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城,天就阴沉下来,纤绵看了看几近墨色的天,抱紧怀里还有些温热的兔子尸体,夹紧马肚子,加快脚程直奔别苑而去。
刚刚到了那扇破旧的门边,淅淅沥沥的雨便徐徐地落了下来,纤绵一手遮着额头,利落地跳下马,呼唤门口接应的小厮将马儿系好,刻意叮嘱他们不许通报,问了小厮夹谷琰的所在,快步冒雨穿过前庭,经过游廊,远远看到游廊尽头夹谷琰的身影,抚了抚活蹦乱跳的心口,缓了缓急促的气息,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放慢脚步,悄声地走过去。
夹谷琰穿着孔雀蓝的虎纹锦缎长衣,衣角用银线绣的蛟龙出水,面色沉静地独自站在回廊当中看着细雨如织。纤绵提着兔子耳朵,轻手轻脚地过去准备拍他一下,却听到他淡然却熟稔的声音传来,“月皎,你何时也学会铃兰这一招了?”
纤绵顿住了,说不上来心里面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是上次木艾尝试用未熟的枇杷酿成的果酒,除了怪异的苦辣味道,还极酸,极涩。不过几个月,夹谷琰就不熟悉自己的脚步声了。她委屈地扁扁嘴,嫌恶地翻了翻眼皮,晃了晃手中的兔子,愤愤不平地重重跺了两脚。
夹谷琰回过身,见是她,眸中微亮,微微一笑,“翁主今日着装很特别啊。”
纤绵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腾地红了脸,她只顾着要来他这里显摆,忘了自己一身粗布麻衣,忘了自己随意束起的头发,忘了自己被酒鬼折磨的一身的风尘,忘了自己抱着被射死的兔子走了一路一身的血迹,以及刚刚飞奔过前庭,裙角上的泥点。她垂着头,手指不断揪着兔子毛,喃喃道,“就是,着急。”
夹谷琰为她这个回答为了掩饰自己即将溢出的笑意抿了抿唇,“这个,我知道。”
纤绵听出他话里略带戏谑的意思,越发红了脸,头也埋得更低,只把兔子高举过头,“这个,给你。”
夹谷琰挑眉看着纤绵怀中被揪掉了不少毛有些秃顶的兔子,再度抿了抿唇,“翁主,这是何意?”
纤绵低着头,快速将兔子塞进夹谷琰的怀中,“没什么意思,就当我送给世子炖汤喝的补品吧。”
夹谷琰蹙眉看着兔子,斜眼看着纤绵,带着笑意道,“真应了九皇子的话,什么人送什么礼,翁主每每送的东西都出乎孤的意料。”
纤绵有些讪讪,头低得不能再低,思量半刻,低声叹道,“母亲说过,睹物思人,无论什么礼,不过是想让世子念着罢了。”
夹谷琰提着兔子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竟然生出一股奇怪的错觉:她已经是他的小妻子,此时正因为其它妾室吃味向他撒娇。这样想着,他不自觉地再度笑了笑,甚至伸手安抚般地拍了拍她沮丧的头,“傻姑娘。”
纤绵噌地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他,这之前他对她一向就是疏离的语音语调以及内容,她伸手模着他碰过的地方,眨巴眨巴眼睛,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月兑口而出,“琰哥哥?我以后叫你琰哥哥,好不好?”不等夹谷琰有所反应,她便顺当地叫起来,“琰哥哥,琰哥哥,琰哥哥。”
夹谷琰对她这种自作主张已然习惯,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唇角。
纤绵看着他那无奈的笑容,为自己的阶段性胜利欢欣鼓舞,傻兮兮地笑了笑。
“哦,孤不能白受翁主的礼,正好有东西要给你,暂且算作回礼,随孤来吧。”夹谷琰对着她招招手,负手在前方带路。纤绵喜欢今日他对自己的态度,加之他说有礼物,越发欣喜,蹦蹦跳跳地跟着她顺着回廊,到了后院的角落。有机灵的丫头小厮急忙过来打伞伺候。
油绿的草地上被雨水洗涤过的两只雪白的鸽子格外惹眼,见人来了并不飞走,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纤绵看了很是欢喜,蹦跳着过去逗弄,她堪堪伸手,鸽子就扑楞楞地飞到她的手上,“不想琰哥哥养的鸽子都这般聪明伶俐。”
夹谷琰见她喜欢,眸色加深,徐徐道,“这就是孤要给翁主的礼物,喜欢吗?”
纤绵有些不可置信,“当真给我?”见夹谷琰微微颔首,她托着鸽子直接冲了过去,用没有鸽子的那只臂膀抱住了他的腰,埋在他的胸口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没料到她如此动作的夹谷琰动作僵了僵,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与她分开了些,尴尬地咳了咳,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前两日孤收到家书,父主急召孤回去……”
纤绵抬头,抚模鸽子的手顿住了,才恍惚明白今日他的态度为何如此特别,原来他的好不过是临别前的安抚,她退开两步,“若是今日本主不来,世子是不是也想不起本主啊?”
“这本来就是要给翁主的。翁主若不来,孤也会找人代为转交的。”夹谷琰向前走了两步,抚了抚纤绵捧着的鸽子那被雨水打湿冰冷的羽毛,诚恳地说。
纤绵抿唇不说话,因为隔着面纱,夹谷琰也不清楚她现在的表情,找人帮纤绵把两只鸽子放入笼子,转身就要离开。纤绵一见他要走,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袖子,见他回眸,不免有些讪讪,略略低眉,“等一等,我,我,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夹谷琰略略挑眉,随即点了点头,接过小厮递来的纸伞,为她撑起。其它伺候的人都识相地退下了。
一时间,小小的伞下,只剩下他和她,细细的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的声音。
纤绵仍然低着头,咬了咬唇角,思忖半刻,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在你的眼中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可是,我已经开始努力了。琰哥哥,母亲说过,‘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不用七年,我也想要你看到我的努力,好不好?”纤绵心里有很多说不出来的恐慌,逍遥城那样远那样远,是她没有概念的地方,而且月皎、铃兰甚至还会有别的女子在那个地方盈盈地望着他,陪着他。
夹谷琰发现面前的女孩眼中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执着,那样似乎能够点燃绝望人心的目光让他不免有些动容,他放柔语气,“你的努力孤看得到,就算不在帝都孤也可以看得到。你现在还小,有些东西孤就算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你只要记得一点,现在孤离开对你、对贞定公主,甚至对大兴和逍遥城都是有好处的。”
“我不懂。”纤绵伸手扯下了面纱,努力笑着看着夹谷琰,“但是我相信琰哥哥说的话”
夹谷琰看着她小巧的五官,点了点头。
纤绵见夹谷琰看到自己的容貌不发一言,不由得脸微微发烫,急忙将面纱束好,“我知道自己的容貌不及母亲的十分之一,甚至不及月皎和铃兰,连博琰哥哥一笑都难。”
听完她的一通辩白,夹谷琰愣了愣,懵懂地劝慰道,“女大十八变呢,再说,倾城之貌也是祸患之源,不要也罢。”
纤绵以为夹谷琰就是嫌弃她长得不出众,慢慢垂下头,“我会努力拥有更多比容貌更重要的东西的。”说完又羞又气地跑出了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