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稻葵自然不会挨家挨户的去找人。
南乡县虽不大,人口也不多,不过几万人。可像罗家沟、桑峪里这样的村屯,没有两百个,也有一百来个,可不是大海捞针。
所以他径直去找了几个往日里要好的朋友,还有相熟的白役帮役们,想从守门的兵丁那打听些消息。可他的朋友们虽大多都在衙门里当差,可同赵云松一样,根本不着家。虽然知道衙门朝南开,却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人。
还有那些人往日里占满了半条县前街的白役帮役们,如今根本看不到人影。实在无法,直接去寻那些兵丁,可舍了银钱出去才知道,昨儿守城的那批人今儿一大早就出城护堤去了……
东奔西走,费了老半天的劲儿,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银钱也使了好些,才总算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可那时候眼看着就要宵禁了,只能拉着罗稻葵撒丫子往回跑。
不过翌日五更天,罗稻葵就听着更鼓声醒来了,略收拾了一番,垫了垫肚皮,好不容易等到晨钟声响起,就匆匆出了门,借着月色模到了育婴堂,果然找到了角落里的陈家人。
不过短短两日光景,吃不好睡不好满月复心事儿的罗栀子已是憔悴的不成人了,迷迷糊糊的看到罗稻葵,当即就咬着唇痛哭了起来,罗稻葵看着心都颤了。
也顾不得她愿不愿意了,向育婴堂大使商借了半边门板,同陈俊一起把罗栀子抬上了独轮小车,推了回来。
金鱼儿是同罗稻葵一同醒来的,送走了罗稻葵后就用小小的五更鸡烧了热水存了起来,又给罗栀子熬了一碗粥。心里头正盘算着桐油怕是不大够了,虽说已是砌了灶头,可有时候煮东西还是五更鸡比较便当,门口传来了罗稻葵的声音。
看着蜷缩成一小团。脸色惨白、下巴尖尖的罗栀子,金鱼儿嘴唇都发抖了。
也顾不得伤心了,赶忙冲了红糖水喂与她喝,又一小勺一小勺的喂了刚煮好的红枣粥与她吃。新砌的灶头还未干。又去赵家烧了热水提过来给她擦洗身子、梳洗头发、换洗衣裳。
这样精心照顾了两天,等到益柔说可以开始吃点干饭荤腥的时候,罗栀子却提出要回育婴堂去了。
她原本就是心病,在育婴堂看到罗稻葵,痛哭了一场后其实就放下心来了。所以当时罗稻葵提出要带她回来修养的时候,她是不同意的。
她是担心罗稻葵同金鱼儿不错,可又何尝不挂心公婆丈夫。况且兄嫂也不容易,她实在不想拖累他们。
可不单是罗稻葵坚持,就是陈俊,甚至陈家老两口亦都赞成罗稻葵的提议。
桑峪里同罗家沟不一样。虽说多多少少、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姓氏,可相处起来素来和谐相厚。之前雪灾的时候,全村老少就是守望相助共进退。这次逃难出来,更是相互扶持、帮衬着才走到这一步。虽然蜗居在和养济院同样逼仄的育婴堂里,吃喝睡觉什么都不便当。可只要大家伙在一起。就有了盼头,就是辛苦些也不妨,因此从来没人想过要搬出去住。
可为着罗栀子,老两口也不是没想过要找个妥当地方落脚,起码能烧个热水换个衣裳什么的,可那时客栈里早已住满了。而若说租房子,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一则。也没那个能耐。
现在罗稻葵能把她接出去保养身子,自然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罗栀子没法子,只能听任安排。可好吃好喝的被金鱼儿精心照顾了两天后,身上虽仍旧软绵绵的没多大力气,可好歹吃的下也睡的着,恢复如初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再说眼见金鱼儿为了自己忙出忙进。不但花钱添置了不少东西,晚上自己略翻了个身都会惊动她起身嘘寒问暖半天,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再加上自己占了半张床,到了晚上,罗稻葵就只能拿几张凳子拼一拼。和衣勉强凑合一宿,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罗稻葵同金鱼儿自是不答应的,好容易不吐能睡了,两口子齐齐松了一口气,还指望着把之前折腾掉的肉养回来呢,如何能叫她这副样子回去的。
罗栀子就道:“我已是好了!”满脸的歉意,“这两天把嫂嫂折腾坏了,如何还能叫她受累。再说了,我婆婆这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我得叫她放心。”
提到金鱼儿,罗稻葵下意识的就有些迟疑,金鱼儿已是摇着头开口了,“我不累!”又道:“想叫你婆婆放心,法子好多着呢!可我想着,你婆婆这会子最盼望的肯定是你安安心心的住下,好好调理好身子。这是你婆婆对你的爱护,也是你的孝顺。”
已又两天过去了,不管是顾金兰那,还是罗稻葵这,都不曾打听到顾家坝的丁点消息。两姊妹虽都强忍着没有再哭过,可心里头却着实不是滋味。而且越是不知道爹娘兄嫂们都怎么样了,金鱼儿就越是在意身边的这些亲人们。别说确实并不辛苦,就算是辛苦受累,她想她亦是甘之如饴的。
何况,眼看着景况越来越糟,这会子趁着还勉强有这个能力条件不好好保养调理身子,一旦城破,哪有那个精气神支撑着逃难的。
罗稻葵点头称是,“你嫂子说的是,左右妹夫每天都过来,回去后又哪有不同大娘说的道理。你就别操心这担心那的了,早日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等到陈俊过来探望罗栀子的时候,罗稻葵把这话提了提,陈俊吓出了一身冷汗,头一遭对罗栀子板了脸,不准她回去。
又皱着眉头问罗稻葵,“听说昨儿不知哪边有山崩塌了,可有这样的话儿?”
金鱼儿同罗栀子都唬了一大跳。
只不过两天的光景,原本还冷冷清清的街面上从西头到东头,已是住满了避灾的乡民了,整条东西大街,俨然成了南乡城里最大的灾民安置点。就是她们远在县后街,都能听到前头的喧嚣声。宵禁,已是成为历史了。
而且从早到晚的,城门口都是乌泱泱的等待进城避难的乡民们。拖家带口的,哀戚不已。听罗稻葵说,城里的百姓和富户士绅们意见都很大……可就算他们没有意见,城里头也已是安置不下去了。罗稻葵听常给他递消息的那个兵丁说,县大老爷已是准备把后来的灾民们安置在城外,也准备把粥厂设到城外去……
因着罗稻葵,她们妯娌两个虽不出去,却也不是聋子瞎子,消息也算灵通,可还真是没有听说过山崩这回事儿。罗稻葵也不曾听说过,只知道衙门里不停的有人手被抽出去护堤,而且很多士绅富户家的佃户下人也都被组织起来了……
陈俊很相信罗稻葵,闻言松了一口气。罗稻葵却是存上了心事,去赵家帮着给赵老爹灌药的时候,顺便向赵春江打听消息。
这几个胡同住着的男丁大多在衙门里当差,也大多不在家。各家各户的妇孺们就很自然的抱成了团。不管有个事儿的,都会同声共气,消息也算灵通。
只他不敢去问顾金兰,只拉了赵春江一旁说话。见赵春江连连摇头,也不曾听说过,倒是略略放了心。
赵春江是个鬼机灵,嘴上虽没说,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抽了空就出去打听消息去了。他年纪虽小,到底是在这一片长大的,自有他的消息门路。
第二天一大早过来报信的时候,却只罗栀子一人在家。原本还不甚在意,可见罗栀子含含糊糊的顾左右而言他的,倒是疑心上了。想法子诈了一诈,这才知道金鱼儿同罗稻葵这一大早的是往粥铺里领米打粥去了。
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地,刚刚的灵醒劲儿不知道扔哪去了。又气又急又伤心,磕磕巴巴了半日都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儿来,抬脚就往外跑,被罗栀子赶出去死命叫住了。
“你上哪儿去?”罗栀子忙拦着大门不让他出去。
赵春江知道罗栀子怀了身孕,顾金兰前两天还特意带了些补益孕妇的吃食来看望她,忙往后缩了缩,却梗着脖子,“我,我回家去。”
罗栀子就点头,同他商量,“你可以回去,但不同你娘说好不好?”
“我就要说!”赵春江难受坏了,就算再懂事儿,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小子。罗栀子不说还好,一说,他更是忍不住了,“我们家是没米了还是断炊了,为什么要去打粥!”
他曾见过富户人家为了祈福为了心安而设粥厂施粥,分了男女两处,老弱病残另设了一处,每处都用木头栅栏围起来。每到打粥的时候,就敲梆子为号。
他记得很清楚,还有一道的伙伴嘲笑说,同乡下人家喂猪喂鸡有什么区别。
虽说之后大家伙都不愿同他玩了,可看着那些挨挨挤挤的贫民、乞丐,看着那些对妇女们评头论足的厂役,赵春江对粥厂的感官坏透了。
现在听说金鱼儿同罗稻葵也走进了这个行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昨晚电闪雷鸣的,没敢打字,今天早上起来现码的,还是晚了二十分钟,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