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志带着一群学生在前面走,一路上也不跟胡栋梁说句完整的话。胡栋梁小心翼翼地跟在马大志的身后,也只顾闷头走路。高玉大却是很欣喜的样子,不住地打听胡栋梁这些年的情况。马大志走着,心里就不住地感叹起来。连胡闹都变成胡栋梁了,这一切似乎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是啊,民办都由原来那个“嗷嗷”叫着不听话的婴儿,变成如今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了。时光真的是不等人。马大志喜欢民办,喜欢看着秋月给民办扎着羊角辫子的模样。都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这话真的不假。每天早上,乖巧的民办都早早起来,给马大志打了洗脸水。掐着马大志的鼻子喊马大志起来,马大志听着民安银铃般欢乐的童音,心里就幸福无比,荡漾起温暖的浪花来。原来写了很多寻找吴彤彤的启示,贴了一段时间以后,马大志就不托人贴了。马大志想明白了,吴彤彤要是想回来的话,不用找,她自己就能够回来了。
这些年,也多亏了秋月的照顾。民办享受到了母爱的温情。马大志一直觉得亏欠秋月的。秋月和许耀飞的关系一直拖着没有进展,马大志知道秋月为啥不结婚。民办有一次天真地问马大志,爹,为什么不叫姑姑到家里来住呢。姑姑一个人住,爹也一个人住。要是姑姑搬过来住,民办不就有了两个睡觉的伴了吗。
那时候马大志正在窗前批改作业,秋月在给民办梳头扎小辫。马大志抬头看秋月,秋月两眼润润地看着马大志。四目相对,马大志无法承受秋月的情意,慌忙躲避开。秋月叹口气,说,大志哥,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嫂子还会回来吗?马大志低着头,说,秋月,你的心思哥明白,民办还小呢,等等吧。吴彤彤生死不明,我心里也放不下。我就是心里不甘心,她总该有个消息给我的。
民办那些个日子,总是守在马耳朵沟的沟口,看着送信的大面远远地骑着自行车来了。民办就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欢呼雀跃,喊着大大,从山坡上像只梅花鹿奔跑下来。民办每次都交给大面一张马大志早年写好的寻人启示。听爹说,那张纸上写着娘的名字呢。只要娘在外面看到这张纸,就知道爹和民办在想着她了。娘就会回家,回到马耳朵沟来了。马大志看见山坡下的民办,那股认真的劲头叫马大志心里不忍。就嘱咐了大面,民办每次给就拿着。大面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家里的儿子韩擒龙也是宝贝,可是矫正歪嘴的效率太小,咋整也有点歪。大面看着心里别扭,就使劲折磨李毛豆。李毛豆的眼泪疙瘩“叭叭”掉,骂着韩大面,我这辈子是欠你的债,老天爷罚我来偿还来了。
大面办事认真,每次进县城,真就把寻人启示给贴上。李毛豆骂大面给根棒槌就当针,小孩子的事情,用不着这样。大面不肯,说你个臭娘们给我闭嘴,背着我偷人养汉,还敢干涉国家工人的大事了。李毛豆有短处在大面手里攥着,就不敢吱声。再看到大面拿着寻人启示回来,也不说话。路过学校,见到民办在山坡上站着,李毛豆就故意说,民办,你那娘不要你和你爹了,以后别再送那张破纸了。民办不信,被李毛豆的话气得伤心地哭起来。抹着眼泪疙瘩说,大娘撒谎,我娘是出门了,她不会我不要我和爹的。秋月正好看到民办的伤心样子,打听,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狠狠地在大面面前告状。大面就暴力解决,把李毛豆的臀部打得开了花。
马耳朵沟“向阳红”小学要来新校长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开了。很多好事的乡亲老早就来看校长。李毛豆拉着韩擒龙也来看热闹,先是看到学生们抬着黑板炉子走来,接着就看到马大志和队长高玉大,马大志虎着脸,不说话。高玉大“哈哈”笑着陪着戴眼镜的新校长,满处介绍情况。李毛豆细看了,觉得这个新校长有些眼熟呢,仔细辨认半天,嘴里吓得“哎呀”一声,月兑口说,这不是胡闹吗,不得了啊,连胡闹都成精了,摇身一变有出息了,当校长了。
李毛豆的咋呼提醒了所有的乡亲,都认出来了,胡栋梁校长就是当年那个淘气出圈惹祸不断大鼻子泡当啷二尺长的胡闹。
马大志一直对胡栋梁爱搭不理的,安排胡栋梁住在学生住的那半间房子里。胡栋梁完全没有了当初叫胡闹时候的匪气,文质彬彬的跟认出他来的乡亲搭讪着。马大志看着,心里好笑。大声喊一句,胡闹,你给我过来。
胡栋梁听见了,愣了下,还是走过来。队长高玉大低声提醒马大志,人家是胡校长呢,你别老胡闹胡闹地叫。再说,打村中论辈,你得叫人家小爷爷呢。马大志不理那一套,说,少跟我来装蒜。胡闹就是胡闹。高玉大心里不高兴,说,你马老师就是心眼小呢。刚才去接新校长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咋见了胡闹变成胡栋梁了,变成胡校长了,就受不了啊。风水轮流转,后浪推前浪,过几天,我也正式退下来了,叫年轻人干。
胡栋梁走到马大志面前,纠正到,马老师,我现在叫胡栋梁了。马大志点头,说,好,胡栋梁,你是校长是吧,学校的事情我都跟你交代一下。胡栋梁掏出一个黄皮的日记本来,是武桂枝给买的那个。胡栋梁说,马老师,你说。马大志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胡栋梁的严肃样子,说,就是眼前的那点事。学校的房子该翻盖了,墙都裂纹了,上课都提心吊胆的。你既然来做领导了,就得想办法把房子盖了。胡栋梁愣了,瞅着马大志。马大志不理睬,继续“汇报”。有几个孩子家里拿不出学费书费,这事呢,你得跑跑腿,去总校找领导,叫上面给减免,生产队没有办事的人,我个人也搭不起钱和粮食了。高玉大听着硌耳朵,插话说,马老师,可不能叫胡校长这么上去汇报。生产队啥时候没办事的人了?马老师笑,有办事的人咋解决不了呢。高玉大说,你别往我身上扣屎盆子。胡校长,这事呢,你得缓缓再往上捅,我马上就不干了,我不干了你再捅。行不?
马大志接着开始给胡栋梁安排上课的事情。马大志阴着脸,看得胡栋梁的心发毛。马大志说,现在的情况是学校房子不够用,远近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招不下了。翻盖的房子必须做到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教室。
马大志说,课桌也不够,这事你找队长想办法叫他在退下来之前把树给放了。高玉大瞪眼,打断马大志说,胡校长,这事也得缓,等我退下来再解决。马大志坚持,别,队长一退,这事就算黄。新的生产队长肯定是他儿子高如意。高如意你又不是不认识,从小那捣蛋劲头仅次于你,现在仗着他爹的权势,在公社的砖厂当会计,欺男霸女的。马上就得到咱马耳朵沟来当生产队长。他要是当了生产队长,咱学校的事就不好办了。高玉大听不下去了,骂,马大志,你啥意思?你这就是搞外面那“四个人”的一套,叫你说说学校的情况,你这是啥话,带着刺,是欢迎胡校长还是批斗我这把老骨头?高如意也二十好几了,也该找个对象了,咋就成了欺男霸女了呢?
胡栋梁一直没敢搭腔,往本子上记的这些,都无法实现。马大志说,上面派来的领导,我得重视呢。是不是呢,胡闹?胡栋梁说,马老师,我现在叫胡栋梁。马大志拍一下桌子,说,你少给我来这套,想当这个学校的校长,就得办这些事。还有啊,学校现在两个老师,课程吃紧,德顺媳妇老师的嗓子都讲得有点沙哑了,忙不过来,你从这个山沟沟走出去的,当然知道办学的条件艰苦。这样,从明天开始,德顺媳妇老师呢,教一年级二年级,再招来一个民办老师教三年级四年级,我教五年级六年级。体育你教,画画我教,唱歌德顺媳妇老师教。
胡栋梁点头,往本子上记,抬头问,德顺媳妇老师叫啥名字?马大志回答,不知道,这些年就这么叫的。胡栋梁很认真,那可不行,咱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老师咋能没姓名呢。马大志斜一眼胡栋梁,说,德顺媳妇耳朵背,叫老师也听不着。胡栋梁不敢吱声了,说,总校说再招民办老师要扩大一下招收的范围呢。建议在全县招考。马大志摆摆手说,总校说叫咱们学校自己定,用不着上全县招。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就在马耳朵沟周围招,考试的卷子由上面出好,谁考上了谁来当。仗着县里有当干爹的就别来走后门,我马大志不吃这一套。
胡栋梁看高玉大,高玉大摇头,小声说,胡校长,上我家吃饭去,别听他放屁,吃枪药了。这些年就一个人,当皇上习惯了,连太监都容不得呢。
胡栋梁摇头苦笑。跟着高玉大回家。胡栋梁不愿意住在学校,一直往队长高玉大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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