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美人泪 第七十五章 断绝父子关系

作者 : 水中独树

“老刀的儿子带着富农的闺女跑啦……”

似乎没有看到两个女人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也没有看到两个男人贼眉鼠眼地交头接耳,更不见有人大天白日里晃晃悠悠地串门子,可这事儿怎么就传得这么快呢?看来,老刀在大会小会上放出的一个一个无形的“铁笼子”,只暂时束缚着人的身影,却锁不住人的嘴,更禁锢不了人的心。

这可不是捕风捉影而已成为实打实的事故了。人们震惊,兴奋,甚至幸灾乐祸——似乎变得稍稍地放肆而活泛了,像在漆黑不透气的地窖里憋闷得久了,忽然捉了个机会壮着胆儿伸出半个脑袋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似的舒爽。

这就凭添了议论的话题。胆大的人家,七嘴八舌地聚在饭桌上;胆小的便瞒了老人和孩子,夫妻俩私下里嘀咕起来。

那巴不得老刀一下子栽个大跟头再也翻不起身的心藏几分野心的人,即便在自己家里在贴心贴肺的女人面前,除了忍不住地阴笑,也还是不敢吐露出半点心机:“走到了这一步,我倒要看看,你这把‘老刀’到底怎么个耍法,是把刀架在亲生骨肉的脖子上,还是插进自己的心窝子里!除此,我看你还能再玩出什么虚招来……”

这一回,老刀真的是别无选择了。他连夜赶到公社,向田副主任作了汇报。

“跑了?”田副主任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地看着老刀,小声地问:“老仇,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有意……”

“老田啊,我好歹在台上也混了二十几年,你说我能做那样的蠢事吗?对小兔崽子,我本来也只是想批判批判他,把他挽救回头。就算再多关几天,有你在后面压着舵,大事能化小;我要是暗暗地放了小兔崽子,那不是明摆着给他添罪吗,我想救也救不了啦……”

老刀边说边递上一支烟,又给田副主任上了火,接着点了自己手里的烟,吸了一口,颇有些为难地说:“唉,还有更要命的,小东西居然带着‘黑五类’家的丫头一起跑啦!他这么一折腾,可就把一辈子给彻底毁啦。”

“‘黑五类’家的丫头?这……这可是踩在刀口上啊!”

老刀忙接过话:“老田,我想……首先,我郑重向公社革委会请求,将我的儿子定为‘现行反xx’……”

“看来,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你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了,下一步呢?”

“下一步,我决定在社员大会上公开宣布,跟小兔崽子断绝父子关系,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唔,这也是迫不得已。还有呢?”

“我准备再组织民兵,分头去搜捕,一旦见了人,一定得把那两个小东西揪回来。老田啊,这可是我的心里话。不管怎么说,人只要在我手里,总归会有办法的,你说是不是?”

“这个嘛,只是做做样子,造造声势,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你想想,这年轻人头脑一热,他能不能跑到青藏高原?能不能跑到黑龙江的兴安岭?你以为他们会在周围三五十里躲躲藏藏的?”

老刀失望地叹了口气:“唉,要是那样,那可就完啦,全完啦……”

“老仇啊,你刚才说的这几步,都是必须要做的。还有一点你想到没有,你刚才说的那丫头是‘黑五类’家的,她家还有什么人?”

“就剩一个老太婆了,是她娘。哦,还有那右x分子赵神医是她舅舅……”老刀边答边把矛头扯开,她最担心田副主任刨根问底。

“那……明天立即召开批判大会,对那个‘黑五类’的老婆狠批猛斗。你儿子人虽跑了,但也要一起批斗,这叫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其实,老刀早想到这一步了,只是担心:“万一那老女人被逼急了——狗急了还跳墙呢,要是咬自己一口——那倒霉的‘供状’还攥在他手里呢……”老刀又转念一想:“她的闺女已经跟自己的儿子跑了,生米已做成了熟饭,都到这一步了,她能不顾忌她闺女的脸面……”

于是,对田副主任的指示,老刀还是决定照办了。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一大早,老刀便找了大队的妇联主任——老刀以前的情妇,外号“水萝卜,”给她下达了一项近乎绝密的任务。开会前,老刀又对莫二狗作了一番叮嘱。

会场上,人们一看主席台上连着摆了三张八仙桌,心里便明白,今天这场批斗会又“升级”了。

进了大队部的南大门,便有一条一步来宽的小路直通北面的办公室。这条南北小路大致葡伏于大院的中轴线上。每到多雨季节,大院里遍地是坑坑洼洼的水塘,中间的那条小路更是泥泞不堪。后来,在大队部东边那条南北河上造桥的时候,桥的两头积剩了几堆碎石头。老刀便吩咐莫二狗叫上人,把那些碎石头搬运过来,铺在了小路上,这样,路面就凸显了。不过,有点像骨瘦如柴的人趴着的脊梁——是怎么也平整不了了。于是,晴好天气,进出的人都不走那石子“正路”。

开批斗会时,大会主席台的位置大体以那条碎石路为中线。如果在主席台的前边摆上三张八仙桌,那就无声地宣布:今天,被批斗的重点对象将被押着登上“断头台”——中间那张桌子正好“骑”在路面上,站在桌面上往下一看路面上那刺出的石尖石刀,即便再坚实的心也禁不住要往下一沉:如果身后有人用力一推,那真就是头破血流,“永世不得翻身”了。不要说一般人了,就连曾跪在玻璃渣上还拒不认罪的王大炮,当被押上那桌面时,竟也软了硬骨松了硬口。

——这可是别有用心的人匠心独运了。

今天的这场批斗会还是公社的周部长亲自主持。当原先的那几个“黑五类”被依次押上主席台站定后,周部长讲话了——

“东风劲吹红旗飘,革命形势无限好。然而,形势越好,阶级敌人的反xx手段也越卑鄙,越阴险,越恶劣。少数阶级敌人曾不择手段地企图拉拢腐蚀我们的革命干部。然而,我们的革命干部政治思想觉悟是非常高的,阶级立场是无比坚定的。当他们看到我们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坚强堡垒坚不可摧的时候,他们罪恶的目光又盯在了革命干部的家属,特别是子女身上了。他们用‘美人计’引诱、腐蚀我们革命干部子女中极个别意志薄弱者,立场不坚定者。结果呢,经不住美色的诱惑,他居然就站到阶级敌人一边去了,和他们结成了反xx同盟。同志们,这是多么骇人听闻啦,多么触目惊心啦!下面,我们要群起而攻之,对他们进行狠批猛斗,不获全胜,决不收兵!——把‘现行反xx分子’仇双喜押上来!……”

台下的人们一听懵了:“仇双喜不是跑了吗?莫非又被抓回来了?”

当“仇双喜”被两个民兵从后台押着刚“露面”的时候,台下骚动的人们才稍稍安静下来——“哦,又是稻草人……”

戴着白高帽,挂着黑牌子的稻草人“仇双喜”,在台上站定后,坐在周部长身边的老刀缓缓起身,讲话了——

“同志们,我惭愧啊,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以前的儿子仇双喜,想不到……想不到居然站到阶级敌人那一边,成了人民的敌人,成了现行反xx分子……我痛心啦。这是我的责任,这是我的罪过。我现在正式向大家宣布:从现在起,我……跟……仇双喜彻底断绝父子关系!他——现行反xx分子仇双喜,已经不是我的儿子,我没有……没有这个混账儿子……”

好多人都看到了,老刀的眼眶竟然湿润了。究竟是由于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而深深地自责、难过,还是出于对混账儿子的恼怒、愤恨,还是源于事态发展到无可挽回的这一步而遗憾、愧悔,还是因为近二十年的父子情份突然一下子断绝而伤感、失落,还是起因于别的什么,自然谁也说不清楚,唯有老刀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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