去呢。秋月觉得吴彤彤敢在马大志的屋子里撒尿,而且是没锁门,炕上的被子还没叠,跟马大志的关系就不一般呢。秋月熟悉那盘小炕,自己在那面炕上住过的,那炕好烧,热乎,还有马大志淡淡的汗香,那些都叫秋月痴迷。秋月有点负气的意思,也想知道马大志的心里到底是咋想。别看人不在马耳朵沟,秋月的耳朵灵着呢,关于这些天马大志和吴彤彤闹出的笑话秋月都听说了。秋月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切菜的时候自己发狠,使劲剁菜板子。“当当”响,剁着解气。
有一天,门卫喊秋月,说有人找。秋月跑去看了,看到了吴彤彤腆着肚子站在水泥厂门口。秋月虽然有些惊讶,还是把吴彤彤让进了宿舍。吴彤彤是自己偷着来的,马大志不知道吴彤彤会来这一手。
吴彤彤看宿舍里没外人,“扑腾”就给秋月下跪了。秋月慌了,拉吴彤彤起来。吴彤彤说,秋月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得帮帮我。秋月拉不起来吴彤彤,生气了,自己坐在床上,不理睬吴彤彤。吴彤彤说,秋月,我知道你喜欢马大志,那天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可是,我现在必须得跟马大志结婚的。这孩子不是马大志的,可是他是无辜的,做不下去,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马大志的。原来我们就好过,在一起亲热过。秋月看着吴彤彤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吴彤彤说,我知道你要是不反对,马大志就能够跟我结婚的,他早晚得来找你,秋月姐帮帮我,别跟我争马大志行不行?我忘不了你,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秋月气呼呼地说,你跟马大志结婚,马大志愿意跟你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吴彤彤说,你骗不了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想着马大志。秋月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使劲憋住,憋了回去。吴彤彤说,我不骗你,我早就跟马大志亲热过。你就好好做马大志的妹子吧,别干涉我们,行吗?
秋月忍着泪水,说,你给出去,别在我面前跪着。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事情因我哥起的,叫他自己决定。
吴彤彤走了,秋月就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跟马大志彻底擦肩而过了。秋月知道,吴彤彤闹成这样,那个孩子不管跟马大志是否有关系,凭着自己对马大志的了解,马大志下不了那个狠心。而且,吴彤彤说跟马大志过去好过,秋月是相信的。马大志有个日记本,最后的塑料皮里有张照片,细心的秋月发现马大志总拿那张照片看。现在见到了吴彤彤,秋月知道了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吴彤彤。还有,面对着吴彤彤眼前的样子,秋月也下不了那个狠心,去跟马大志说,哥,我不做你的干妹妹了,我要做你的媳妇。秋月开不了那个口。
秋月心神不定的,一直等着马大志来。秋月知道马大志一定会来说这件事情的。
马大志在收发室还没说明找谁,发现秋月一脸平静在收发室里坐着呢。秋月走出来说,大志哥,先到食堂吃饭吧。马大志刚要讲话,被秋月打断,秋月不容马大志任何反对,说,哥,吃了饭再说别的。
马大志坐在食堂里,秋月端来了饭菜,是馒头和豆腐汤,还有咸菜。秋月一直没说话,马大志说不吃了不吃了,我说完事就走。秋月就是不说话,也不管马大志的反应,就是给端饭菜。桂柳做个鬼脸,说你吃吧,你妹子的话你还不听啊。
秋月就坐在马大志的对面,看着马大志吃。马大志艰难地吃几口,说,秋月……我。秋月眼睛忽闪一下,说,哥,先吃,吃完再说。马大志实在吃不下,说,秋月,我跟吴彤彤……秋月说,你们要结婚了?马大志只好点头。秋月面部没有任何表情,说,结婚缺啥跟我吱声。马大志不知道咋说,许耀飞拿着饭盒过来了,许耀飞早就看到了秋月和马大志,故意来的。许耀飞说,韩秋月,你哥来了?秋月点头,说许技术员,吃饭啊?许耀飞点头,挨着马大志坐下,说,秋月,我请客了,你哥也不常来。许耀飞喊桂柳,桂柳姐,你再来块豆腐,拌着吃,这些都算我请客。桂柳答应着盛豆腐。秋月制止不了,不知道咋办。许耀飞说,还有酒吗,喝点?马大志瞅了瞅秋月,说,行,喝点。
一瓶酒,三个人就给喝干了。秋月也喝了一杯。秋月喊,桂柳姐,再拿一瓶白酒来。许耀飞笑,指着秋月说,你还真有酒量,喝那些没事?秋月嘻嘻笑,说没事。我哥要结婚了,咱们今天提前喝的是喜酒。说着,秋月的眼泪就淌了下来。马大志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嘴里说,秋月,你别这样。秋月说,别拦着我,哥,我是高兴的。高兴才这样的。我哥结婚了,多好的事情啊,我哥以后就有家了,我有嫂子了。我有嫂子了,就不用我给你洗衣服做饭了,我都烦你了。对了,哥,我家还欠你钱呢,二面结婚还欠你钱呢,我得还你,要不嫂子该骂我了。骂的话难听,说我是狐狸精。嘿嘿,我是狐狸精,是不是?
许耀飞知道秋月喝多了,拦着。说秋月,欠你哥的钱,多少,我帮你还给他。秋月斜着眼睛看许耀飞,说,你还,你有钱吗?许耀飞说,你说多少钱。秋月说,一百,你有吗?有快给我哥。许耀飞从兜里翻,都摆出来,不够一百。秋月说,再翻翻,里外的兜都翻翻。马大志站起来,说秋月,闹够了没有啊。我该走了,你别喝了。许耀飞说,钱,钱,还你,你妹子还你的。许耀飞往马大志的兜里塞钱,马大志甩开,看着许耀飞,说,姓许的,我知道你有俩钱,可是,有些东西你是一辈子买不去的。
马大志站起来“腾腾”地走了。许耀飞摇头,扶起秋月往食堂的小屋子里掺,秋月喝多了,迷糊着。许耀飞费了很大劲,把秋月放在床上,帮助秋月月兑了鞋子。秋月折腾得很难受,衣衫不整,上衣撩了起来,露出了白白的肚皮,快到了隆起的乃至那。许耀飞看了看,帮助盖上,刚要出来,大老潘挤进来,朝许耀飞挤眉弄眼,努嘴朝姿势不雅的秋月。许耀飞不明白,老舅就凑近许耀飞的耳朵,说,外甥,机会难得,我关上门,你月兑了衣服把秋月给办了。
许耀飞朝着老舅的肥脸骂一句,说:呸,你就是我老舅,你要不是我老舅,我就揍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