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绯是在东市岔路口同封家祖孙里拜别的,她话也没多,封溥羽也没想多言,故而两人只是相视点头,便分道扬镳。
“姑娘,现在可要如何是好?”夜莺从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易州制墨行当里,所有势力一夕之间都站到了古绯的对立面,她忧心忡忡,无措的很。
古绯单手撑在扶手上,揉了揉眉心,半阖眼眸,身上的寒意一点一滴的消散,“先回去,再作他法。”
尤二往后看了一眼,松柏庄的大门,两座石麒麟威武又骇人,打开的府门里面,被偌大的影屏遮挡了大半,根本就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
“姑娘,俺听俺大哥说过,现在还不杀墨戈弋的时候。”尤二生怕古绯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来,他赶紧提醒道。
古绯摩挲着娟秀的眉骨,她半点都不意外地看了尤二一眼,“我省的,你莫这会提醒我。”
说完,她想了下又道,“刚才那些话,不过都是不输人逞一时之快而已,也是说来让墨戈弋心有顾忌,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只要他还使阴谋,便总有破局的时候。”
尤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隔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般,“要是俺大哥在就好了,他总能帮姑娘想到应付的法子。”
说到尤湖,古绯忽的就又想起他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来,她心里暗道,尤湖即便有法子,她也不敢用才是。
被算计过一次就足够了,她便再也不给人第二次利用的机会。
回了青墨院,古家的其他人还没回来,古绯随意用了点膳,她半点都不对自己的身份跟古家解释一番,照旧吃喝完事。
临到下午,古旻回来的之时,大房那边也是没动静。没差人过来问询,也没说要让古绯搬出古府去,就像没商会大典那回事一样,对古绯真正的身份支字不提。
为此。夜莺这小丫头还担心了老半天,甚至都跑去找苦妈商量,若是被古家的人赶出府,要到哪里去落脚。
结果,一切都风平浪静,如果不算坊间那些损她清白的流言的话,古绯甚至都要以为墨戈弋是做了百工。
也幸好当初的玄朱坊,对外都是梓鸢在打理,只背后的制墨师父是古绯和封礼之两人,是以整个易州没人知道这铺子是古绯开的。铺子里的订单便没断过。
古绯是笃定古家大房那边不敢赶她出府,先不说古旻身上的毒,还指望她能找到怪医九先生,就冲现在谣传的,大京墨家的制墨配方。她都知晓这点上,以古仲从不做亏本买卖的手段,便不会让她轻易的月兑离古家。
至少她现在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保不准哪天到绝路了,随意吐露出来几张配方,便足以让古家在易州成为小墨家那样的存在。
再不济,墨戈弋逼迫的慌了。他们还可以来个绑人投诚,与大京墨家拉上关系。
不管是哪种选择,古家都不会亏,如此,古绯在古家住的是再安心不过。
不过,才过了两天。她看着从玄朱坊送过来的订单,眉头就皱了。
梓鸢翘着脚坐椅子上,慵慵懒懒地半撑头,一手戳着盘子里的小点心,将那点心戳成粉末她才罢手。“姑娘不用急的,这些单子婢子有说,制墨师父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制出来。”
古绯细数了一番,一沓单子,居然有二十多份,往常封礼之那边会分担一半,到她手里的最多也就十来份,可这次,却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她叹息一声,想着商会大典那天的事,“礼之,他还好么?”
梓鸢摇头,指月复碾着点心粉末玩,“不太好,婢子都没见到他,听封家的下人说,封公子将自个关在房间里,好些天都没出来了,也不知到底想不想的开。”
古绯一怔,这种情况应该是她可以想见的才对,毕竟封礼之骨子里那般骄傲的一个人,不屑于与世间污浊为伍,这样的人要么真正的逍遥天地间,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放心上,继而心强大到无边无际;要么过钢便折,半路夭折。
而封礼之恰好就到了这当口,他若挺过了,前途无量,若挣月兑不得,此生就算毁矣。
古绯默默地将那二十来份单子收好,好一会才道,“改明,我去拜访封家。”
毕竟,这件事,她要占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哪想,梓鸢倏地直起身,面带诧异的问,“姑娘,你确定要自个出门?你知道外面的流言都说了姑娘些什么么?”
古绯蔑笑了声,她不在意地一拂袖,“谣言止于智者,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有何须去解释什么,至于清白冥界,之于我,那是早便能抛却的了。”
梓鸢眉目流露惋惜,也不知她到底在可惜些什么,“那姑娘接下来预备如何打算?”
闻言,古绯勾唇点笑,那笑意深邃如墨,未达眼底就已冷凝成冰屑,“打算?墨戈弋送我如此大礼,我不回敬他,倒显得我小气量了。”
梓鸢噗嗤一声就笑了,她小声地嘟嘟囔囔了句,“您可不就是小气量么……”
不过,能眼见古绯没被墨戈弋击垮,这也是梓鸢觉得终于可以放心了的地方。
这一放了心,梓鸢就坐不住了,她不优雅却妙曼地伸了个懒腰,长袖滑落,露出半截女敕若细藕的玉臂来,“婢子得回去了,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古绯想了会,“这段时间人多而杂,无事,你就不用过来了。”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琳琅阁和这易州的刺史关系如何?”
梓鸢偏头想了下,“还行,易州刺史姓郭,是个惯于左右逢源,有点小贪婪,大事上可也还拎的清的官,他夫人复姓东方,倒是琳琅阁的常客,两人倒也伉俪情深。不曾听说这郭大人后宅还有妾室。”
古绯屈指轻敲轮椅扶手,这已经成为她的思考的习惯动作,“伉俪情深才好,枕边风有时候不可小觑。”
梓鸢以袖掩唇轻笑出声。上挑的桃花眼春水明媚,倒映着波光粼粼的点光,“姑娘,这次可是要从这郭大人身上破局?”
古绯没回答梓鸢,反而挥手示意她先回去,“你先回去等着,有事,我自会派人来找你。”
梓鸢虽然心有好奇,可也知道哪些是不该问的,所以。她盈盈一拜,躬身告退下去。
古绯理了理头绪,中途去瞧了苦妈,见她伤口已在愈合,人勉强可下床。便嘱咐她凡是不用操心,还有夜莺和白鹭在,再不济也有尤二护身。
末了,她才吩咐夜莺去准备准备明日过封家一事。
一夜无话,第二日,古绯穿的素净,髻上只簪了根白玉簪。就那么简单地出门了。
尤二早雇了马车,没用古家的,在门口等着,眼见古绯出手,难得机灵一次撩开帘子,一蹲身。连同轮椅一起,他就将人举高送进马车里。
后支会了会,便扬着马鞭径直往封家去。
可谁知到了封家门口,古绯还没下马车,就见好些人穿下人短打衣裳。蛮横无礼的人团团将封家大门围住,并叫嚷着“浪得虚名”之类的辱人话语。
尤二略一打听,便知事情来由,靠近马车帘子,小声跟古绯回禀道,“姑娘,是以前那些托封大家制墨的,这会听闻了那天大典的事,便都无耻地拿着封大家制的墨丸,要求退墨,并还扬言要封家退还当时制墨收的银子。”
马车内的光线晦暗不明,古绯素白的脸在阴影之中,厉色一闪而逝,她不用多想,都知这种事定是墨戈弋挑唆的。
他背后是大京墨家的身份,岂是封家能比拟的,他只需稍稍露出点对封家不满的话头,下面自有大把的人愿意做他的枪使。
这一招,她当初在墨卿歌身上见识的多了,也只有这两蛇蝎兄妹惯于用这种阴私手段逼迫人。
“都有哪些家的?”古绯问。
尤二晃眼一瞟,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不同,衣裳角落有些还绣着家徽,“易州杨家、李家……”
他一口气就念了五六个家族出来,有些是制墨行当里的,有些则是其他附庸风雅富贾,这些人当初无一不是抱着大把的银子上门恳求,这会落井下石的毫不含糊。
“都给我一一记着,早晚一并收拾了。”古绯说的森寒,就是在马车外隔着帘子的尤二,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他怜悯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啧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他算是看出来了,古绯就同尤湖一样,都是不能得罪的主,若被记挂在了心里,那便更是睡觉都不会安生的祸事。
几句话的当,紧闭的封家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封家老管家,提着袍边走出来,拱手低头道,“各位莫急,我家老爷说了,诸位各家的老爷要退还墨丸的,封家都接受,还请各位一个一个来,容小的翻翻账本,看看当初是多少银子买下的,都退。”
听说都给退,那些人才安静下来。
古绯揭开点帘子,就见在封家大门口,那老管家差人搬出案几,每收回一枚墨丸,就查查账目,看清银两数量,让便是的账房先生分文不差的退下去。
十来个人下来,古绯粗粗估计,就那么一会,封家至少就退了五千两银子出去。
毕竟封溥羽大家的名头在那,当时这些人上门恳求赐下墨丸,都是以极高的价格买下的,故而这会封家的损失巨大。
古绯看的连连摇头,封家这样做,无异于是自饮毒药,她能预见,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要求退还墨丸,墨戈弋是巴不得封家就此没落的好,这正如他意,到时,再略施手段,便不怕得不到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
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当真是步步狠毒,封家自来一脉单传,可墨戈弋不仅打击了封礼之,叫封家后人颓败,可能就此一蹶不振,还觊觎别人的祖传技艺,是叫人半点活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