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泊的话,像是压倒的最后一根稻草,叫墨卿歌再无法拒绝。
她反应极快,缓缓起身,鹅黄裙裾延展过如水痕迹,笑意盈盈地看向古绯道,“如此,卿歌便如姑娘所愿。”
说完这话,她双臂一伸,从案几前款款走出来,自有婢女跟上,“容卿歌换身行头,诸位稍后。”
话落,她便带着婢女回房间,那摇曳飘渺的身姿,鹅黄暖色的曳地长裙,逶迤过处,都像开出无数的莲花来,只是一个背影,都绝色到让人永生不忘。
左圣司回神的快,他深知墨卿歌这姑娘绝不简单,是以,时时警惕着,倒没被美色给迷了心智去,他转身问古绯,“姑娘,不去换身行头么?”
白纱晃动,古绯道,“自然要的。”
说着,苦妈上前,推着轮椅也进了这头的房间。
而这时,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清泊猛然才现,原来一身拢白纱中的女子,竟也是坐轮椅上的,心头有某种念头闪电一般划过,继而他又摇摇头,觉得不太能。
在他心里,到底觉得古绯不会这般和墨卿歌尖锐相对才对,两人从前的姊妹情深,他尽数看在眼里,他才这样想,一转念,又想起两年前上一次见古绯之时她的变化,又不确定起来。
眉头不自觉皱起,清泊端起面前的清茶,凑到唇边,还没喝一口,他猛然想到,若那人真是古绯,不该来了大京,也不找他才是,是以,那人断断没能是他的阿绯,只是个十分凑巧的从易州来的,同坐在轮椅上的姑娘而已。
他打定注意。稍后晚点,去打听一番消息。
要斗墨的两人都去换行头去了,左圣司闲着无事,他虽也认识清泊。不是太熟,想了会,觉得没话说,干脆一转身寻古绯去了。
古绯换了行头,灰色的窄袖短襟,连髻也散了,用一根带子束在头顶,还特意插上那根乌金黑曜石卧狐簪,听闻左圣司在门外,她直接让人进来。
左圣司一进门抬眼。瞧着古绯那张素白没半点瑕疵的脸,愣了愣,他还记得早上古绯自个说的,脸上起红疹子了不便示人的事。
古绯抿唇轻笑,还是对左圣司解释道。“我与那墨卿歌和清泊有旧怨,此时还不便以真面貌示人,故而遮掩了番,左公子,不怪罪吧?”
左圣司摇头,他苦笑一声,随便找了椅子坐下。“若要怪罪,能怪罪的过来么?姑娘真是擅给人惊喜,上一次是见顾大家的时候,这次是斗墨,姑娘还有什么是在下不知道的?干脆一并说了吧,省的在下心里没底。”
古绯扭头瞧着木窗外。在日光的折射下,水波粼粼如碎银,好看的晃人眼,她语气不真切的就道,“说来话长。左公子只需知晓,我同墨卿歌势同水火,定会为公子达成所愿便是。”
左圣司瞧着古绯的模样不似在说假,且她眉目带潋滟轻愁,知晓是触动了忌讳,也就不在相问。
古绯却像挑起了话头,她随意问道,“左公子以为,墨卿歌和清泊这两人如何?”
左圣司不知古绯是何意,遂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当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且家是云离制笔家族,墨家制墨,不是再合适不过么?”
古绯低低笑出声来,那笑声带旁人不懂的苍凉之意,“是哪,再合适不过……”
左圣司皱眉,总觉古绯这话说的怪异,又说不上来说是哪里怪异了,他瞅着古绯因着将乌全束了起来,显得她那张脸越的巴掌大,下颌又小又尖,那模样平白多了几分柔弱的楚楚怜来,这会,他倒忘了古绯二话不说就让人废去古远四肢的凶残事迹来。
眼波流转,那比常人大一圈的黑瞳像是最上等的墨丸乌石,晶亮如水洗,古绯拿起边上的白纱帷幔戴上了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左圣司回过神来,揉了揉有点热的耳根,他怎就觉得古绯这相貌比墨卿歌那种倾国倾城的绝色还耐看了来着。
却说墨卿歌这头,她重新绾了个方便行事的堕马髻,穿象牙白的窄袖上衣,下配淡绿绣粉荷百褶长裙,她转着手头的胭脂盒子,就垂下眼睑道,“与人争斗,实非卿歌所愿,更何况是以墨家百年的捶法压人,这更有违卿歌性子。”
她房里,除了随身婢女,还有好几位这次带过来的制墨师父,这些人全从属墨家,听闻这次斗墨,她娘亲氏便从族里借调出来的。
听闻她的话,那几位制墨师父面面相觑,后一年轻制墨师父站出来道,“大姑娘性子软和,不喜与人相争,是为善,实在是那左圣司等人欺人太甚。”
墨卿歌嘴角翘起,脸上温柔不变,“不胡说,左公子是御史大夫左清最宠爱的幺子,若不是七妹苦苦哀求,卿歌也不会……”
“大姑娘不必自责,那左圣司也就皮相不错,七姑娘下嫁与他,左家能同墨家结成姻亲,那是左家之幸。”另一下颌有黑须的师父道。
墨卿歌转过身,秋水剪瞳一一看过几人,后单手掩面,“诸位师父,卿歌看七妹为情所困,太苦,心有不忍,是以,这场斗墨,卿歌是为七妹一辈子归宿在争取,对那易州封家人,卿歌做不出来以捶法压之的事来,卿歌会良心不安,日夜煎熬,若实在无法,卿歌也只有做做样子,听天由命,只是惜对不住七妹……”
这一番话说得句句为难,加之她绝色之姿,睫毛轻颤,眼眶微红,一身强忍的倔强,当即就让最年轻的制墨师父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大姑娘,您只管走个过场,不必为难,小的愿在后制出佳墨,后去阴干室替换回来便是。想来一只懂皮毛的封家后人,又有几多能耐。”
“是,这是个法子……”
“不必到阴干室替换,在婢女去阴干室的路上。就略使手段,将墨丸给调换……”
“对,这样稳妥……”
几位制墨师父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开了,半点都没觉得自己这般为之,是叫人所不耻,只要不让墨卿歌再如此难过便。
墨卿歌嘴角绽开一丝浅淡的笑,又很快消失,她抬眼,睫毛上还悬挂晶莹点滴,“这……不行。卿歌这是陷诸位师父于不义……”
“大姑娘不必多说,我等心意已决,定助大姑娘赢得此局。”那年轻的制墨师父脸上带微红,显然能为墨卿歌分忧,已让他心神激动。
墨卿歌低下头。沉默好半晌,才低低的道,“既然如此,卿歌就劳烦众位师父了,若不是卿歌历来不擅与人相争,又何苦让诸位……”
话确是再说不下去了,这当。机灵的贴身婢女适时提醒时辰差不多了。
墨卿歌点点头,一直头微垂地走出房间。
然,她才跨出房间半步,无人知的角度,她眼梢蔓延出不遏制的媚惑倾城的恶之花来。
她是墨卿歌,但凡是她想的事。生来便自有无数的人赶着为她去做!
她到的画舫中央的时候,古绯和左圣司已经在等着了,出奇的,她竟然看见清泊朝左圣司那边去。
墨卿歌脚步一顿,复又前行。她到案几边,轻唤了声,“清泊……”
清泊驻足,他差点转向古绯的脚步一停,人立在那,有几个呼吸的时间,才缓缓转身往回走,到墨卿歌面前,伸手拍了拍她髻,浅言道,“好好制墨。”
秋水剪瞳笑弯成月,墨卿歌面庞浮现浅显的梨涡,娇甜又人,她趁清泊未收回手之际,乖顺的动作隐晦地蹭了蹭,“嗯,清泊要眼都不眨地看着卿歌制墨。”
清泊失笑,“去吧。”
适才,墨卿歌才到制墨用的案几边,她即便这时候换下华美的裙裾,一身象牙白的窄袖衣衫,反倒让她眉目多了几分飒爽之气,美的叫人移不开视线。
就连左圣司也是啧啧赞叹不已,他不由地又想到古绯,两厢比较,他最后竟还是觉得古绯那种才像是个俗人,合他眼,墨卿歌么,美则美,实际不食烟火,高不攀。
也不知日后会是哪个男儿能娶回家,只怕每日供着都来不及,热炕暖榻什么的,实在对不上墨卿歌。
在左圣司胡思乱想之际,古绯已经和墨卿歌开始制墨了。
她隔着白纱,瞧着对面的墨卿歌在纤纤玉指染上烟炱的脏色时,眉头不自觉紧锁的厌恶之色,讥诮冷笑,后才缓缓动手处理手边的烟炱。
从墨卿歌同意这第三场的比斗开始,古绯就已经预见了她的败局。
墨卿歌是会制墨的,但也仅限于会而已,她天赋实在太差,虽同墨戈弋是一母同胞,终究所有的才干都用到了琴棋书画上去了,若是她生在其他世家,那也不算辱没了第一美人的名头,偏生,她姓墨,生在一个只看制墨天赋的家族,即便她再长的倾城绝色,再如何从其他方面弥补,没有制墨天赋那也是一无是处。
而墨家的规矩,但凡是天赋不成的墨家子孙,一过双十年纪,就会被逐出大京墨氏主家。
墨卿歌,没几年时间哪,是以,氏和墨老夫人才会千方百计为其隐瞒,不惜找人为她做嫁衣,对外,更是恨不得天下皆知,墨卿歌乃制墨天才。
古绯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手下动作却是不慢,如今她融合了墨家与封家的制墨捶法,加之封溥羽生前毫无保留的教授,她便是闭着眼睛,都能胜过墨卿歌去。
蓦地,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制墨没意思起来,反而之她更期待,斗墨胜负揭晓那日,她掀开帷幔,墨卿歌又该是如何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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