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人的微风中,古绯转头,点漆黑瞳望着墨玉华,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深邃不见日月光线,也瞧不出其中倒影。
墨玉华怔忡,他不知道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再见之日,古绯会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也不知她经受了何种的磨难,明明昔年那般聪慧灵气逼人的小丫头,如今却长成了心计深沉,世故又功利的姑娘。
古绯牵扯嘴角,苍白如雪的脸上有意味不明的刺眼讥诮,“天地之大,我却只求一方寸立锥之地,多的我也不贪,墨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又哪里懂我这种人需拿命搏杀才能活着的艰辛。”
一番话说得让人心酸,墨玉华当即神色激动,他上前半步,忍不住的道,“阿绯,往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你可以依靠我,跟我回小墨家,我能给你安稳的生活……”
古绯冷笑一声,打断墨玉华的话,她偏着头看他,一双眸子黑白又分明,纯粹得不能直视,“你给我?墨公子真是说笑,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能违逆你的父亲墨宴?你可有野心将大京墨家取而代之?亦或你能为了我而不娶古婉婷,断了两家的姻亲关系?”
古绯一连几问,将墨玉华震在当场,那一句一句的话,像是重锤砸在他耳边,将他那颗还顾念儿时旧情的心毫不留情地给粉碎的稀巴烂,末了,古绯还在他伤口碎片上狠狠地碾压而过,将之磨成烟尘。
有叹息恍若叮咚泉水的流泻而出,古绯抬头望天,看浮云游白,她近乎喃喃自语的道,“十年生死,各苍茫,不思量,旧人化作昨日凄凉,青丝发,琢风华,凭栏只是今昔如画……”
旧人化作昨日凄凉……
墨玉华倏地低声笑起来,他垂着头,单手捂脸,嘴里念着古绯刚说的话,只从指缝之中露出上翘的嘴角忽地,难看的像是在哭泣。
他的笑声越发高亢响亮起来,几乎要将云霄都给震散。
古绯只默默地看着他,粉唇抿着,面无表情不再言语。
她要说的话都在那几句话里,昨日凄凉,今昔如画,是说她已经不再顾念过去,对今日的种种,要她放手,那也是不能的。
聪明如墨玉华,如何听不懂她话下之意。
“玉华,”脆声如鹂的声音从院门口响起,一身水红长裙的古婉婷亭亭玉立,面带薄红俏生生地立在那,一双美目含情,“玉华过来了,怎的都不先通知我一声?”
她踏进院来,半点都没将古绯放在眼里,唯有墨玉华一人的身影。
哪想,墨玉华根本就不理她,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他不再笑,垂下手,眉目之间看不出颓然,只多了不近人情的漠然。
他拂袖,俊朗如玉的美玉公子背手离去,飘然似仙。
古婉婷脸色一僵,她怨毒地盯着古绯,低声质疑道,“玉华为何单独来找你?莫不是你无耻妄图勾||引他?”
古绯懒得同疯狗一样的古婉婷应付,她眼眸低垂,看着膝盖上裙裾面料纹理,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一边的白鹭却不干了,她会点拳脚,胆子也大,眼里只认古绯这一个姑娘,当即想也不想站出来,推了古婉婷一把,“哪来的下贱坯子,赶紧滚出去。”
别看白鹭人小,力气却大的很,她又用足了劲,古婉婷被推的一个趔趄,她回头正想对墨玉华装装委屈,不曾想,却看到墨玉华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拐角处,她大惊失色,顾不得古绯,只狠狠瞪了白鹭一眼,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白鹭撇了撇嘴,不屑的很,面带喜色地想对古绯邀功,还没来得及,被自家姊姊夜莺一拉,她还想说什么,夜莺一个眼色朝院子角落瞥过去,意有所指。
白鹭顺势看过去,不知何时,俊美无双的书生尤湖站在角落里,嘴角含笑,眼梢上挑,盈盈如一汪春水,有光影打在他瓷白脸上,勾人的紧。
然而白鹭却打了个冷颤,她迟疑地看了看古绯,见没被注意到,遂和夜莺悄悄溜进膳房,关上门,偷看都不敢。
病弱的书生轻咳几声,引了古绯的注意后,凤眼晶亮如耀人的黑曜石,才缓缓开口道,“姑娘的几个问题,小生能回答。”
古绯默不作声地望过去,素白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半点心思。
“小生目前是姑娘的幕僚,小生也知道姑娘想要什么,至于违逆父亲这一条,那个老头子一日不死,小生从生下来就在忤逆他,”尤湖将古绯之前对墨玉华的问题拆开来,一条一条的作答,神色正经,仿佛面临的是科举考也不为过,“大京墨家?存在了两百年,也该被取而代之了,娶妻当娶贤,古婉婷这种女子,小生当然不会娶她,再不济,也要姑娘这种,有一技之长,日后怎么也不会饿肚子的最好。”
说完,他正视古绯,蓦地勾起嘴角,唇尖有晶莹水润的颜色,“对小生的答案,姑娘可还满意?”
回答尤湖的,是古绯转着轮椅到白鹭放长枪的地,随手抓起,朝着尤湖就扔了过去。
“咚”的一声,长枪刚好就落在尤湖脚尖处,他赶忙往后一跳,那长枪枪头可是实打实的锋利利刃,可不是闹着玩的。
“姑娘,圣人言,君子动口不动手……”没被砸到,尤湖松了口气。
“哼,”古绯冷哼一声,感情她不喜严苛待自己人,就没了脾性,都敢言语轻|薄到她头上了,“我可不是君子。”
尤湖笑了笑,他走近古绯,从袖子里模出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来,“古家铺子都过了遍,这上面的都是古仲留下的后手,至于能拉拢的,其实没几个。”
一说到正事,古绯心思瞬间回笼,她快速地将纸上名字看了遍,都记住了后,还给尤湖示意他毁了,“既然这么多的人都是后手,那么将其中的小管事都给我砍掉,杀鸡儆猴,威慑一番。”
“再拿出笔银子作为奖励,就说九月是制墨大月,但凡铺子里干的好的,就能得银子,对东家忠心不二的,指不定还能捞到个小管事的位子坐坐。”古绯眼波一转,就又是个主意。
古仲不就是存着小心思,让下面的人和她对着干,压不住的那日,便会求到他头上,可他倒忘了,这世间的人,就没有和银子过不去的。
利益,才是人和人之间最坚实又最薄弱的信任筹码。
尤湖笑的凤眼弯起,他走到古绯背后,推着轮椅,将古绯往阴凉的地儿带,“姑娘好主意,怪不得孔老夫子说,唯女人和小人难养矣,古人诚不欺我,特别还是姑娘这种两者占齐的。”
古绯摩挲着扶手,不对尤湖的评价作说词,她脑子里不断在转着,忽然就想起刚才尤湖说的自己父亲那事,她明明记得当初那个牙婆子可是说尤家这两兄弟是从洪涝之后的泉城流落到易州来的,既然是这样,那哪里来的双亲。
想着她便问,“尤湖,我怎么记得你和尤二是泉城人,洪涝之后,高堂还在?”
没想古绯问的是这事,尤湖弯腰从古绯肩膀边凑到她面前,笑着道,“姑娘关心这个?是将小生起先的回答听进去了?那么姑娘意欲如何安置小生?”
“安置?”古绯一时间听不明白了。
尤湖点头,他笑的越发目眩迷人,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几乎都喷洒到了古绯脸上,“对,姑娘认同小生给出的答案,那么自然要给小生名分才是,幕僚虽也是名分的一种,可日后小生若高中状元,说出去总不好听,也显露不出姑娘的威风来。”
闻言,古绯的脸色瞬间就冷了,她咬着字音问道,“那你要哪种名分?”
尤湖呵呵笑了声,到这当口,却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