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默了片刻,太子才端起那碗参茶慢悠悠饮了口,说道:“传护国公进宫。谢爱卿下去吧。”
谢荣颌首,躬身退步出了殿门。
到了殿外,他对着阳光站了片刻,回头看了眼宫门,才下了石阶,出了东宫,坐马车去了郭府。
郭兴也是刚到府。
换了衣裳出来,见着谢荣一脸严肃,不由得也敛去了脸上笑容。
“微平这是怎么了?”
谢荣坐下道:“方才太子殿下问起我漕运的事。”
郭兴闻言也怔住,“此事皇上亲自督办,太子殿下眼下也在过问?”
谢荣点头,“方才殿下又召了护国公进宫。我猜太子殿下已经对此事起了疑心。他宣召护国公进宫,如果不是因为注意到了漕运这件事,就是有关于殷昱的事。总而言之,无论哪件事都对我们不利。底下的事情,你得立刻派人前去补漏,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郭兴皱眉点头:“难怪我昨日收到消息说,太子殿下宣召过靳永,难道他暗底里也动手了?”
谢荣沉吟摇头:“不可能。如果是太子殿下动手,那么以殿下的性格,他不会打草惊蛇地再来问我,我猜测他只是起了疑心,还并没有到决定暗查的地步。毕竟这已经是皇上下旨专办的,太子虽然监国,但他不会去冒然插手皇上的事务。”
郭兴道:“那他先后召靳永和护国公又为何事呢?”
谢荣沉吟了片刻,说道:“靳永我不清楚。但我猜宣护国公应是为殷昱。”
“殷昱?”郭兴道。“为什么?”
“殷昱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公然在寻找的也只是护国公府而已,而殷昱一旦月兑险,最先联络的人也应该是霍家,太子若要寻殷昱下落,自然会从护国公处打听。”
他看着郭兴,又说道:“殷昱从小被视作太子的接班人培养,他的志向没有那么容易被消磨掉的。再加上教导他的是护国公霍达,所以这种人注定就是个硬茬,具备很强的反击力。这从他出逃就能看得出来。他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
“他隐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摆月兑暗杀。重新聚集身边的力量。为他的翻盘做准备。七先生他们做的最失误的一点,是没有趁热打铁在他被押的那几天里,迅速地除掉他。”
郭兴听完他的分析,也露出赞同的神色。但是他又摇头道:“不是七先生他们行动失误。而是当时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得手。
“因为除了皇上派了侍卫在侧,殷昱自己也养了一批极厉害的死士,这批死士乃是殷昱幼时霍达为他精心挑选培养的。也就是因为难以得手。郑侧妃当时才会在权衡之下请求皇上将他贬为庶民。因为在宫外总比在宫里还要容易得手些。”
“可是直到如今,也还是没有得手。”谢荣皱起眉。
郭兴对此也只有叹气。
两人对坐着无语了片刻,谢荣见得天色不早,遂起身道:“再过几日便是殿试了,我还得赶回詹事府处理事务。这事就先说到这儿罢,总而言之,近期大家说话做事都注意些,太子虽然远居深宫,对下头的事,可一点都不含糊。”
郭兴送他出门。到了廊下,他忽然又道:“说到殿试我又想起件事来,河间府下清苑州衙同知齐嵩是你什么人?”
“齐嵩?”谢荣停住步。
郭兴道:“前阵子前任清苑知州陈昂递了封举荐信到我这里,举荐这齐嵩为清苑知州,信上还说与你们谢府是亲戚。可有这回事?”
谢荣望了廊下树梢片刻,忽然笑起来。
谢琬这边置宅子的事已有进展了。
罗矩已经替她物色好了宅子,在枫树胡同,四进带大小后花园的大宅院,挺新净合用,并不需要怎么修整便可入住。她去签完文书回来,殷昱就派人来送信了。
原因是他不日便要去京师码头驻军营报到。
上回殷昱走后谢琬也想过他接下来的行动,既然他决定告诉她真身份,那么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男人,他不可能在她身边呆一辈子,他说过他有他的目标,这么说来,在京师露面就应该是他踏出来的第一步。他去了京师码头,那就也说明,他已经取得了护国公府的庇护。
他一旦露面,将会有许多问题暴露出来,比如说从前的暗杀有可能摆在明面,还有殷曜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当然也有好处,就是他露面之后,不管生死都将坦露于天下人面前,就是有人要杀他,也一定会有许多人会调查他的死因。
郑家那些人,相应的也有了顾忌。
因此他的露面变成必然,这比暗地里蜇伏显然又要好得多。
她给来人回了话,按规矩给了两句贺词,然后忙自己的事情。
可是停下来又没有办法不去想霍珧就是殷昱的事,之前的霍珧太真实了,突然之间变成了传说中与她有着天地之别的太孙,总需要时间接受。不过这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殷昱一旦露面,有关于他的消息会不断传来,必然就会有存在感了。
宅子弄妥后,她提笔给申田写了封信,让他催谢琅回京。然后也写信告诉了余氏,请他们一家上京来住住。
上次本来要去通知魏暹,可是因为殷昱那一扰,又把这事拖下来了。他不对她说他是殷昱还好,他一说,再这样直接去寻魏彬谈合作就显得有几分孤勇了。因为站在季振元一党对立面的除了她,现在又出来个殷昱,于是去不去寻魏彬,怎么寻魏彬,就值得深深思考了。
所以她决定,等余氏他们都到京之后,再把魏暹和靳永赵贞他们两家请来,办个入伙宴,先与魏暹取得联系,再谈其它。
可是没想到,几日后她没等到余氏,却等到了余氏的信!
“舅太太信上说,舅老爷此次不但升职之事告吹,而且被一件过去已久的案子牵连,使得如今连本来的官职都丢了!所以这回来不了京师,还请姑娘谅解。”
谢琬听完,顿觉两手发凉,有种重蹈了前世之历史的感觉!
前世齐嵩也是因为在面临升迁之际意外丢官,只不过是前世是因为财力不如人家,这世她财力上可以无限地支持他了,没想到又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
齐嵩论资历论政绩都很有优势,而且这次替他举荐的陈昂还是他共事多年的顶头上司,陈昂在仕途上也是有着一定背景的,他的岳父曾经就是礼部侍郎,如今虽然致仕,可是朝中还有许多他的门生,这回这升职之事本应是板上钉钉的,如何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而余氏信上所说的这个案子,细看之下却是三年前陈昂上任之前知州之位空缺之时发生的一件妻子谋杀丈夫的案子。案子当时是齐嵩代为审理的,只是后来才把结案交给了陈昂复审归档。这案子过去了这么,而且当时嫌犯已经认罪伏诛,确实没有误判,如何眼下又翻出来做了拦路虎?
谢琬直觉这里头有蹊跷。
她把程渊请来。
程渊拿着信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如果说这当中是有人作祟,那这人除了谢荣之外,不作他人想。”
谢琬盯着他,“程先生有什么证据?”
程渊摇头:“没有证据,只是推断。漕运那事谢荣按兵不动,使得姑娘拿他没有一丝法子,可不代表他没有记恨在心。这次正碰上陈昂递了举荐信上去,这举荐信最后必然要上交到吏部。姑娘忘了,谢荣与吏部侍郎郭兴都是季阁下的拥趸么?”
谢琬吐了口气,皱起眉来,“我没有忘,其实我也怀疑是他,可是舅舅舅母与谢荣无怨无仇,不过是因为我,谢荣记恨我所以冲舅舅下了手,他因为我的缘故而丢了官职。这让我日后怎么去面对舅舅一家?”
程渊沉吟道:“事情究竟如何还未可知。毕竟信上所知有限,依我看,还得当面见过才能作打算。”
谢琬站起来道:“既如此,索性让钱壮直接去南源把舅舅他们接过来,到京师岂非机会更多?”
一想到前世里齐嵩丢官之后齐家则从此败落,她这心里就沉甸甸地。
这一世她当然不会再让舅舅他们受苦,哪怕丢了官职,她也要让他们衣食无忧,让齐如铮顺利的入仕,可是这口窝囊气却是咽不下去的。谢荣比她多出来的不过是手上的官职和权力,可眼目下,难道她就真的没有办法对付他了么?
程渊看着她面色,不由劝道:“姑娘也不必太过自责,这场仗本来就有祸及旁人的风险。就算没有陈昂举荐这件事,真到了面对面打擂台的时候,谢荣也肯定会朝舅老爷下手,因为如今咱们这边在官场上,也只有舅老爷啊。”
谢琬静下心想想,倒是也有道理。既然谢荣让郭兴把齐嵩从仕途弄下来,这也十分说明漕运案子这事,谢荣已经怀疑到了她头上,这是在拿齐嵩做筏子耍手段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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