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拐了两个弯,再往前直驶了一段路,忽然就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感觉像是过了个门槛,然后就听门一响,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谢大人,请下车。”
这时候,马车外又响起了道微显苍老,但是又透着几分儒雅之意的声音,全然不似方才驾车之人的冷漠与凶狠。
谢荣稳了稳心神,示意庞鑫把车门打开,躬身下得车来。
站在面前的是个年约五旬有余的老者,姿态优雅,面容和善,正在微笑看着他。谢荣心下一动,拱手正要称呼,老者微笑阻住:“谢大人不必多礼,我们先生早已恭侯大人多时,请随我来。”
原来他还不是七先生!
谢荣按住心中震动,颌了颌首,随着这老者上阶过穿堂,然后去向内宅。
原来这是座前后四进的大宅子,方才他落脚的地方是这宅子的前院,七先生让他去油茶胡同相见,可他去过那胡同,眼前这分明不是油茶胡同,油茶胡同哪里有这么大间的宅子?
他心里疑惑渐深,随着老者绕过了几道庑廊,然后进了后花园。
只见临湖的水榭内点着几盏宫灯,而水榭内帘幔随着晚风飘飞,里头人影绰绰,茶香已然飘出来。
老者引着谢荣到了水榭外,含笑拱手道:“先生就在屋内,请大人进去说话。”
谢荣扫了眼虚掩着的门口,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面向门口的地方,摆着张八仙桌,一身着月白绫道袍的人席地坐在案后蒲团上,微笑冲他举着杯,“谢大人,幸会。”
他的声音微带嘶哑,但是在慢悠悠的语调下又显得十分动听,他的双眼也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但是别的却看不见,因为他脸上戴着面具。
谢荣有丝愕然。他没想到此番还是见不到七先生的真面目。
“七先生?”他试探地道。
“不错。大家都这么称呼我。”七先生点头,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八仙桌这边的锦垫,“请坐。”
谢荣扫视了一圈屋里。才在他的示意下。缓缓在锦垫上坐下来。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我约了你在油茶胡同见面,结果我又让人带了你来这里?”七先生摊开双手,说道。
谢荣看着他的指尖。平静地道:“本来很不解,现在不了。人说狡兔三窟,先生如果没有几处可靠的落脚点,又怎么会在京师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呢?油茶胡同那处住所,不过是先生其中之一,而临时换地点,自然是为了防备我让人随在后来跟过来。”
“聪明。”七先生赞道,“不过,大人还是猜错了一点,我不是防备大人让人尾随,而是大人被人尾随了却还一无所知。”
谢荣脸色凝滞下来,“什么意思?”
七先生从桌上倒扣着的杯盘里翻开个玻璃杯,给他斟了半杯葡萄酒,“谢琬一直都在四叶胡同设置了暗梢监视大人,难道大人一点也不知道?”他说完看了眼谢荣,复又笑道:“当然,我也是直到方才才知道。如果不是我的人一路暗中护送,今儿夜里,大人来此地见我的事,就要落到谢琬耳里去了。”
谢荣十分震惊,谢琬在监视他,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么说,先生也派人跟踪我?”
“你不要着恼,换成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七先生瞄了他一眼,扶着杯说道,“从前季阁老在时,我对你的名字便已如雷贯耳,我对你的了解,远比你对我的了解多的多。有时候,你和我一样,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你说是吗?”。
谢荣顿了下,缓缓道:“能跟先生相提并论,乃是谢荣的荣幸。先生苦心经营多年,只差一步便可大功告成,事败之后又抽身利落,不落半点痕迹于人,可谓天下第一潇洒之人,谢荣已是不及,如今外头的风声对先生十分不利,先生尚能闲庭信步谈笑风生,对此谢荣更是佩服。”
“你不也对丢官之事处之泰然吗?”。
七先生抿了口酒,淡淡一笑,“我听说你在找我,正好我也缺个喝酒聊天的朋友,所以冒昧给先生下了帖子,也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与大人交个朋友?”
谢荣看着手上暗红的酒液,唇角微扬,举起杯来闻了闻,而后执在手里道:“先生如果只需要找喝酒聊天的朋友,那么相信先生摘掉这面具走出去,很容易就能寻到一大把。”
七先生看着他轻晃中的酒杯,亦扬唇道:“那如果,再加上平分天下这一项呢?”
谢荣手上酒杯忽然就顿住了,酒液收不住惯性,在酒口撞了一下又回来,漾出一道暗红透亮的酒花。
“先生,就这么相信我?”
“这话应该我问你。”
七先生一手搁在八侧桌上,面具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你千方百计地寻我,不就是为着跟我合作吗?你谢荣并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点跟我一模一样。像你我这种人,其实是亡命之徒,要么得尽天下,要么一败涂地,没有你我一样能达到目的,而你没有我,最终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谢荣胸脯起伏了一下。
他说的没错,他苦苦地寻他就是为着跟他合作,七先生想得这个天下,而他则想位极人臣,世间有君便有臣,二人目标那么的相似而又毫无冲突,这岂非正是天作之合?
“可是,我又该如何相信先生跟我合作的诚意,而不仅仅是为了利用我达到目的?”他把酒杯放回桌上,绷紧的神经渐渐松驰下来。到了这会儿,他确定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你至少得让我知道,我在跟谁合作,而你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动机又在哪里?”
七先生轻叩着桌面的手指停顿在桌上,全身也顿下来。
“你果然不是个会吃亏的。”他笑道。“不过,我就算让你见到真面目,你也不会认识我。而且我们初初合作,你还是不要知道我那么多事比较好。对你有好处。”
谢荣点点头。
事实上他就是不同意也没有法子,现在有求于人的人是他,不是对方。而他也不是那种只认死理不知变通的人,七先生之所以能潜伏在京师这么多年,必然是谨慎过人,如果轻易让他知道他的底细,他倒要怀疑这后头是否有蹊跷了。
今日见面只是第一步,往后见面的机会多了,他总会知道他是谁的。
“那先生的目的呢?”这点他却并不打算放过,“如果连这个先生都无法告之,那在下也只能跟先生说够遗憾了。”
七先生举着杯,忽然一口将杯底的酒喝掉,缓缓咽了,才望向他,说道:“你听说过惠安太子吗?”。
“惠安太子?”
谢荣目光凝住。
安穆王府这里用过了晚饭,正在龙腾阁里议劫人这事如何收尾。
按护国公的意思是干脆把假戏作真,将殷磊杀了然后弃尸郑王府,魏彬自然反对,“如果这样,就成了滥杀无辜了,不符我等宗旨,更于王爷英明有损。还是得想个妥善的法子把人送回去,又能够迫得皇上让出点什么来。”
谢琬也觉得护国公的提议太血腥,虽然郑王这厮十分可恶,可如今以他的脑子看来,许多时候只怕也是受了旁人挑唆,当然这不能成为她原谅他的理由,可是想起丁峻与建安侯在城门楼上相拥而泣那一幕,她还是狠不下心来把个无辜的人就这么杀了。
“七先生他们不是油茶胡同一带出没么?不如把皇上的视线引到油茶胡同去,借宫里的手再把七先生给戳一戳。”
齐如铮凝眉说道。
“这样好是好,又能从皇上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呢?”谢琬道。她可不能放过这个拨皇帝毛的机会,整这么大动作,不让他出点血哪好意思?
武淮宁闻言也点头。
众人正冥思着,孙士谦却又忽然进来了,神色略显凝重地道:“禀王爷王妃,钱壮被人袭击了!”
“什么?”
听说钱壮出事,谢琬第一个走到门口,邢珠也不由自主地走过来。
“人在哪里?怎么回事?”
“人已经由周南带回来,现在正让胡沁诊治,似乎中了毒,状况并不大好。”孙士谦忧虑地道。
“先去瞧瞧!”殷昱一声令下,已经率先走出门来。
魏彬与护国公对视一眼,也出门赶了过去。
钱壮已经被送到了他平日所住的偏院里,周南胡峰还有武魁他们都在,平躺在床上的钱壮面色乌青,而小腿上血迹斑斑,竟成紫黑色!
“钱壮在哪里遇袭?是什么人伤的?”
谢琬进来看了眼,随后迅速找到周南问起来。
周南道:“回王妃的话,先前我们在四叶胡同发现有人出门,钱壮发觉有异,便说他跟上去瞧瞧。而等我收拾好东西也追过去时,却遍寻不着人影,最后在城隍庙附近的巷子口发现他被袭,那会儿已经受伤倒地!”
“那你见到是谁下手不曾?”
殷昱走过来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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