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家坝到罗家沟要横跨过半个南乡县,即便同顾金兰一样,亦是天不亮就启程了,顾金琥架着牛车,领着陶氏,同杜氏,蒋氏,并顾金桂过来罗家的时候,也已是日上三竿了。
金鱼儿正在给女儿哺乳。
妞儿是个好性情的,虽则才两三天的功夫,大概性子却已是模了出来了。除了饿了尿了,或是尿布垫的不舒服,其他时候小姑娘都会安安静静的睡觉。偶尔醒过来,也是安安静静的半眯着杏眼四下张望,好像总也看不厌的样子,不吵不闹的样子,顶多打个秀气的小哈欠,很是乖巧爱。
金鱼儿原本还担心女儿熟悉了罗栀子的味道,就再不肯吃自己的女乃水了,尝试着给她哺乳,小姑娘竟也来者不拒。一边吃着一边半眯着眼睛看着你,你就会觉着为了她,什么都能做。
只陶氏眼看着金鱼儿连前段的女乃水都这般浓稠,首先不是替金鱼儿感到高兴,而是想起了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女乃水的顾锦鲤。
抬头看了眼脸色红润的金鱼儿,再想想去了半条命,到现在都病怏怏的顾锦鲤,心里头那叫一个酸哦,脸都僵了。
只再看看大口大口好似要把全身力气都用来吃女乃的妞儿,心里头又奇异的舒坦了起来,脸上更是诡异的扭曲。
女乃水再好又怎的,妞儿再能吃又怎的,说到底不还是个丫头片子么,什么稀罕!
哪里像顾锦鲤,头胎就是个带把的,以后在婆家,还不是想横着走就横着走!
一碗红糖水喝尽,啧了啧嘴,就兴兴头头的同金鱼儿说起了顾锦鲤同顾锦鲤家比妞儿大了十来天的大哥儿了。
“真不是我夸,你那大外甥真是又会投胎又会长,鼻子眼睛都像极了你三姐。眉清目秀的,看着就尊贵。又精怪的很,略有不自在就咧着嘴大哭。那么小个人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机灵的……”
顾锦鲤的产期比金鱼儿早了半个多月。算起来应是在七月中旬。钱大娘日夜祷告,就怕孩子生在了七月半。也不知道是不是钱大娘感动了菩萨的缘故,顾锦鲤没等到七月半就动了,足生了两天一夜,在七月十三凌晨生下了个手长脚长但颇为瘦弱的红皮小子。
到底顾锦鲤落了一回红,后头虽花了大力气把身子调理了回来。她素来多思,心里头就跟长了草似的,芝麻绿豆苋菜子那么点儿大的事儿都要在心里噼里啪啦的敲打推算个一遍又一遍的,哪里静得下心来安安生生的养胎的。
结果不但生产时遭了大罪,若不是稳婆知道她底子弱。还算稳得住,说不得大人小孩都保不住,还连带着孩子生下来也比旁人家的都要弱,吃女乃都不会。
明明比妞儿大了十来天,看起来却比妞儿小的多。
金鱼儿挺着大肚子没去参加洗三礼。只请顾金兰带去了小儿的衣裳同添盆的铜钱,顾金桂却是去了的。
不过是生了个带把的,两年一个,谁不会生,闹得跟打了胜仗的大将军似的,连说话的声气儿都同往常不一样了,她看着就来气。又见陶氏逮着机会就要炫耀。唾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更是忍不住插话道:“说起来也奇怪哈,咱们姊妹的女乃水都是又多又好。我生我们家那几个小子时候,前段的女乃水都是挤掉不要的,光吃后段就尽够了。尤其是生老二的时候。还要每天一早挤出一碗来送去给我家老女乃女乃补身。三妹倒好,天天大鱼大肉汤汤水水的吃着,就是不下女乃。累的我们那大外甥刚来到这人世上就要吃百家饭,想想都作孽的。”
“呸呸呸!”把陶氏气了个倒仰,恨恨地剜了顾金桂一眼。这二丫头。年纪越大越四六不着,这说的都是什么!
小声训斥她,“你别胡说八道啊!穿百家衣吃百家饭能消灾解难,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什么作孽,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顾金桂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陶氏心里头骂了句“死丫头”,又转过身来接着往下说,“……名儿也取得好,俊彦俊彦,意思好又琅琅上口,到底是读书人的能耐。”说着又随口问着金鱼儿,“妞儿有名儿了?”
按着习俗,洗三这日除了给孩子洗澡,大摆筵席宴请三亲六故吃喜面喝喜酒,给孩子取名也是重要内容之一。一般来说都是由祖父母或是父母等长辈提前起好孩子的乳名儿,然后在这日向亲友们宣布。也有的地方不拘时日,但是都是宜早不宜迟。至于孩子的官名,则一般是要等到入学的时候再请先生或是识字解文的学问人另起的。
当然,若是女孩子的话,说不得一辈子也就一个乳名跟着的。更甚者,连乳名都没有,至多一个姓氏罢了,而且还是冠着夫姓的。
就像金鱼儿姊妹,金鱼儿同顾锦鲤这两个小的还罢了,顾金兰同顾金桂却都是长到十来岁上准备议亲了,才随着兄弟们取了个名儿的。
相比较而言,下一辈儿的孩子就有福气的多了。
就好比赵春薇,好比妞儿。
罗稻葵连着两个晚上没睡觉,既是担心金鱼儿,也是在思量妞儿的名字。直到昨儿傍晚,才总算是定了下来。
单个字儿,蓉,就叫蓉姐儿。
陶氏“哦”了一声,又问道:“什么蓉?荣华富贵的那个荣?”
金鱼儿摇了摇头,“不是,是芙蓉花儿的蓉。”
陶氏没有念过书,哪里知道荣华富贵的“荣”和芙蓉花的“蓉”有什么区别,况且她也不在意,听完后,觉着不过尔尔,一听就是个乡下丫头的名儿,就撇了撇嘴。
倒是被蒋氏搬来的救兵——顾金兰进来时听了个话音儿,嘴里念了两遍后,走过来模了模蓉姐儿细软的胎,悄声问着金鱼儿,“有什么说头没有?”
罗稻葵费尽心思起的名儿,怎么能没什么说头呢!
虽说花儿草儿的,萧飒觉着俗气,妞儿的这个乳名儿,确实是应在芙蓉花儿上的。
也是凑巧,罗家虽不邻水,院子里却自来就种着好几株木芙蓉。花色或白或粉或赤,妩媚动人,分外妖娆。更难能贵的是,木芙蓉深秋开花,霜侵露凌却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因而又名“拒霜花”。
罗稻葵昨儿傍晚浇菜的时候,无意中目光落在了还未开花的木芙蓉上,就是眼睛一亮。回来同金鱼儿商量,金鱼儿自然没有意见。
萧飒嫌太俗气,还不如她的米面馒头呢!益柔却是连连称好,告诉金鱼儿,在最古老的书籍《九丘》中,“蓉”字代表好运、钱财,这名儿起的极好,就是做为官名,都是不坏的。
话音一落,金鱼儿还未有表示,萧飒已是反口落锤,定下这个字儿了。
还要振振有词的告诉金鱼儿,“就算她不想承认,却不能否认这世上聪明的女孩子就是比不上漂亮的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又比不上运气好的女孩子。运气好福气好,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的。
当即妞儿的乳名就得到了全票通过,这会子虽没有多说,光木芙蓉凌寒的特性,就叫顾金兰几个连连点头了,“确实是个好名儿,往后我们就得改口叫蓉姐儿啦!”
蓉姐儿,蓉姐儿,再好的名儿不还是姐儿么,还能变成哥儿不成,有什么好高兴的!陶氏看着眉开眼笑的顾金兰,心里头说不出的憋屈。
等到晌午入席吃洗三面的时候,更是嘴里不停的小声抱怨,一会儿嫌来的宾客太少,一会儿嫌面上的浇头太素了。别说顾金兰、蒋氏几个连连打岔使眼色了,就是顾金桂都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陶氏却一无所觉,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突然想到了什么,悄声问着顾金兰,“那边上首坐着的不是罗姑爷的三伯娘么,他嫡亲的大伯娘坐哪去了?这也太不懂事儿了!”
顾金兰就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面条子该糊了,您赶紧趁热吃。罗家的事儿有罗家人理会呢,咱们只管给四妹妹长脸就行了。”
陶氏就瞪了眼睛,“你这叫什么话儿,姑爷没了娘老子,大伯大娘就是大辈。这会子添了侄孙女都不露面,人家还要以为我教养出来的姑娘不懂礼教的,你们姊妹几个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顾金桂就冷哼了一声,不就是怕坏了顾锦鲤的名声么,直说好了,做什么拿她们当幌子。顾金兰也没了好声气,凭什么就是金鱼儿不懂礼教。无法,还是要耐住性子把怎么上门报的信,大伯娘怎么推拒的,又怎么带了半篮子鸡蛋过来等等的话儿,三言两语的告诉陶氏知道,指望堵住她的嘴。
哪知道陶氏早就对大伯娘一家子另眼看待的,知道大伯娘自打搬进了城,就自来没有回来过,不管是过年过节,还是结婚生孩子,都是礼到人不到后就开始心神不宁了。好容易吃完洗三面,过了洗三礼,就一溜烟进了内室,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起了金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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