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中灯火摇曳,酒鬼正自顾自地下棋,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挠头,纤绵见状暂且放下月复中疑问,无声地坐在他对面,帮他一一收拾残局。
酒鬼眉心舒展开,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
安静的酒窖只有两个人的落子声。
这一局棋下了整整一夜,纤绵打着哈欠落下最后一枚黑子,酒鬼不由得哈哈大笑,“行,丫头有长进了,看来昨天的事对你打击不小啊。”
纤绵翻了翻眼皮,不料这个动作扯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她下意识地吸气,顺手模了模木艾包扎上的白绸,“师父这是取笑徒儿吗?”
“吃一堑长一智啊,年少的时候被人多折腾几次,长大了才会更加稳妥。”酒鬼划拉着棋盘上的白子,突然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质问我不去救你。”
纤绵也开始收拾自己的黑子,自嘲一笑,“本来想问,可我明白,师父自有师父的道理。师父这样喜爱《道德经》,自然也是讲求一切顺其自然的。”
酒鬼觑着纤绵,撇嘴“狠与恨只差一颗心,无心之人耍狠,有心之人空余恨,你那妹妹过早地舍弃了自己的心,你不必与她一般,但也不要捧着一颗心空余恨。”
纤绵闻言,别过头,“此次确是我小看了她,以后定然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酒鬼闻言,伸手碰了碰她头上缠上的白绸,不以为然道,“又跳河又撞墙的,处于劣势之时,确实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劲头,但伤害自己这种方式我并不提倡,再说你是要帮助嫡长孙的,浑身是伤的你还能做什么啊。”
纤绵摊开手,笑嘻嘻地伸过去,涎皮赖脸地说,“反正我知道师父总有灵丹妙药的。”
酒鬼嫌弃地瞪了她一眼,却如她所愿地从怀里拿出一排精细的竹筒,奇特的是竹筒的两边还带着细细的麻绳,他将这排竹筒放在已经清理干净的棋盘上。
总共是五个竹筒,而且大小不一,竹筒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在摇曳的烛光中带上一种奇特的光辉。纤绵好奇地伸手正要拿起这排竹筒,却被酒鬼伸手拍掉,她扁扁嘴,“不过是看师父的东西精细,想仔细看看罢。”
酒鬼拿起他常备的酒壶,喝了一大口酒,慢慢解释,“也没说不给你看,且先听我说,这五个竹筒,从最大的开始到最小的那个,分别是我估计你会用到的药。两个竹筒的金创药,一筒百毒灵,一筒换颜丹。金创药不用说了,百毒灵是一般的蛇毒药毒都能解的。换颜丹并不是什么易容术,是一种小毒,可以让你的脸肿胀起来,保证你亲娘都不认识。”
纤绵本来听到换颜丹这名字满怀希冀,可一听酒鬼的解释,不由得苦了脸,“我才不要吃。”
酒鬼明了纤绵这种爱美的心理,点了点她的眉心,笑了笑,“换颜丹这种小毒会随着时间而慢慢解开,最多十二个时辰。若有需要就要在十二个时辰结束前服用。”
纤绵撇撇嘴,嫌弃地瞪了竹筒一眼,“都说不会吃了。”
酒鬼摩挲了一下这一排竹筒,“喏,这旁边的麻绳方便你将它们系在腰上,藏在内袍中,这可都是救命的东西,可不许给我丢三落四。”
纤绵拿起竹筒,扯起麻绳比量了一番,刚要收拾起来,才发现一个问题,“师父,您还没说这最小的是做什么的呢。”
酒鬼一副正等着她问的模样,刻意没有正面回答,“唔,那个,你大约不会用到。”
纤绵挑眉,凑过去觑着酒鬼的神色,“若是师父觉得不会用到,又怎么会给徒儿呢?”
酒鬼叹口气,推开纤绵贴过来的脸,“南盈盛产各种蛊毒,此次你去护送南盈视为眼中钉的九皇子,只怕他们会用些让人无法防范的招数防止他进城。所以,那个最小的竹筒中装着的就是天下第一奇毒,也是天下唯一能解蛊毒的东西。”
纤绵瞪了瞪眼睛,随即试探性地问,“莫不是踟蹰花?”
酒鬼喝了一口酒,点点头。
纤绵只从传说中听过这种东西,天下至宝有三样,镇国琴,踟蹰花,钟情蛊。逍遥城的镇国琴弹出的太平安国曲能够安天下定乾坤,东秦的踟蹰花是奇毒也是圣药,而南盈的钟情蛊据说是能让中蛊者情牵施蛊者一世的一种奇特的连心蛊。没想到这么快纤绵就能看到这传说中的物件,她兴奋地夺过竹筒,喜滋滋地作势要打开竹筒的塞子。
酒鬼蹙眉,打了打她殷切的手,“哎,踟蹰花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一旦离开它所生长的土地超过一个时辰就会失去药效。这一点精制过的踟蹰花也不过是能够护住你的心脉不被蛊毒所伤,争取时间罢了。你若此时打开,只怕到时候连这点功效都散发在空中了。”
纤绵闻言,撇撇嘴,仔仔细细将这个竹筒上的塞子塞好,“师父,我明白了。”
酒鬼伸手将酒壶往她的面前推了推,“喏,喝一口。”
纤绵瞪了瞪眼睛,看酒鬼不像是在开玩笑,蹙眉抿了一口,酒的辛辣呛得她咳出眼泪。
酒鬼看她那副模样,掰开她的嘴,硬灌了几口给她。
纤绵被酒气呛得泪眼汪汪,不断咳嗽着,也没有空闲咒骂酒鬼。
酒鬼却明白纤绵的心思,用酒壶底敲了敲纤绵受伤的额头,看着她哇哇大叫的样子,解释道,“酒能驱寒还能活血,对你最合适不过。更何况我这酒还是用姜片煮过的。”
纤绵咳够了,快速拔腿离开,生怕酒鬼追上来再给自己灌酒。
回到闺房,仰仗着柳菁菁殷切送上的理由,她欣然开始装卧病在床的模样。安静的帷幔之下,她观看地图,将酒鬼在幻境中提供的地况与地图的画面结合,总结了一下自己所需的东西。等到晚上偷偷溜去酒窖,参照酒鬼的意见收拾行李。
终于到了临行的那一天,纤绵将自己写好的信件交给木艾,然后有些惭愧地给倒霉的木香下了一点昏睡的药,保证她在未来的一个月里面昏昏噩噩,来蒙混过来请脉的太医。再度查看了一番师父与自己一同准备的东西,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看了看天色,踱步去和称病许久的母亲告别。
暮色轻染中,纤绵打扮成木香的模样,低头匆匆进了许久没有进的公主住的内院,却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有些消瘦的公主正在门旁的梳妆台旁,对着透雕蟠龙纹铜镜,拿着桃木镶玳瑁梳一下一下地梳着缎子一般的头发。夕阳余辉透过轻薄的月影纱,细密地落在紫檀木的梳妆台上,将那美妙精细的花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可这层金色越发衬得篦头发的公主越发孤单落寞。多年不见母亲此番模样,纤绵不由得想起往日自己寄居太子府备受奚落的状况,不由得顿住脚步,内心翻涌着莫名的不甘,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徐徐转身就要打帘离开。
公主听到了动静,放下梳子,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唤住纤绵,“和世子通信往来久了,倒是将你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磨出了这番吞吞吐吐的作风?”
纤绵一听世子,顿时毛发竖起,“才和他没关系呢?只是看不惯母亲这番受气的模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