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暑易节,转眼,又是一度杏花开。时光飞速的奔跑着,转眼已过去了两年。
粉色的杏花如霰雪般飘落,树下,一青衣男子正在舞剑,衣带飘飘,潇洒出尘。
察觉到有人注视,男子收了剑,扭头见到她的那一瞬,嘴角一下便扬了起来,年少清秀的容颜飘逸俊朗,如谪仙一般。他转身朝她走去,唤了声:“婉静。”
“清溪。”
如今,提他,宫里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之前因护驾有功从正六品的蓝翎侍卫一下升到正五品的三等侍卫,去年,又再一次为太子挡箭从三等侍卫升到二等侍卫,宫里,像他这么年纪轻轻就做了二等侍卫的,好像只有他一人,又深得皇太子的信任,便是朝中有些大臣见了他都要敬几分。
婉静也手执一剑朝他砍来,他轻轻一挡,两柄剑发出“铛”的声音,这一挡,他只花了三分的力道。旋而,她转身又是一砍,青丝飞舞如瀑,他转动手腕一绞,竟把她的剑从手中卷走,打落在地,她的人也是往前一倾,他扶住她的手肘才站稳。
婉静有些泄气:“为何你这一招明明看着那么简单,我总是破不了!”
清溪将剑一收,无奈道:“都说了你虽然每招每式都使得出,但都只是些皮毛而已,姿势虽然一点没错,可都是耍花枪,要想练好剑法,手上没力气可不行,晚上和我去御花园搬石头去!”
婉静也将剑一手,俏皮一笑:“算了吧,我又不是要练成武林高手,耍得一手好看的花枪,锻炼锻炼身体就是了。”
粉色的花瓣从他们身边翩翩飘落,树下二人,少年玉树临风,少女艳若桃李,少年的举手投足和常人无异,如果不注意观察,没人会发现,每当少女开口时,少年都会专注得盯着她的唇。
外人眼里如同一对璧人,两人却没有察觉。这两年,婉静教清溪唇语,清溪教婉静使剑。二人的关系却是被胤礽默许了的,所以宫中没人敢说闲话,婉静诧异的是,她和清溪走得近,布贵人显然也是知道的,却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呀,我忘了我今天和人换了班,这会儿该去当值了!”清溪猛地一拍脑袋,把剑往婉静手中一塞,戴上帽子匆匆走了。
染衣远远走来,感慨了一声:“你和卫大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像一对。”
婉静斜着眼看她:“呦呦呦,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酸?”
“本来就是嘛!”染衣气鼓鼓道。
“最近,怎么我和他在一块的时候你都躲得远远的?”
“那是……我怕打扰到你们……”染衣嘟喃道。
“哟,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婉静大笑了起来,“放心吧,他对我来说,是人生中难得的知己,仅此而已……我的事情,他都知道,他知道我心里是装了个人的。”
“你对她是这样,可就不知道他对你……”
婉静笑得更厉害了,“两年多了,你可看过他对我有过什么越矩之举?何必用世俗的眼光看待男女之间的关系?有些朋友,是可以超越爱人的,我只知道认识清溪,是我一生之幸,想必在他心中,对我也是一样。”
染衣似懂非法得望着她,婉静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死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些小九九?喜欢卫大人你就去追,不必藏着掖着的,我支持你!”
染衣顿时满脸通红,还是嘴硬道:“谁喜欢他啊。嘴那么毒,脾气那么臭,还大大咧咧的。”
“哦。”婉静装作一脸失望道:“那算了,我本来还想帮你做媒呢!”
02
清溪匆匆忙忙得回到毓庆宫,才得知胤礽正在武场和胤禔对剑,心中一紧,连忙又匆匆忙忙得赶了过去。
胤礽和胤禔相对立在武场擂台上,一人执枪,一人执戟,剑拔弩张,两人嘴角都带着笑意,眸中却寒气凛然。锣声一响,都举起武器狠狠朝对方刺去。
这本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胤礽的铁枪朝胤禔的面门刺去,他一侧脸,铁枪堪堪擦过他的脸,甚至能感觉到枪上的红缨从脸上擦过,就差一点,脸就要被刺花,胤禔捏了一手的汗,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咧了咧嘴,将手中的戟狠狠朝胤礽的胸口刺去。
清溪赶到武场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面,枪和戟发出阵阵急促得乒呤乓啷得撞击声,有时甚至碰出了火花,看得人暗暗心惊。胤禔的手背青筋暴起,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胤礽也不轻松,被胤禔生生逼得后退了几步。
旁边的太监一个个看得心惊胆寒,知道的知道二人在比武,不知道的,还当二人有杀父之仇。
两人不分胜负,战得甚酣。胤礽的眼底始终挑着不屑的,而胤禔已经红了眼,满脸杀气腾腾。
他眼中的杀气越重,胤礽的嘴角就越是嘲讽。
这才是他内心对自己时最真实的样貌吧。
他,是他唯一的兄长。六岁时,舅公就告诫自己要提防胤禔,那时他仍是天天与他在一起玩,甚至一起睡,他有什么好吃的都让给他,他待他也是一样的,两人在下课时一起去御花园里掏鸟蛋,摘野果,调戏长得清秀可人的小宫女,也躲起来捉弄偶尔经过的大臣。在他面前,他没有丝毫皇太子的架子,对他来说,他就是自己可亲可敬的兄长。
十四岁那年,那本《如意君传》是他们之间生出的第一道裂痕。
十五岁那年的木兰秋狝,他与他一同骑马狩猎,两人进了深林,却发现他不见了,一只忽然从他身后蹿出的狗熊险些将他撕碎……皇父因此大怒,欲降罪与他,而他却失踪了三日,身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说是在林子里迷路了,又受到了一群野狼攻击。许多人怀疑此事与他有关,这样做不过掩人耳目,而他拉着他到皇父面前跪下为他担保,说皇兄绝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出了那些的事之后,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件事情与他有关系,而去年秋天,他又在围场被人放了冷箭,那人被抓住之后就服毒自杀了,舅公查出那人与胤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前些天,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偏偏在胤禔的书房外依稀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他得意洋洋的对一个大臣说:“胤礽的母妃虽贵为皇后,但早就不在了。皇后之位空悬多年,我看皇父近来已有立后之意,便看这重新立了后,他胤礽还这个太子还能当多久?”
“大阿哥贵为皇长子,惠妃娘娘又正得圣宠……若惠妃娘娘当了皇后,大阿哥又身为皇长子,自然……”
这些日子,皇父的确有立后的打算,朝中更是传得风风火火,人人都在猜测,这下一任皇后会立谁。不知哪个内侍太监放出传言,说已见过皇上拟旨,这下一任皇后是惠妃,便越来越多的人附庸于他,今日,他似笑非笑的对他说:“听舅舅说,今个皇父在朝上与几个内大臣正商议立后一事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不管是阿谀,赞美,还是诋毁,荣耀还是耻辱,这枚王冠带给你的东西,你都必须照单全收。哪怕是亲信倒戈,兄弟反目。
无论自己多不愿意相信,他的箭已开始对自己开弓,一切就没有忍让的道理。
“的确如此。”胤礽道,“据说皇父考虑的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就是膝下无子嗣,真遗憾惠妃额娘正是因此而无缘呢。”
胤禔愣了愣,一时难以置信,胤礽会出此言语。在怔忡间,胤礽忽然招招绝杀,将他步步逼退,击破了胤禔最后一道设防,冰冷尖锐的枪口朝他直直刺来,胤禔没来得及躲闪,那枪口离他瞳孔越来越近。
胤禔瞳孔骤缩,胤礽在离他眼睫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住了,须臾收回铁枪,勾了勾唇角,对他抱了抱拳道:“承让了,大哥。”
胤禔竟平白惊出了一声冷汗。有那么一秒,他竟真的以为胤礽那一枪会直穿他面门,他眼中的怒火是真的。
胤禔甩了戟,冷哼了一声,“二弟功夫果然了得,是我学术不精,不自量力。”说完转身离去。
胤礽淡淡一笑,亦转身离开,清溪默默得跟在他身后,他走,他也走,他停,他也停。
清溪闷头跟在他后头走,走了许久才发现,胤礽没有回毓庆宫,而是来到御花园的一处池塘。这两年,他心情烦闷时每每都会来此,有时扔几颗石子,有时就站在塘边,盯着水面发呆。
夕阳西下,池塘上泛起层层金色的涟漪,很美。零星几朵荷叶下藏了三两只青蛙,时不时叫一两声。
清溪大着胆子缓缓道:“原本,微臣看出殿下是让着大阿哥的,可后来却对大阿哥招招必杀,这又是为何?大阿哥最后抵挡不住,腿都吓软了……”
“你看出来了?”胤礽问。
清溪盯着胤礽的嘴唇道:“嗯。”
“就是做给他看的。”胤礽冷冷道,“这段时间,他有些忘乎所以了。”
“自小,我敬他的大哥,处处以礼相待,看来是没这个必要的。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我乃堂堂储君,他不过就是一个庶出之子罢了,痴长两岁又如何?竟每日想入非非,妄图取而代之!”胤礽的眼中闪过冷芒,暗暗捏紧拳头道:“不识抬举。”
清溪盯着胤礽的手,忽然发现手背上有一道口子正在冒血,应该是刚才比武的时候擦伤的,想必连他自己都没注意。
清溪立即抬起胤礽的手,从袖中掏出手帕,低头细细得包扎了起来。胤礽一语不发,静静得注视着他,任由他在他手上的动作。
清溪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到胤礽看着他的目光,不一会儿就包好了,发现胤礽并没有收回手,抬头望着他,目光相撞时,胤礽这才把目光转开,将手背在了身后。
“我看整个毓庆宫,哦不,整个皇宫,胆子最大的就是你。”胤礽翘了翘嘴,似笑非笑道。
因是侧着脸,清溪并没有看清他的唇语,小心翼翼得又问了句:“殿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胤礽没有重复,扭头对他淡淡一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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