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触感轻盈温柔,一如那个宁静祥和的午后,檀度庵里光影斑驳,芭蕉叶婆娑。
薛纷纷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脸上好似被羽毛逗弄般酥麻,不等她睁眼看个究竟,已经被人偷偷吻上了唇瓣。
像是久旱庄稼逢甘露一般,他动作轻柔,视如珍宝,生怕把身下的小姑娘惊醒,声音似感慨又似在宣泄:“我的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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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纷纷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把人推开从他怀里挣开,不可思议地看去:“你疯了吗!”
薛锦意本就没用多大力气,她挣月兑得毫不费力。
怀中陡然落空,薛锦意顿了顿,旋即垂眸一笑,“我疯不疯,纷纷不是最清楚吗?”
薛纷纷哑口无言,半响了憋出一句:“我可以假装不清楚。”
正因为如此,全家人都不同意薛纷纷嫁给大将军做续弦时,她却忽然站出来说愿意。彼时平南王已经做好了跟皇帝死磕到底的准备,横竖不能委屈了女儿,然而她一句话说出来,家中几十口人无一不震惊。
薛纷纷想的很简单,一定是因为她以前跟六哥走的太近了才会如此,若是离得远了,说不定便会改变这种局面。
只没想到,情况非但没改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记得我脸上这疤痕怎么来的吗?”见她又要走,薛锦意低叹一声,“彼时为了救你出来,我这只眼睛险些毁了,事后想来,若真瞎了倒也值当,起码你会因此记我一辈子。”
闻言,薛纷纷踏出的脚步再也迈不动,“六哥不要这样说,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忘记那天的事。”
她七岁那年被人劫持过,被歹人掳去了山后面的一间破旧房屋里,那几天对于薛纷纷来说是噩梦一般的经历,在她濒临崩溃边缘时是薛锦意将她救了出来。天光骤亮,十几岁的少年洒然裙裾,逆着曦光出现在她眼前,从此便在她心扉开了一扇牖窗。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我娘恕罪。”提起此事,薛锦意声音微涩,唇角笑意略带讽刺,“我待你好,陪你说话,皆是因为心中愧疚。”
薛纷纷不吭声,牙关咬得紧紧的,仿若又一次回到那个时候。
她虽然被救了回来,却对那几天发生的事绝口不提,任凭谁问都不说话。薛夫人甚至特意查看了她身子,没有一处伤痕,然而小姑娘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笑不闹,甚至每回见到鱼肉便浑身颤抖,大发雷霆,从此府里不敢再做一道关于水族有鳞的菜式。
只有薛锦意在一旁时,薛纷纷才会说上一两句。此事被薛夫人知道后,虽然痛恨他生母所作所为,但为了女儿日后康健,唯有让他日日陪伴,希冀能早日让薛纷纷恢复如常。
后来去檀度庵也是因为此事,平南王听信了过路高僧的话,说是那处清静闲适,能安人心神。加上日日吃斋念佛,与青灯古佛为伴,何愁不能康复?
薛锦意直视她的眼睛,忽而想到一事眸光泛柔,“直到一回我要跟人出趟远门,你拽着我的袖子叫了声六哥哥,声音软软糯糯,一脸依赖。”他停顿片刻,“纷纷猜我当时怎么想的?”
薛纷纷别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玉兰树,不接话。
“除我之外,你还有大哥二哥,我明知可笑,却也只想当你唯一的六哥哥。”他抬手想要碰一碰面前小姑娘的头发,手顿在半空终是收了回来,“然而现在……不,该说很早之前,我便后悔了。”
薛纷纷眸中闪烁,不待他把话说话,“我要走了。”
应该说是不敢再往下听。
她行动果决,说走便走,情急之下薛锦意攥紧了她的手腕,“纷纷!”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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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平南王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对门徐总督忽然到访,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应付,是以比平常耽搁了不少时间。难得傅容没有走弯路直接回了游思居,不想却看到这样一番光景。
一袭黯色宝相纹直身衬得他更加昂藏英伟,硬朗五官颇具威仪,行到二人跟前,“不是吵着要去花朝节,怎么许久不见出来?”
薛纷纷一愣,虽不解其意但乐得有人为她解围,“我遇见六哥,正好跟他说了两句话。”
傅容向薛锦意抱了抱拳,看一眼薛纷纷解释道:“这小丫头昨日便说逛花朝节,大清早便开始准备,我在前面不见她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
早在他出现时薛锦意便松了薛纷纷的手臂,此时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回以一礼,挂上一贯平和浅笑,“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小妹就交予将军照顾了。”
傅容随之一笑,“六公子放心。”
待薛纷纷从平南王府出来后,夜幕已完全落了下来。家门口的街道距离主街还有一段距离,没有灯火辉煌的明亮,唯有几抹烛火摇曳映照,天边几颗星子微光攒动,与前街的热闹形成明显对比。
莺时几人总算等到薛纷纷出来,一个劲儿地问“小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被薛纷纷嫌烦,一个个全轰走了。
几人讪讪,看向大将军,傅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玩儿自己的去,她们忧心忡忡地看了薛纷纷一眼,转念一想有将军在,这才免去后顾之忧赶去热闹的地方。
薛纷纷一路无言走在傅容身后,怀疑目光时不时扫向他宽阔后背,末了忍无可忍地上前截住他去路,“你方才是不是都看见了?”
天色暗昧,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略低沙哑的声音从容道:“你怕我看见吗?”
如此说来便是……
薛纷纷脸色陡变,“你快忘了!”
傅容低声笑了笑,“夫人倒是说说,我看见了什么?”
“……”
薛纷纷噤声,杏眸熠熠盯着他。
俄而不见她有老实交代的趋势,傅容抬眸觑了觑她,从她身侧绕过。前方便是主街道,万家灯火,亮如白昼,隔老远便能听见熙攘繁杂声音,竟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薛纷纷疾走两步跟上他的脚步,奈何两人身量差距巨大,加上傅容走的不慢,她必须得小跑着才能撵上,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她攀着傅容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何必要把我一个人撂下!”
因着他方才帮忙解围,薛纷纷心中多少有些感谢,是以才格外好说话。
傅容这才停下脚步,抖了抖袖子笑睇她,“你倒老实得很。”
薛纷纷被狠噎了一下,抿唇不语。
街上有不少卖花灯的,花鸟鱼兽各样都有,薛纷纷挑了一盏兔儿灯走在傅容身旁,一高一低走在路上奇妙地协调。
河道两旁尽是放花灯的,岸上种了一排梧桐树,上面挂满了红绳。仍旧有不少姑娘立在树下,踮起脚尖往树梢上够,脚步踉跄险些栽倒,被身后翩翩公子扶稳,从此一见定终生,偶成佳话。
薛纷纷寻了个岸边清净人少的地方,兔儿灯放在一旁,脚下是茵茵草地,身前是潺潺流动漫上岸边的河水,微波粼粼。
她酝酿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六哥的生母是我爹爹纳的第三房妾……不过自从慧姨娘犯了错,爹爹惩罚她后,她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便过世了。因为慧姨娘的缘故,爹爹连六哥也不多待见,我小时候缠他缠得紧,没大没小的闹他,大抵是有时候逾规也不知道。”
她将两人之间的事娓娓道来,从幼时到如今,眼睑半脸,语气低落。
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
语毕,顿了半响,她朝后看去,见傅容正靠在梧桐树下,双臂环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薛纷纷转过头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踢了踢脚下青草,双手背在身后,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傅容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就这么多了?”
薛纷纷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就这么多了。”
傅容抬手抚上她红女敕唇瓣,乌瞳深沉,“那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