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升默然无语。因为反对她接近漕帮,他显然是不会去帮她留意这个的。
谢琬看着申田,他是个静不下来的,走动得多,消息应该获知的多。
可是申田也搔头抓耳,压根给不出答案来。
罗矩说道:“这应该很容易打听。我出去会儿,回来再禀告姑娘。”
谢琬坐下喝了碗茶,罗矩就回来了。
“如今掌管漕运的原来是护国公霍达。原先码头驻守的官兵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护国公接手后,因为护国公府本身就握有兵权,所以用的都是霍家麾下的人,至于没看到,则是因为换了便装。”
“护国公?”
谢琬听得护国公三字,也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
护国公她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说眼下功勋之家没落无为已是常态,那么护国公府绝对是个异常。如今这第四代护国公霍达的的太祖父是伴随太祖皇帝征战下来的开国元勋,为打下大胤王朝立下举世功勋,据说当时太祖一共封赏了九位国公,而数代过去,其余八座国公府已经渐渐凋零,只有护国公霍家仍然伫立于朝中巍然不倒。
霍家也是有着得天独厚的运气。
在历朝历代天家无比忌讳臣子功高盖主,武将大权在握威胁皇威而明里暗里动刀子的先例之前,二十多年前东海沿岸战事又起,皇上不但钦点霍达率领重兵赶赴东海镇守,而且不时赏赐黄金白银,饷粮方面也是指定户部兵部优先供送。
历时十年霍达终于打败倭冠胜利归朝,皇上想来想去,大约实在想不到再赏他什么,于是又把霍家太祖的功绩翻出来,追封了个中山王。然后为皇太子迎娶了霍家的长女为太子妃。
霍家的长盛不衰绝对是个异数。
朝野上下猜测霍家几时失宠猜测了数十年,包括谢琬在内,也包括皇帝身边几个心月复衙门的人在内。没有一个猜准。皇帝对于霍家的恩宠是打心眼儿的真,就算一开始有为顾全朝局安抚臣心的嫌疑,可是如果一个坐江山的天子能够几代人都这么不安坏心眼的安抚一个武臣,那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了。
霍家有着这样超然的地位。同时数代经营下来,在朝中也有了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根基,已经不是人们能够猜测和质疑的了。他在功勋圈中的地位,已经如同白日飞升的神仙,让人仰望不及。而在武官之中的地位,则如一代宗师,让人心甘情愿拜服。
至于文官心中怎么看——文武两派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天地。如今太平年间,文官本就值钱,而一个国家总要有人掌领兵权。虽然天家这么信任他们,可他们对自己又无利益冲突,只要不违矩,能做不给他们抓到把柄,他们又管那么多做什么?
于是私下渐渐地也就无人再去提及这个完全与寻常人不在一个层次的人家的话题。在前世终生与文官和巨贾周旋的谢琬心里,护国公府的存在更像是一个传说。
谁都知道盐运漕运两科油水丰厚,如今乍然听得漕运也落在霍达手上,谢琬刹那间有种护国公府已然成了不死神兽的感觉。
不过,霍家再怎么威风如今还影响不到她的生活,只是对漕运的事了解得多一点,对她往后操作起来也有利些而已。
她目前需要的只是如何把她的米铺运作起来。
想到这里。她说道:“我先歇会儿,你们下去吧。”
罗升等人走到门口,她忽然又道:“申田罗矩等一下。”
两人走回来。她站起来踱了两圈,说道:“方才那络腮胡走了之后,我看到他似乎去了码头左首一栋小木楼里。申田你这两天再去查查,那小木楼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用处的。”
等申田走了。她又对罗矩道:“刚才说到护国公,使我想起一事来。上回你说的参知政事魏彬大人家那个小公子,你如今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有这么符合条件的一个人。”
她心里的确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罗矩虽然说半路听来魏彬的幼子外家就在河间府。又常去走动,可到底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两个人都依言出去了。
再有消息传来就到了翌日早上。
大清早窗外一片白,推窗一看,北风噗地一下吹进来,几朵雪花飞落在脸上,冰凉冰凉地。
半空里雪花也在姿态多变地飞舞,楼下一树腊梅不知几时已经全开了,正于一园静寂中散着幽香。申田穿过树下,一面跺脚一面往楼梯上走来。
谢琬关了窗,玉雪端着热水走进来:“姑娘醒了?申田回来了。”
申田昨日傍晚出去,在码头住了一宿,赶早回了来。
她擦了把脸,申田已经到了门内。
“回姑娘的话,已经打听到了,原来那络腮胡是漕帮下头一个分舵主,负责漕帮手下五条漕船,姓骆,在帮里排行第七,所以大伙都叫他做骆七爷。他去的那栋楼就是他的住所,平日办事歇息都在那里。并没什么异样。”
谢琬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异样。
所以只是点点头,就放他回屋歇息吃早饭去了。
这里谢琬吃完饭,又上后街溜达了一圈回来,却还是没见罗矩。
按理说魏家住在京城,比起积水潭来方便了不知几倍,不说昨天夜里就能回转,也很该一大早就有消息才是。
她让玉芳去问罗升。
玉芳神色不定地回来:“罗掌柜说罗矩昨儿出去到如今并没有回来。”
谢琬端着茶碗静坐半晌,说道:“让吴兴去魏府周围看看。”
罗矩行事相对稳重,上回单枪匹马到京师来也平安无事,她不相信会出什么大的意外。可是他久久不归,也让人心里跟悬在了半空似的。
吴兴出去不到片刻就脚下踩着滚油似的回来了。
“姑娘!出事了!罗矩被人绑在了街上了!”
玉芳吓得惊叫起来。
谢琬站起身:“他人怎么样?有没有挨打?什么人绑的他?”
“人倒是清醒,挨没挨打不清楚,有人守在那里,但不知道是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
罗升闻讯也走进来,虽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慌,但眼里的担心还是显而易见。
谢琬拿了斗蓬披上,“去看看。”
罗升拦住道:“要去也是小的们去,姑娘留下来!”
谢琬推开他,已然大步出了门槛。
身边人用久了就是有好处,并不用出声吩咐,玉雪自动与玉芳留在屋里,吴兴一个箭车套了车,申田与罗升搀着谢琬进了车厢后,顺势坐在车头,冲吴兴所指的街头急驶而去!
很快到了罗矩所绑之处。
这是条两侧都有高宅的小胡同,而两头都连接着大街。罗矩被绑在墙下一棵大梧桐树上,身上披了半身雪花,神情激愤,却又无可奈何。
两名家丁模样的人守在旁边,看衣饰用料很是不俗,想来其主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大梧桐树右侧方有个小门,半掩着,里面曲径通幽,应就是这两名家丁所当值的府第。
谢琬肯定这就是魏彬府上。而这道门应是魏府的侧门,想必罗矩就是在打听魏暹之时落网的。
她下了马车,径直走向罗矩。
家丁见着她一个小姑娘家走过来,不由皱眉道:“上别地儿玩去!”
罗矩看见谢琬,顿时傻眼了:“姑娘!”
谢琬不由分说,走上去解他的绳子。
家丁们惊愕不已,连忙上前来阻拦:“你这是干什么?仔细我打你!”
谢琬沉脸瞪着他:“堂堂参知政事府上的家人,胡乱绑人不说,还扬言要打人,你这是成心给你们大人脸上抹黑,还是打量着我大胤朝律法只是个摆设?!你以为,御史言官都是吃白饭的吗?!”
家丁们只奉命办事,可不料到突然而至的这小姑娘张口闭口就是这么一番大道理,顿时震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番见识!”
正说着,那小侧门忽然来传声喝彩,然后黯影一闪,走出来一位锦衣绣裳的少年。
谢琬才看到这个人,顿时就呆了呆,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却已看出得挺拔身姿,眉眼虽略带稚气,可一笑之下却有倾城之色。
他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却要问你,你纵容下人来我家里鬼鬼祟祟地打听我,难道就没错了吗?我大胤朝虽然律法森严,御史言官可越级弹骇,可是那也要有凭有据。咱们若是把官司打到顺天府去,也是我占理。”
少年侃侃而谈,不急迫,不慌张,甚至连眉眼间的锐气都都带着几分顽皮。
罗矩是奉她之命前来打听魏暹的,从他的话里来看,那他就是魏暹?从松树上把她救下来的魏暹,然后又替她擦药穿鞋护送她回府的魏暹?
站在雪地里的谢琬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一下子暖和起来。
再看他,面前的他有如一块莹玉,浑身上下都透着钟鼎玉食之家贵公子的气息。
年纪相符,相貌相符,虽然她已经记不起当时在山上时他的样子具体是怎样,可是姓魏的十来岁美少年,住在京城,同时又有机会常去河间府,而且随身带着护卫的贵公子,世间还能有谁呢?
谢琬并不记得那魏公子的容貌,可是如今细细这么一看,倒是越发觉得有几分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