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吃汤圆是必不可少的,待小豆花抓罢周后,傅容心情大好,便将那把匕首慷慨地送给了他,并随手别在了他衣服上。穿松花短袄的丫鬟将红檀圆桌上的东西撤去,取出食盒里的花卉纹银碗逐一摆放桌上。碗里分别有萝卜汤圆和水粉汤圆、菜肉汤圆等,各人口味不同,分别选用自个儿钟意的便是。
薛纷纷最爱吃的是水粉汤圆,松仁核桃的香味溢满口腔,好吃得魂儿都要飞起。
小豆花见她吃,坐在她怀里扒拉碗沿,模样馋得不得了。奈何他如今年纪太小,吃不得这些,薛纷纷制止了他两回依旧没用,后来闹腾得薛纷纷毫无办法。
“次……”
他才说了这一个字,便被傅容提溜起后衣领交给一旁嬷嬷。
傅容面无表情道:“好好看着。”
嬷嬷猝手不及,索性稳稳接住,小心打量薛纷纷神色,见她并无异议,这才退下到折屏后偏厅去。这会儿正值午时,想必小少爷也该饿了,嬷嬷将他交到女乃娘手中,立在身前细心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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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薛纷纷说要去看元宵灯会一事,并非心血来潮。
其一自打回粤东后她还没真正出一趟门,其二她跟小豆花相处的时间不多,是以才想借此机会多加亲近。起初她是要莺时季夏陪着去的,如今傅容回来了,她便不必操心孩子归谁抱的问题,乐得自在。
要知道小豆花虽才一岁,抱久了仍旧非常累人的。
申末莺时为她重新梳好发髻,头戴珠翠,耳垂金镶玉灯笼挂坠,略施粉黛。她本就生得杏脸桃腮,十八正是姑娘最美好的年华,真个眉目如画,娇艳欲滴,一双杏眸仿似盛了一斛秋水,清澈明亮,顾盼生辉。
待她穿戴完毕出去时,傅容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他不过在道袍外简单披了件鹤氅。饶是如此仍旧英挺伟岸,颀长身子往庭院中一立,便如松如柏,存在感不容忽视。
薛纷纷在门口滞了滞,旋即若无其事地上前,从他身旁绕过走出庭院。
原本她对傅容态度有软化迹象,打从傅容昨日用强后,薛纷纷便连一眼也吝啬施舍给他。与手底下丫鬟照样说闹,清脆绵软笑声不绝于耳,偏偏对傅容视若无睹,一直到了马车上仍旧如此。
待薛纷纷踩着脚凳登上马车后,莺时也要抱着傅峥上去,尚未走到跟前便被傅容拦下。
“你带着他坐另一辆车。”傅容如是命令道。
眼睁睁地瞅着他上了马车,车夫悠悠牵起缰绳喊了声驾,马车便从跟前走过。莺时与剩下等人面面相觑,今日出门统共就这么一辆车,教她们上哪儿再找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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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纷纷坐稳不久,以为是莺时上来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朝门口睨去,“叫傅容别上来,就说人已坐满。”
话音刚落猛地停住,便见傅容镇定自若地打帘走入车厢,好似没听见她方才那番话似地在一旁坐下,调整了坐姿,这才徐徐道:“坐满了?”
薛纷纷无语凝噎,但又不服输了气场,遂坐直身子往一旁空气中顺了顺,“将军没看到吗?这是我新收的丫鬟。”
这姑娘无论何时都改不了一身的孩子气,却也是难得珍贵之处。
傅容笑了笑,不与她一般计较。
他坐上来不多时马车便缓缓行驶,薛纷纷疑惑地朝前面看了看,又掀起布帘往后瞧,果见莺时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们马车,怀中还抱着个不断挣扎的小豆花。薛纷纷便猜到了大概,回头不满地看着傅容,“你做什么不让他们上来?”
两人分别坐在马车两角,一抬头便能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傅容眉梢上扬,故意打趣,“夫人正在与我置气,怎能殃及池鱼?”
被人一语道破心思,薛纷纷非但没有心虚之感,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腰板子都直了不少。“我是同你置气,又不是同旁人,怎么会殃及无辜?不劳将军费心,这点儿分寸我还是能拿捏的。”
傅容低哦了一声,“夫人既然如此通情达理,又为何独独不待见我?”
“那是因为你不招人待见。”薛纷纷想也没想月兑口而出,末了觉得这答案非常好,竟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在车内烛火的照映下莹润娇憨。“你求我原谅了吗?若是没有,我为何要待见你呢。”
说到底是嫌他没给个明确答案,姑娘家要的无非三样,承诺,道歉,甜言蜜语。
可惜傅容只能做到第一条,中间那个勉勉强强,更别提最后一个了。薛纷纷掰着手指头想了想,不住地摇头,替自己惋惜心疼。
傅容虽然不会琢磨姑娘家心思,但好在脑子好使,听闻薛纷纷此言便知她意思。这姑娘说话总是拐弯抹角,脑子里不知装的什么迂回路线,总是让人捉模不透。
“本以为夫人如此聪慧,定能猜到我心中所想。”傅容一笑,车厢内对于他来说委实窄小了些,双腿都没办法施展开来,是以在薛纷纷看来他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不由得对他正视起来。“我在心中求了夫人许多次,夫人竟然没有听见吗?”
时间长了他学会了薛纷纷的滑头,这话教人怎么答都不对。
要么承认不够聪明,要么被他蒙混过关。
然而他却小瞧了薛纷纷,总归有办法将人噎得说不出话,“哦,大概是你心里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说罢车内一静,俄而只听傅容朗声低笑。笑罢情不自禁地将薛纷纷扯进怀里,铁壁环着她盈盈腰肢,凑在她耳畔声似蛊惑,“夫人原谅我,若是再有下回,定恨不得日日报你平安。”
薛纷纷听罢不做声,敛眸垂下扇子般的睫羽,掩盖了瞳仁中的微波粼粼。
直到傅容问起“怎么了”,她才掐了掐傅容手臂小声道:“不许有下次。”
她人小,力气能大到哪里去,根本没能弄疼傅容,末了又恨恨地低头一口咬住。这一口下的力道不轻,直咬得傅容长嘶一口气,却没挣开,另一只手顺了顺她头顶乌发,连声音里都含着笑意,“国事战事,如何由得我做主?”
薛纷纷本要松开他的,听闻这话更加下狠了力道,简直不将他咬出血誓不罢休的架势。
可惜傅容皮糙肉厚,她最终没能如愿罢了。
随后抬头睇向傅容,别开头低哼道:“咸死了。”
傅容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马车似乎到了地方渐渐停稳,薛纷纷正欲起身往外走,便被他重新拦腰带了回去,不容辩驳地堵住了樱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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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下车的地方正处于闹市接头,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人影攒动。
薛纷纷立在远处张望,到处都是各色花灯,或悬在屋檐或堆满摊铺,简直要看花人眼。傅峥几人想必还没赶来,薛纷纷自然要在此等候,她到前头买了一盏兔儿灯拿在手中,等小豆花来了便送他手中。
等了一刻钟仍旧不见人来,两人立在街头常引来路人侧目,薛纷纷便扯着傅容到一旁猜灯谜的地方。
这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路边摆的小摊子,身前只陈设了一张宣纸,字上写了“十五日”三字待人破解。有人道出答案后他才提笔写下一张,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似乎是个哑人。
薛纷纷驻足观看,对这些趣味灯谜从小便敢兴趣,常常跟薛锦意你来我往地猜,有时候她出的题连六哥都能困住。只不过随着年纪稍长,便逐渐消减热情罢了。
书生静静地坐在翘头案后,见面前众人愁眉不展,略微一笑。
他面前是一幅画卷,装裱不菲,谁能答中他所有谜题,这画便赠予此人。书生目光对上薛纷纷时怔了怔,又投向桌上画匣,不由得拧起眉头。
见无一人上前解答,薛纷纷正好想找东西解闷,便拿起笔山上羊毫笔在宣纸旁从善如流地写下一字。
——胖。
周围人多,傅容便立在她身侧,看她得意洋洋地抿起唇角,若不是碍于场合不便,定会拍拍她的脑袋以示表扬。
书生收起那张纸,提笔又写下了一句,只是他一改方才轻松神色,表情有些凝重,下笔时也是心不在焉。
薛纷纷一心一意都在他出的谜题上,根本没注意他面色如何。
两人一问一答对了约莫十道谜题,薛纷纷全部迎刃而解,到了最后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正想攀着傅容的手臂求表扬,脸上欢喜乖觉笑意仍未退却,猛地想到她正跟人家置气呢,便硬生生地收回了手,转而朝书生弯眸一笑。
“这画是要送给我的?”她指着桌上匣子问道。
书生最后看了她一眼,放下笔颔了颔首。
谁想薛纷纷只拿在手里掂量了下,甚至没有打开便重新送回他手中,“还是给你吧,我对画不感兴趣,省得糟蹋了一幅好作品。”
自从皇上上回擅自给她买下了一幅山水画,薛纷纷便对画卷莫名地抵触。
五千两银子,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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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灯谜花了大半个时辰,仍旧不见莺时带着小豆花来,薛纷纷去问了车夫有无看见两人踪迹。车夫一直在外面待着,摇头表示并未看见。
按理说他们早该到了才是,怎会拖得如此久?
薛纷纷心中不安渐次扩大,再没了玩闹的心思,坐上马车便命令车夫赶回府上。
一路上人多,走得极不顺畅,越慢薛纷纷便越发焦虑,恨不得跳下车自个儿跑回去。若不是被傅容拽着,她或许真会如此。
好不容易赶回平南王府,薛纷纷赶在傅容前头匆匆下车,问门房一问三不知,被薛纷纷斥了句:“真没用!”
这个时候平南王夫妇早已回屋休息了,正堂空无一人。
薛纷纷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游思居,见里面灯火通明,并来回有人影走动,心中蓦地松一口气。
然而到屋中一看,却是只有子春和饭饭二人,见她早早回来十分不解,“小姐?”
她才离去不到一个时辰,元宵灯会一般到戌末才结束,到那时还有燃放烟火的节目,灿烂火花在天边炸开,璀璨夺目。若不是府里需要留人,她们自然也想去看看。
薛纷纷顾不得向两人解释,蹙眉问道:“莺时和季夏呢?”
她二人咦了一声,“不是跟您一块儿去灯会了吗?”
“胡说!我等了一个时辰都没见到她们。”薛纷纷见两人并无撒谎痕迹,心急如焚,顾不得责备推开傅容便要往外走。
傅容亦是同她一样不安,却比她镇定得多,抬手拦住她身子。
“外面乱得很,你要如何去找?”
薛纷纷偏头看他,眸中不无焦急,甚至一想到小豆花可能出事,便悔恨莫及。“那我要如何做?”
傅容安抚地在她肩上轻拍了拍,“交给我。”
说罢他唤了门外家仆进来,说明大致情况,便命令他们带人去府外寻找。待人走后见薛纷纷仍旧立在原地不动,只小手紧紧地攒住了他的袖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