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美人泪 第四十四章 儿子担忧——并非多余

作者 : 水中独树

老刀很是失望。但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开导劝说儿子:“你不去,老爹不勉强你。不过,喜子,你可得好好地想一想,好多人想去却想不到哩。现在学校停课,你在家又没什么事干,去听听学学,只有好处绝没有半点对你不利的。听说以后上大学不用考试了,就凭大队、公社一级一级地推荐。但年轻人要有政治表现啦,要有政治资本啦。再说,我年岁一天一天上身,对上头的什么方针政策啦,理解得不深不透,这做起来就难免有些偏差。你要去学了,对好多东西一定比我吃得透,把得准。回来以后呢,也能跟老爹参议参议,提提建议什么的。喜子,你好好想想,如果实在不去,我下午就用不着再跑公社了,你待会儿给我个准话。”

双喜开始的断然拒绝,自然是因为梅子。尽管他和梅子不能再白日里相见,甚至夜里头相见时难别亦难,但他一天也不能离开她。当听了父亲后面的这番话,双喜的心真的有些动了。至于将来“上大学推荐……政治资本”之类,他并没有往那上边去想,但“你要去学了……回来以后……跟老爹参议参议,提提建议……”倒让双喜动了心。对于目前的这场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对有关的方针政策,双喜真的是一无所知。他觉得父亲对此也是一知半解,甚至根本就没把上头的方针政策当回事,而纯碎是感情用事,依其意念而行事。以抓阶级斗争为幌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大有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架势。如果自己去学了,对有关的方针政策肯定会了解、理解一些,这倒可以作为跟老爹“参议参议”“提提建议”的资本,借以不显出不露水地去保护梅娘,呵护梅子。这倒是对心上人实实在在的有所作为,而不像以往那样,只能作些口头上的苍白的抚慰,而实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与无助。

可双喜心底里早就萌生的那隐隐的不安又浮了上来:“自己去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梅子,梅子的娘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呢?”在他父亲接连几个夜晚的潜伏转而告一段落后,双喜心里的那种“不安”也就跟着由原先的浓重转为浅淡些了,但那“不安”的根似乎还植在他的心底里。因为父亲的为人尤其在女人方面的所作所为,早已在他纯洁的心灵里烙下了深深的伤痕。

双喜忽又想到父亲家书中的几句话:“……‘我的阶级立场是坚定不移的,……同时抵制住各种诱惑,特别是金钱和女人……’”对于金钱,说实在的,父亲确实够不上贪婪。但对于女人……显然是搪塞了,又分明是对儿子的敷衍,敷衍得太苍白,甚至有些滑稽。他本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的,反而让儿子觉得难堪,进而厌恶了。双喜想着想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只是断章取义,而曲解了父亲的本意:“‘同时抵制住各种诱惑,特别是金钱和女人’的前一句是‘我的阶级立场是坚定不移的’,而后一句是对前一句自我定论的具体阐释。他的本意应是抵制住‘阶级敌人’利用金钱或女人施以的诱惑——对,一定是这样的……

“是的,自打父亲做了大队‘一把手’的近二十年中,正是因为他的‘坚定不移的阶级立场’,才没有被大大小小的人物拖下水,也才没有在大大小小的运动中被拉下台,这正应了那句立身处事之道:大事不糊涂。

“假如父亲真的对梅子动了邪念,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且引火烧身?结果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自己毁了自己么?再则,父亲粘连上的那些女人,还从没听说有一个是‘黑五类’家属或有什么不清不白的政治背景的,这就足以说明父亲是‘坚定不移’坚守着他的政治底线的。

“可他接连几个夜晚的潜伏,到底是……?也许是想抓住蒙面人,看看究竟是谁。不管是口是心非阳奉阴违暗地里的异已,还是俯首贴耳顺着他怀里滚的明面上的心月复,还是其他什么人,他只要抓住把柄,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整倒或控制利用对方……”双喜自然希望父亲是出于这种政治目的而不是别的。

双喜昨天早晨看了父亲的这番话后,大致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想得更透彻了些。这就说明,双喜对父亲的“阶级立场是坚定不移的”最终是坚定不移地确信了。

双喜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走近了前屋,站在门口看了看正在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心思的父亲,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地回答我。”

老刀笑了,笑得很实在,说:“喜子,看来你还不相信你老爹,说吧。”

“我们大队的这场阶级斗争,是不是每个‘黑五类’分子,都要像整王大炮那样,一个一个整一遍?”

“哦,你是问这个问题呀,问得好,说明你真的关心政治了。我们大队的阶级斗争,目前的重点对像就是王大炮,因为他起先顽固不化死不认罪。而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不过,这只是一句高喊的口号,说句心里话,你老爹也是人,也有前思后虑。他当年想设圈套污陷我然后把我往死里整,但今天他栽在我的手里,我并不想存心整死他。他既然已经低了头,认了罪,我会放他一马的。但还要接着批,我要让他彻底服了输。儿子,你老爹我这人,虽然不属虎,但有几分虎性,吃硬不吃软。他王大炮如果在我面前不服软,那他绝没有好下场。”

老刀呷了口茶,接着说:“至于其他的‘黑五类’分子,只要老老实实,安分守纪,那就是一般性地批批斗斗,不会伤筋动骨的。对于‘黑五类’家属,连批斗也没有必要搞,只是让她们接受人民群众监督监督。噢,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赵神医,你说我能放过他吗?不过,手段和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不一定要用整王大炮的手段去整他。他和王大炮不一样,太胆小,还没动他,他就吓得夹不住尿屎了。这正说明他对我做过亏心事,心里有鬼害怕呀。我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不死也得月兑层皮,活着比死还难受……”

双喜听了父亲似乎是推心置月复的一番话,心里隐隐悬着的一块石头似乎落了地,说:“您让我去学习班的事,我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依照您的意思……去吧……”

“好,好!”老刀听了高兴得站起来,说:“到底是我的儿子,有出息!我现在再跑一趟公社,争取把那正式的表格拿回来……”

老刀在公社整整等了一个下午,直到食堂快开晚饭的时候,老刀才跟着刚刚回来的田副主任进了他的住处。老刀开门见山地把儿子的事说了。田副主任一边沏茶,一边说:“老仇啊,这要是别人,那绝对不行,你想想,一个停课在家的学生,又从未做过一天干部……可谁叫他是你的儿子呢?我要是说个‘不’字,那你一肚子的火气,还有这一身蛮劲,不知今儿个夜里,哪一个女人又要遭罪了……”说着,和老刀一起笑起来。

老刀说:“老弟,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田副主任说:“你要是把一个年轻漂亮又刚上手的让给我尝尝鲜,这情不就还啦,你舍得吗?”两人又哈哈笑起来。

“唉,老兄,我说你搂着那么多女人,你咋还这么肥胖结实?是不是光使劲没耗油呀?”爱拿老刀开玩笑的田副主任见老刀只是笑,没有应和他的口味再添油加醋,就又撩拨了一句:“要真是那样,那我就怀疑了,你那家伙,是不是秋后的黄瓜,虽还吊在架子上,却早干瘪了,疲软得没一丝硬气儿了。”说着,两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又开心得大笑了一阵。

老刀回家的路上,大概是心思又迷到邪路上去了,一走神重重地摔了一跤。回到家,还一只手捂着肩膀“唉唷唉唷”地叫唤。吃了饭,他让儿子去填那张正式表格,自己躺倒在了床上,本来像夜猫子似的每晚出去惯了,现在想出去却懒得动了。

双喜回自己的房间很快填好了表格,便一心寻思着,今天夜里无论如何得出去,再见上梅子一面。

双喜一次又一次地溜近前屋,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父亲还没有睡着。再想想,父亲以往晚饭后出了门,大多在十点以后,有时甚至快到半夜时,才回屋躺下,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双喜一次又一次悄悄地出,又悄悄地回,失望——焦急;再失望——更焦急。

双喜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折磨得太疲倦了。他甚至想:“前屋的门实在开不了,干脆翻越墙头。可自家的墙头比别人家高那么一截儿,又是那样的结实——翻越或是打洞都是痴心妄想;不管他睡着还是没睡着,索性夺门而出——那还不如编个谎……可生性多疑的他,一旦尾随跟踪,发现蒙面人原来居然是他的儿子,那……”

近子夜时,双喜又一次溜到前屋,刚轻轻地拉了一下门,想不到父亲被“吱”的一声门响,忽然从鼾声中惊醒了。这一次,双喜终于绝望地回屋躺下了,不一会,他就入了梦里了:他终于和梅子嘴交着嘴,胸贴着胸,越抱越紧了……

双喜明天就要离开家,到县里学习去了。他哪里知道,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儿子刚离开家,老子蓄谋已久的“好事”就粉墨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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