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金桂目瞪口呆。
自打十年前金鱼儿害了病,她就从来没见她在“正常”的情况下大声说过话,更别说这么理直气壮的反驳旁人了。
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眼里甚至有了两分惊恐之色。
等到站稳了脚跟后,才意识到不对头。
登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道:“怪到三丫头总说你装疯卖傻,我还以为她恃宠而骄,感情她没说错,你真是把我们当猴儿耍呢!啊!”
这首《装箱歌》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就是她自己,也是偶尔听到觉着有趣儿,又特特请教了街坊后,才过来教导金鱼儿的。这期间就算没听过十遍,可也总有八遍才囫囵背下来的。可金鱼儿,仅仅一遍竟就一字不差的记了下来。若她是傻子,那自己又成什么了!
一想到金鱼儿当着他们的面规规矩矩低声下气的,可一转眼就是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幸灾乐祸模样,顾金桂只觉着百会穴都快要冒青烟了,“在爹娘他们面前做小伏低养小媳妇似的,倒敢在我面前仗腰子!”说着话儿手指头都快点到金鱼儿脸上去了,“我再不中用,也是孙家上门求的亲,还嫁了个全须全尾的。可你呢,女家没皮没脸的上门求亲已是丢人现眼了,还是一瘸驴。就这样还敢要我的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配”字落了地后,还要再狠狠地“呸”上一声以泄心头之恨。
只不管顾金桂骂的再难听,金鱼儿却再次沉默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萧飒刚刚才颠颠的把金鱼儿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见她又怂了,一下子就漏了气,恨得牙痒痒,“你刚刚那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精气神哪去了,怎么又临阵月兑逃了?”
益柔对萧飒运用成语典故的能力已是不抱希望了,可对金鱼儿的处事手法,却是欣慰不已。
有了事儿找顾三小顾金兰等人帮忙解决自然便宜,可到底金鱼儿不可能也不能够一辈子都指望依赖着旁人的。能从小事儿做起,一步一步锻炼自己的处事能力,把小事儿大事儿都变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不算事儿的事儿,这方是正经。
顾金桂狠狠的一通咒骂后,见金鱼儿毫无反应,无名火都快从头顶上窜出来了,可偏偏却撒不出来。
骂也骂了,打却不能打,再是气急败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下死劲儿瞪了金鱼儿两眼,撩起帘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听到顾金桂扬声抱怨自己太笨,她教不会的话儿,金鱼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松了一口气。
萧飒和益柔这才发觉金鱼儿心里头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嘭嘭乱跳不止。
就是有百句千句的话要说,萧飒这时候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起码已经有进步了不是。
益柔却是打开了话匣子,把金鱼儿夸了又夸,金鱼儿的面色才渐渐回转过来。
又吁了一口气,顾金兰就挑起帘子走了进来,“你二姐是不是给你委屈受了?”
看着顾金兰眼里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别说没受委屈了,就是受了委屈,也算委屈了。
金鱼儿弯着嘴角摇了摇头,上前挽了顾金兰,“大姐教教我好不好?”
顾金兰自是不会说不好的,也不操心外头的事务了,只一心一意教导着金鱼儿。
话越说越多,心里头不免就存了份担忧了。倒不是怕金鱼儿不成事儿,而是担心陶氏到了正日子也不给金鱼儿好脸色看。
只这大半年,她回娘家的次数已是抵得上往常好几年的了。自然知道陶氏虽没怎么寻事挑事磨搓金鱼儿了,可金鱼儿的事儿,她却万事不管,眼里就跟没这个人似的。
离娘酒说大不大,可到底是桩正经仪式,若陶氏成心不上心,岂不忌讳。
一晚上都不曾好生睡着,早上起来好好装扮了一番,才掩饰住了眼下的乌青。
可不仅是顾金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整个仪式下来,陶氏竟十分正常。
金鱼儿请了陶氏上坐并行礼敬酒,又唱了《感恩歌》后,陶氏虽不似顾锦鲤出嫁时哭天抹泪的不能自已,却也唱了两句祝福金鱼儿婚后生活美满的《祝愿歌》,勉励金鱼儿到了夫家要尊老爱小、敬重夫婿、勤俭持家,不要牵挂家里,也不要叫娘家人操心。
别说早早的搬了小板凳坐等看大戏的顾金桂了,所有人不管多少,面上就都带了两分不可思议。
可都不是顾金桂,怎么会更这样不敢置信的好气氛做对的。
蒋氏都不待顾金彪使眼色,就拿着酒壶陪着唱起了劝慰陶氏的歌来。
金鱼儿虽不大唱得出口,唱了一曲《感恩歌》就干巴巴的挤不出旁的词儿来了。可顾金兰蒋氏都是能说会道之人,杜氏虽不声不响的,可到底这样的场合经的多了,熟能生巧。姑嫂妯娌三人一壁唱一壁敬酒,竟也把感恩的情意诉得绵绵不尽的。
在座的一干人等都大怀安慰,就是顾三小,看向陶氏的目光也和缓了两分。
只有顾金桂,瞪大了眼睛看着众人,嘴里一个劲儿的嘀咕着“邪门”二字。
顾金兰诸人满月复心神都放在了今儿的主角——金鱼儿和陶氏身上,自然没功夫去打量另一桌坐着的顾金桂的。
可陶氏的眼神却总是自主不自主的瞥到顾金桂身上去,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顾金桂有些狰狞的脸,五脏六腑之间的郁悒越来越重,**不尽。
带着抑郁的心情去喝酒,即便是度数不大高的苞谷酒,一向善饮的陶氏也有些撑不住了。
可脑子越糊涂,心里却越清明。越想越不是滋味,拉着金鱼儿的手满心还想在说些什么,却是把顾金兰蒋氏吓了一大跳。
生怕陶氏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儿来,两人一唱一和的抽开了金鱼儿的手,连消带打的岔开了话题。
直到把陶氏送回了屋,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