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云云病情复查的日期。昨夜,我已经跟她们两人说好了,尤其是赵雪,让她准备好行李,能拿走的尽量拿走,这次回城里后,她能不来就不用跟我们一起回到云山,回到城里,去做她的事情,一直陪伴我们,这可不行了,现在不是读书时代了。其实,我很不乐意带云云回城里复查病情,路途遥远,公路不好,弯多不平整。之前,医院一直是通过电话保持联系,跟踪云云的病情,了解她的近况。这一次,医院方面说是已经三个多月了,不能仅仅靠电话诊断病情,要求病人必须到医院检查。想想医院那个幽深的地方,到处是难闻的药味,还有从地下室散发出来的福尔马林的气味,病人疼痛的申吟,护士的婆婆骂骂,机器不停地运转。想到这种糟糕的境况,我不由得心打了一个寒颤,按云云现在的情况,我觉得带她去医院检查是不合适的选择。然而,我能做咋么样?我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我是平通的人,唯有遵从医院方面的安排。
这天,天未破晓,我下床去厨房烧洗脸水,然后准备了一顿小餐。叫她们起床,吃好点心。时间已经到九点多,外面的天空有些亮了,雾气渐渐地散去,能依稀看清远处的树木了。东方的一轮红日,离山头很高了,阳光穿过云层,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整个山林从朦胧中挣月兑而出,青青的山峦,碧绿的树枝,稀薄的云彩在远处飘来飘去。这样的天气,对于我们的出行很有利,不然,从山头走到山脚这段路,全部是泥土路,路边覆盖着茂密的树枝,还有疯狂生长的小草,即便是不下雨,在早晨,走在这条小径,露水会把人淋湿。现在,太阳光照射下来,把露水蒸发了,不用再走潮湿而泥泞的路。
我们一行三人,从山中小屋出发。我走在最前面,背着所有的行李,手中拿一根木棍。这木棍是用来打掉路边的露水,虽然太阳光很大了,可是树枝高而茂密,很多露水没有散去,浓密处偶尔传来露珠滴在下面叶片的“滴答滴答”,一阵风吹过,“洗洗刷刷”、“滴答滴答”、“嗒嗒嗒嗒”,树枝互相撞击声,树叶摇曳声,露水滚落声。赵雪押后,是让她看着走在中间的云云;她拿了一个小包,用肩膀挎着,时不时的扶一下云云。云云走得有点慢,我不得不放慢脚步,将手中的木棍啪打路边的枝叶,打落残余的露珠。即便是太阳高照了,我打去露水,可小路依然是潮湿,顽固的泥巴,粘上我们的鞋子。有些路段很滑,我不得不放下行李,回去背云云走过。我们走走停停,小心而行。
赵雪:云姐!你累不累?风韵哥!我们找一个干燥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云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别耽误时间了,早去再回。
我:这咋么行?先休息一会儿。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再说,我们不急着回来。
又走了一段路,走到有石头的地方,恰好周围树木稀疏,太阳光能照进来。于是,我放下背上的行李,不再继续赶路。她们紧跟着来到,我找了一处干净而干燥的石块,让她们垫着几张纸坐下。在这儿可以俯瞰山脚,一条小黑江顺着峡谷弯曲而流淌,两岸上上下下接连的是村庄,每个村庄相距几十里路程,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缕缕青烟。早晨的阳光照在溪水波面上,一闪一闪,犹如夏夜的夜空中的星星,点缀这片大地。偶尔传来几声惊而料峭的犬吠,回旋在这山涧,久久弥漫。阳光越来越暖和,线线的光,照耀而来,驱散晶莹的露水。方圆几百里,视线可见的范围,整个山林越显得青色,碧绿的枝叶迎风招展,一阵阵风吹过,一排排的树枝倾斜,而后弹回,形成一层层的波浪。
我:赵雪!辛苦你了。真的很感谢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一直陪伴我们。
我转身对坐在身后的赵雪说道,她和云云在窃窃私语,两个听到我的讲话,都抬起头看向我。
赵雪:风韵哥!我是你们的朋友,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朋友最该在困难时一起共同抗争难关。你知道吗?刚才我和云云姐说什么吗?你肯定猜不到。(看着云云说)他一定想不到刚才我们的密谋,要不要跟风韵哥说?让他和我们分享。
云云牵起赵雪的右手,抱在怀中,用手指拧拧她的微红的面颊,自己也笑了。然而,云云的笑不再以前那么灿烂了,那么天真了,那么甜美了。这笑语中带了许多悲伤的成分,透露出一丝丝的苦,淡淡的无奈,重重的忧伤。
云云:你的性格依然未改变,任何秘密都保不住,心口直快,不吐不快。不过这是好的性格,起码不会像我样优柔寡断,做事有点拖沓。
赵雪:风韵哥!我不再做你们的好朋友了……
我:什么?
赵雪:看你吓成这样。呵呵!我要做你们的妹妹,要和云云姐成为亲姐妹。你们可以结拜兄弟,我们也可以。这样我们就是一家子了。
云云:你看看,这个小雪,就是这么调皮的长不大的女孩子。
赵雪:没有嘛!姐,我长大了,不再是大学时候那样顽皮了,我改邪归正了,我能自己工作,养活自己,不再靠父母。我爸时常担心我,怕我钱不够用,说是要打给我。我坚决拒接,理由就是我可以自己挣钱了,再他们拿钱,就是证明自己能力太差了。我要做个独立的女人,自己养活自己。
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云云:你咋么也跟小雪疯起来了?唱起这歌。
赵雪:哥,他在为我们高兴。因为我们成为了姐妹,真正的姐妹。姐!以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就是一个人了。
云云:那他呢?
赵雪:呵呵!他不是,是我们两个自己。
看着她们在拌嘴,我露出了笑容。阳光更是露出大大的笑脸,圆圆的,红红的,离我们越来越近。休息一段时间后,我们又启程了,路越来越好走了。
我们一行三人,继续往山脚走去。剩下的这段路程,我们走得很开心,交谈很轻松,暂时将思想包袱卸去了,它想去哪儿就让它走,最好是别走回头路。风暖暖的拂过,阳光柔和的倾斜。几只红嘴鸟,在路旁的树梢上啾啾的,偶尔扑腾一对翅膀,掠起有落下,树枝随之摇摆,其中一只高高的飞起,闯过一团白云,向着山谷飘去,影子缩成一点,最后看不清它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抵达山脚的一块草皮地,有几百平方的平地,全部是草地。这块天然草地,给赵雪的停车提供了一个好地方。她的车就停在这儿,只是车身被弄脏了,泥巴斑斑点点的,还有雨水淋过得痕迹。我去提了几瓶山水,费了一大把劲,才把前窗的玻璃擦干净。我们上了车,驰向几里外的柏油路。赵雪打开车载音乐,传来周传雄的《黄昏》:
过完整个夏天
忧伤并没有好一些
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
有离开自己的感觉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还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伤害在所难免
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划出一句离别
爱情进入永夜
依然记得从你眼中滑落的泪伤心欲绝
混乱中有种热泪烧伤的错觉
黄昏的地平线割断幸福喜悦
相爱已经幻灭
听完这首歌曲,坐在后坐的我,眼泪情不自禁的蹦出来,一珠一珠,顺着面颊留下,淋湿了鼻子,淋湿了嘴唇,淋湿了脖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哭了,这么莫名的流泪了,无缘无故。难道这首歌曲,它有魔一样的勾魂术,已经领走了我的灵魂。此刻的我,是一具尸体,会流泪的躯壳。可是明明又不是,我能感受到股股强劲的痛楚,有千万只的蚂蚁,在啃噬我的身体,一颗心不住的打转,锥心般的疼痛,传遍全身,使我不能动荡。忽然之间,天塌陷了,天地一片黯淡,失去光明,失去温度,失去生命,黑色铺面而来,淹没了我。
另一个我,马不停蹄的寻找答案。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咋么现在这个天变样了。是因为周传雄的这首《黄昏》吗?它让我昏暗了,让我迷失了,它让我失控了。可是,一个信念又升起,它在不停的呐喊,说它不是,它只是一根导火线而已,真正的炸药在自己的身上。这包炸药,已经埋藏了许久,被挤压了很长时间,它想出来,释放自身的能量。它高估了我的承受的能力,当它冒出了时,我已经奔溃了。我只觉得身处地狱,数不清的妖魔鬼怪,紧紧地抓住我四肢,不能动荡,想大声呼叫,发现舌头挂于自己的脖子成了装饰品,而后,被绑在一棵十字架的树干,几个其丑无比的小鬼,拿着锋利的刀子,一步步逼近,我眼睁睁的看着刀子慢慢的戳如肌肤。痛,不可承受的疼痛。
我立即打开车窗,将头伸出窗外,让风吹醒昏沉的脑袋。努力的回忆下山时的情景,却什么都记不起,脑海一片空白,唯有一个石子在里面“咚咚”的滚动,震荡我的思想。我闭上困倦的双眼,双手放在窗橼上,将下颚垫起,继续吹风。风吹干泪水,吹醒了我,可是吹不走心头升起的痛苦。我依稀记起下山时刻赵雪和云云连接成了姐妹,我们还为此而高兴。一首小刚的《黄昏》,我陷入了恍惚中,脑子一片混沌。副驾座的云云,萎靡的背靠椅子,刚才的精神不再有了;赵雪认真的开着车,偶尔与云云说句话。她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我继续吹着风,一会儿会,我躺会座位,仔细的打量起云云。看得越久,看得越深。我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不断的增强。我忍受不了这种气氛,于是又将头伸出窗外,继续吹风。我真的想大声吼叫,可是理智警告我,我不能做出异常的举动,尤其是在云云的面前,我必须时刻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
汽车行驶了三个多小时,走出了云山,抵达茶城。这座茶城,坐落于云南的滇西南,四面全是山峦,从高处看,小城犹如一个大大的盆子。这是名副其实的茶都,一眼望去,视线所及处,全部是碧绿色的茶树,绿油油的茶林,将一座座的山峦连接一起,与天混为一体,天与地是绿色,绿得厚重,绿得深层。城里最兴旺的一条街是振兴大道,差不多是几十公里长,尤其是中端路,穿过这座小城最繁华的地段,当之无愧是第一条主道。商业区不大,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逛完主要的街市。城中的建筑物不高,不像昆明,更不可能像内地的城市那样,高楼林立,最高时二十几层的了。然而,这是座袖珍的城市,是座适宜人们旅游城市,一座养生天堂,茶香四溢的妙曼之都。真正地一年四季如春,繁华盛开,鸟儿飞舞,茶叶碧绿,小吃满地。另人心旷神怡的要数整座城市看起来就是森林城市,好的空气,清爽的雨水。有些小小的遗憾,在城镇化的进程中,楼房盖得越来越高,路修的越来越宽,人口越来越多,车辆急剧增多。不过,一切依然是那么的恬静,生活的气息依然是那么的悠然。
我们三个都已经疲倦了,找了一家旅馆休息。赵雪调整了一下,说是先去洗车,就离开了我们去洗车城。云云身体的缘故,坐完这么长的路程,身体确实是支持不了,断断续续的呕吐了十多次,胃里的食物都被吐尽了。以前,坐车,我从来不会晕车,但这一次,我吐得一塌糊涂。我和云云昏昏沉沉的旅馆休息了两个多小时,赵雪没有回来。
下午四点多,赵雪一直未出现在旅馆。我们不能一直在旅馆等下去了,打电话给她,跟她说来茶城康复医院找我们,我们去那儿复查。医院离我们住的旅馆不算远,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到的时候,医院的病人已经不多了,在着的大部分是住院或者是急诊人员。整个楼道,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员,长长的楼道,灯光未开,显得幽深而黯淡,有股阴冷冷的气息,人脚步“嗒嗒”的回荡着,几声咳嗽,更显得寂静哑然。
云云被医务人员带进检查室,做各项检测。我坐在走廊的等待椅子,看着变得越来越暗的楼道,尽头处已经是看不清了。这时,几盏昏暗的白炽灯亮起。从屋里传出几声讲话,偶尔夹杂病人的申吟。一股凄凉,由我心中升起。云云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我感到越来越坐立不安,在楼道来来回回的走,等待她的出现。我多希望赵雪出现在这个楼道,可是她没有来。我真的是坐不是,站不是。走到检查室门口,想看看里面,可什么都不能看见。我觉得自己回到小时候,走在漆黑的夜路,恐怖笼罩而来,多希望半路有人点火把来接我,一路战战兢兢,心提到喉咙。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主治医生终于叫我进去了。
医生:病人的家属,请跟我来。
我来不及跟坐在旁边的云云说句话,跟着医生到了另一间房子。医生拿着诊断书,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一手的笔轻轻地敲打桌面,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认真的看看诊断书。一看这情形,我的心沉到底,默默地坐在他对面,等待他的讲话。医生讲了一通话,可是我记不住了。我知道自己是一步步的走出那个该死的房子,我真的不想走入那间房子,更不想走入医院。医院是一个不祥的地方,带给我的是不好的信息。我多想听一句医生说的话:“她好了,以后不需要到医院。好好的去生活。”可是,从始至终,我看到的医生的面孔是铁面,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医生镇定有词,一一说着,毫无表情,麻木的表情,没有人情味的口气。天那!此时的我,多希望一双强有力的手拉我,给我温暖,给我一个帮忙。但是他是无情的、麻木的,只有我的无助呐喊,深深的痛苦。
至今,我能模模糊糊的记起来了。医生是一台机器,他看着诊断书,硬邦邦的宣读诊断书上的情况。其实,在我看来,一台机器都比他好,“atm”播出的是甜美的“请收好你的卡,请及时取走你的卡。”这机器说起来,比当时医生跟我说话更富有人情味。他就像动物园里的猩猩,毫无表情的说着,一字一词一句,跟它没有差别。
医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的病情越来越复杂,现在,她的病不仅仅是精神过度忧虑综合症,出现更复杂的病。这次检查出来的病情,太另我出乎意料了,前几次,从来没有会发这种病的迹象。太突然,这是我从医二十几年第一次碰到。
我:医生!云云的病咋么了?她的病不是比以前更好了吗?你为什么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癌症晚期,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好陪她。
晴空里的霹雳,天地旋转。我懵了,头晕目眩,使劲抓住木椅,不让自己晕倒,保持住最后的一点理智。我多么的需要理智,它能带我出路。即便是六月飞雪,我会走出困境。我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要振作,要坚持住。
医生:没有办法救治了,只能看看天命了。
此刻,我很不想讲话,呆若木鸡,静静地坐着。医生看到我的样子,没有继续讲下去。整个房子安静了。过了一会而,我缓过神。
我:医生!求你了,无论如何,帮帮我们。我不能失去她,她是孤儿,从小无父无母。我要做她一生陪伴的人,求你们了。救救她。
扛不住的眼泪,刷刷的,豆大的流出来。可是泪水只能打动我自己,打动不了医生。
医生:小伙子!你是上过高等教育的人。这是目前的医学难关,治愈的概率是不能发生的,百分之零点五,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概率。
医生说完最后一句话,去整理文件,不再理我,不再看我一眼,不再听我说一句话。我独坐着,教我如何整理心情?医生的话,跟废话没有两样。这种沉重的事情,让我如何接受?
我爱的人,云云,从小就是孤儿。她一个人,已经是几十年了,我遇到她,终于可以一起组一个坚固的爱巢,老天爷又一次玩弄了她的命运。我这么真心的爱她,疼她,守护她。为什么老天如此吝啬?难道多给她几十年的岁月,不可以吗?这是什么样的天理,难道天理就是霸道欺人?谁能够为我们评评理?给我一个公道的裁判。天地之大,时光之宽,为什么容不下我们的爱情?容不下云云的幸福?容不下云云的生命?
天,您在嫉妒我们的缠绵吗?天,您就这么残忍的分离我们的相爱?天,您能否赐予我们一回白头偕老?您是因为与地分离,各据一方,永世不能相聚,所以来惩罚我们的?太不公平了,我们只是奢求几十年的相爱,为什么就不给呢?此生此世,您能剥夺我们的生命,但您拿不走我海枯石烂的真爱,您是永远得不到。
长长的楼道,完全黑了,那几个白炽灯泛着微微的亮光。云云独自坐在楼道一头,孤身一人,落寞的神情。望着她的侧面,变得越来越瘦弱,失去往日的灵气,无精打彩。我对着仪容镜,真理了一?*牛??Φ牧废靶α场D闷鸩±???呦蛟圃啤T圃莆⑿ψ磐度胛一持校?颐且黄鹱叱隽艘皆骸5搅送饷妫?驮谝皆汗愠∏懊娴氖?噬献?隆Ⅻbr />
我:云云!这夕阳多美丽,我们坐着欣赏一会儿。
云云:是呀!多看的。在乡下,树林太密,没有一天能看她的全容。
我:嗯!
我们就这么坐着,看着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在西面的山坳中下沉。振兴大道的汽车传来声声汽笛,夹杂人声。以前,云云和我手牵手走在大道,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逛逛琳琅满目的商店,吃吃小摊的米干。而现在,我们犹如一对迟暮老人,在这讨厌的房子面前,看着最后的晚霞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