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到那几人看不到的地方,带路的梁上尘才停步转身。他手中如光球一般的焦冥散出的微光,好像一盏能指引前路的灯。
他迟疑道:“溯沚姑娘,不如再考虑考虑,焦冥若以你为形体,会吞噬你部分元气,怕是会对你身体造成极大损害,恐魂魄会散得更快……”
“先生,不用想了,就这样吧,”溯沚恳切恭敬道,“要是不聚焦冥,我还是无法陪伴他太久,不如让焦冥代我去实现我和他的诺言……如果师父在归墟的话,我也以见到他……”
只是她宁愿师父不在归墟,让她一人去承受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管是有期还是师父,都要活得好好的。
梁上尘轻轻摇头:“有时,你倒有些像她。总把一切事情揽于一己之身,直到消逝之时也在考虑心上之人。”
溯沚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是那个流月城的故事吧?好像是有一点像呢……”
“往事休提,梁某这便施蛊。施蛊期间,请溯沚姑娘尽量回忆更多的旧事,因为这些事情,会渡入焦冥的记忆。小事忘,大事千万不忽略。”
……
溯沚盘闭着眼腿坐下,张开双臂。她感觉得到一种灵力在从体内不断抽离,撕扯得整个人都疼痛不已,好像魂魄也散得更快了……
皮肉之下,又有蛊虫咬噬的痛苦,好像身体的每一处都被利剑刺过,却渗不出血来!
她知道那是在吞噬自己的元神,但唯有这样,才能让焦冥从无知无觉的傀儡变成另一个她,受命于她。
纵使万蛊噬心,纵使魂魄散得更快,她也要为有期留下这最后的一件礼物,最后的一个纪念。
回忆旧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刚刚止了哭,大骂他是采花贼,一个灵球过去将他打晕在竹林里。他没心没肺地掖藏了火灵玉,或许在那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吧……
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她记得一路走过的每一个地方,明州、沙漠、增城、巫山,很多很多……
他说,带她寻遍天下山川,看遍人界江湖,一直走,等到他们都老了,一起找个地方结庐隐居。
他说,仙家大会后就带她去找师父,走遍天下。
他说,这里找不到就去其他地方,总有一天能找到的。
他说,她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这个诺言,不管过去多久,他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不会……
蛊虫一点一点吞噬她的元神,连那些过去的事都开始模糊起来。她也不要忘记,直到完全散作荒魂的时候,她都不会忘记!
有期,我是你最重要的人;而你和我的这份羁绊,也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最值得珍藏的东西……
“焦冥,替我好好保护有期,一定要保护好他,陪他一辈子。”
……
两个时辰过去了。
有期本坐在树下等待,却越来越坐不住。施蛊,只想一想这词便想象那些怕的蛊虫,蛊虫会不会对溯沚的身体造成危害,他都不知道。
“轩明兄,你觉得这续命之蛊,真的不会有错吗?”
轩明负手而立,状若沉思:“我对蛊术一无所知,我怎知道……子师妹,你以为呢?”
“我在想方才梁前辈所说,不行于日光之下,我怕……”子湄几次想前去查看,又想到之前梁上尘的嘱咐,只得摇摇头,“希望不是我多心了。”
有期越坐不住,站起身来:“不行,我得去看看,就看一眼——”
“幸好梁某尽快完成施蛊,不然若被祝公子搅了,怕是溯沚姑娘反而会出危险。”温柔而带着喜气的声音从隐蔽的草丛那边传来。
紧接着,从那边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自然是梁上尘,而他身后,一位持伞的女子,行步比平时慢了些许。
溯沚的气色红润了些,眼中神采如旧,整个人多了一份飘飘之感,却也与之前大体无常。现在她持着那把素色油纸伞,反而显得更加秀美。
“溯……沚?”有期失声喃喃。
溯沚笑了笑:“有期,是我,我没事了。”
有期抑制住心底兴奋的冲动,工工整整地向梁上尘作揖:“梁前辈大恩,晚辈无以为报!”
“蛊师施蛊是为救人于水火而非杀人,祝公子抬举了。”梁上尘谦卑道,“只是千万要切记,不让溯沚姑娘行于日光之下,古书典籍中如是记载,虽不知缘由,还是要注意的好。”
“先生你不用一直提醒,我都知道啦。”溯沚歪着脑袋故作难过,“不过以后就离不开这把伞了……撑伞撑久了好累的。”
她正嫌弃,伞柄被身边的人夺去,稳稳地罩在她身上。
有期一手为她举着伞,一手相携,笑道:“不用你来,以后我给你撑伞,我为你遮风挡雨,什么活都我来做,什么危险都我接着。”
“不行,那样的话,我不就成一头睡猪啦?”溯沚撇撇嘴。
子湄掩面而笑:“祝公子真是一位好男儿。”
常年冰块脸的轩明也面色温和了许多:“祝兄,你家住明州,是否也该选一良日,带溯沚师妹……”
有期面颊飞红:“轩明兄不要胡言。”
“好了,诸位,”梁上尘道,“梁某施蛊略有仓促,而且我们离开也有些时候,不知那玄袅是否盯上。现下还是赶紧回罂粟空境,我再为溯沚姑娘看看。”
……
直到几人离开,只留下五个不清的背影,和地上被踩低了的草叶,一位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姑娘才从旁边走出。
她呆呆地望着那言笑晏晏的一幕,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变作数道光芒离去。
“有期……相见无期。”
她抬起手,看着手中的一块冰晶。那是先生给她的东西,以催用一次空间法术,去她想去的地方,哪里都以……
指尖的幽蓝色星点,比之前明显了许多,在消散着,环绕着她,让她如同一位神圣又怜的仙子。
她什么羁绊都没有了。笙商剑,珍珠佩,还有有期、大家,都不再伴随着她。这样的感觉……既轻松,又难过。
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那终究只是罂粟空境中的一句虚无缥缈的话。
望着空空的路,她早已明珠半垂,泪水缓缓而下,落入手心。
一颗晶莹的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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